免費小說網 > 霓裳鐵衣曲 > 3
  聯姻

  將腳從裝滿熱水的木桶中抽出,獨孤如愿愜意的吐出一口長氣,在長途旅行之后這是最舒適的享受了。

  “夫君!”崔氏端過來一碗熱茶湯,笑道:“這次從下隴,就不用回去了吧?”

  獨孤如愿瞥了崔氏一眼,沒有說話,接過茶湯喝了一口,將茶碗放到一旁的矮幾上:“你又是從哪里聽到的消息?”

  崔氏笑了笑,向正在收拾洗腳盆的婢女使了個眼色,然后從袖中取出一份帛書,遞了過去:“夫君你看!”

  獨孤如愿接過帛書,掃了兩眼,臉色大變,問道:“這是何人所做?”

  “魏收!”

  “原來是他,難怪,好文章、好筆力!”獨孤如愿連贊了幾聲,方才細看起來,原來崔氏口中的魏收乃是當時天下知名的才子,二十出頭便掌管天子的起居注,主持修撰國史,朝廷詔令文書多由他起草,流傳后世的《魏書》便是他所做。東西魏分裂之后,魏收來到晉陽,在高歡的霸府中為官,替高歡父子收寫奏章,可謂是東魏的文膽。而獨孤如愿此時所看的這份帛書,便是歷史上著名的《為東魏檄梁文》。

  “加以獨孤如愿擁眾秦中,治兵劫脅。黑獺北備西擬,內營腹心,救首救尾,疲于奔命。豈暇稱兵東指,出師函谷。且秋風揚塵,國有恆防,關河形勝之際,山川襟帶之所,猛將精兵,基跱岳立。又寶炬河陰之北,黑獺芒山之走,眾無一旅,僅以身歸。就其不顧根本,輕懷進趣,斯則一勞永逸,天贊我也。言之旦旦,日月經天,舉世所知,義非徒語。持此量之,理有可見,則侯景游辭,莫非虛誕。”

  獨孤如愿看到這里,不禁讀出聲來,嘆道:“果然是如櫞大筆,關東人物鼎盛,非我關西所能及也!”

  “夫君!”崔氏笑道:“若是妾身沒有猜錯,朝廷此番定會令人替你上隴,朝中大司馬一職非你莫屬!”

  獨孤如愿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原來大統十二年(546年)秋,東魏高歡領十余萬大軍圍攻西魏河東重鎮玉璧城,圍城五十余日,土山、火攻、地道、斷汲道等諸法皆用,士卒死七萬余人,然而在西魏守將韋孝寬的堅守下,始終未能攻下玉璧城。高歡也染疾不得不退兵,次年正月便發病而死。高歡死后,受命鎮守河南的東魏大將侯景不服高歡之子高澄,便起兵作亂,先降于西魏宇文泰,后降于南朝蕭梁來爭取外援。而魏收這份檄文便是告訴南梁:獨孤如愿擁兵割據隴上而不聽宇文泰的號令,因此宇文泰并沒有多余的力量東出,南梁不要指望西魏可以牽制東魏,繼續支持東魏的叛將侯景,從中漁利。崔氏因此認為宇文泰會把獨孤如愿招入朝中,不會讓其繼續在隴上帶兵。

  “其實這也未必是壞事!”崔氏笑道:“夫君在隴上這些年,雖然勛勞不少,但到底還是遠離了中樞,有些事情還是隔了一層,總不如身在朝中方便!”

  “不方便?”獨孤如愿斜倚在臥榻上,曼聲問道:“你又有什么事情?”

  “自然是后輩的安排啦!”崔氏笑道:“孩子們歲數都大了,女兒家的婚事,男孩的仕途,你這個當爹爹的難道不應該操操心?難道要我這個婦道人家四處奔走?”

  “你這么一說,我倒是忘了!”獨孤如愿聞言笑了起來:“你們清河崔氏與我們武川人家不同,禮法規矩多,不過你是不是也急了些?年紀最大的伏陀(次子獨孤善)今年也才十二三吧?這個年紀說啥仕途也未免太早了吧?”

  “早?”崔氏冷笑道:“宇文薩保(宇文護)已經是大都督,征東將軍,食邑千戶;賀蘭盛樂已經是驃騎大將軍,荊州刺史、博陵郡公;尉遲迥為侍中、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進爵魏安郡公。他們可都是你的子侄輩,都已是方面大員,而你的孩子可都是白身!”

  聽到這里,獨孤如愿不禁哭笑不得:“話怎么能這么說,這幾位雖說是我的子侄輩,但跟隨宇文公戎馬生涯十余年,多有戰功。又豈是伏陀他們這些黃口小兒能比的?”

  “他們能升遷的如此之快恐怕不光是戰功吧?”崔氏唇邊露出一絲譏諷的笑容:“薩保乃是宇文公的侄兒,賀蘭、尉遲是宇文公的外甥,又都娶了宇文公的女兒,所以才能升遷的如此之快。夫君,這幾年來宇文公在朝廷提拔自家子侄親信,讓其分居要津,來分諸公之權,你與宇文公一個是賀拔岳公的副手,一個是賀拔勝公的副手,本是位居等夷,若是這么下去,只怕再過幾年就只有位居人下了!”

  聽了崔氏這番話,獨孤如愿沉默不語。原來崔氏口中的宇文公便是當時西魏丞相、都督中外諸軍事、大行臺,安定郡公宇文泰。他與獨孤如愿都是武川人,年少時便為好友,爾朱榮平定六鎮之亂后,宇文泰跟隨賀拔岳入關西,獨孤如愿隨賀拔勝南下荊州,天各一方。高歡平定關東,使計害死賀拔岳,關中諸軍無主,有人主張邀請身為夏州刺史的宇文泰主持諸軍,也有人主張邀請賀拔岳之兄賀拔勝為主,于是分別派人前去邀請。賀拔勝得知弟弟被害后,就讓獨孤如愿入關中代替自己統領各軍,只不過宇文泰先到一步而已,才繼承了和賀拔岳的衣缽。而后來賀拔勝率部投入關中,他死后其部屬皆視獨孤如愿為首領。在八柱國中二人名望、資歷皆鶴立雞群,獨孤如愿實力稍遜而已,但宇文泰這些年來培植自家后輩親信,獨孤如愿身在隴上,這方面就落后了。

  獨孤如愿知道崔氏胸中頗有謀算,便問道:“那伱有何打算?”

  “夫君,眼前就有一個好機會!”崔氏壓低了聲音:“妾身聽說宇文公長子尚未婚配,若是讓其與波若結為連理,豈不是兩全其美?”

  “你是說統萬突?”獨孤如愿點了點頭:“兩人年貌倒也相當,不過統萬突乃是姚夫人所生,并非嫡子!”

  “那又如何?”崔氏笑道:“若是嫡子,只怕宇文公未必會應允。妾身已經讓人打聽過了,這孩子寬明仁厚,喜好讀書,波若若是嫁過去了,不會吃虧的!”

  “夫人考慮的甚為周到!”獨孤如愿此時也反應過來,宇文泰的正妻乃是馮翊公主元氏,西魏孝武皇帝之妹,身份尊貴,宇文毓雖然是宇文泰的長子,但能夠繼承爵位權力的卻只能是由宇文泰與馮翊公主元氏生下的孩子。俗話說齊大非偶,獨孤如愿在關隴集團內部聲望卓著,無論是武川豪族、關隴土豪還是跟隨孝武帝西入關中的北魏勛貴們都有相當不錯的關系,假如成了宇文泰嫡子的岳父,一旦宇文泰早亡,其幼子很可能會淪為獨孤如愿控制的傀儡。但如果聯姻的對象是沒有繼承權的庶長子,那就是八柱國中兩大巨頭之間重申盟好,無論從哪個角度上看,宇文泰都沒有拒絕的理由。

  “波若既然定下來了,那就要考慮伏陀了!”崔氏見丈夫點了頭,便趁熱打鐵道:“夫君,你覺得是在八柱國內部,還是韋、杜、柳他們幾家?”

  “伏陀還早吧?”獨孤如愿皺起了眉頭:“再說眼下天下洶洶,正是我輩用武之時,我一下隴就忙著給兒女們安排婚事,別人會怎么看?”

  “夫君!”崔氏笑道:“今時不同往日,你在隴上時,打交道的是柔然人、吐谷渾人、各路叛黨,面對的都是明槍,在朝中面對的可都是背后飛來的暗箭。先立下婚約,兩家便是姻親,你在朝中就多了一個臂助,難道不是好事?你看看朝中勛貴顯宦哪個不是這般?又怎么會多你一個?”

  “想不到幾年未下隴,長安已經成了這般模樣!”獨孤如愿嘆了口氣:“也罷,男主外,女主內,孩子們的婚事你就多費些心思!”

  見丈夫沒有反對,崔氏心中暗喜,她笑道:“你知道嗎,前幾天有個相士經過,言府上有云彩,貴不可言!”

  “哦,那門人就替他通報了?”獨孤如愿笑了笑,平躺了下去,一副準備睡覺的樣子。

  “怎么會,當時守門的是令狐六波若,他說這是大都督的府邸,自然是貴不可言,哪里還需要你說?”

  “哦?那相士如何說?”

  “他說大都督雖貴,但到底是人臣,怎能說貴不可言。我看此屋上云作五彩之色,此乃大家之氣!”

  “大家之氣?”獨孤如愿笑了笑:“那相士還說了什么?”

  “他說這宅邸氣象原先雖然也有貴氣,但不過公候將相罷了,這幾日突然氣象大變!”崔氏笑了起來:“夫君,你這次下隴回來事先可沒派人預先知會的!”

  “軍情緊急,如何來得及!”獨孤如愿淡淡的應了一聲,心中卻掀起了軒然大波,正如崔氏所說,他此番下隴本就是中樞機密,就連家中都不知道,那么只有兩種可能:那相士本就是中樞某個人派來試探自己的;或者那相士有真本領,家中的確多了一位未來的“大家”。

  “不早了,熄燈睡吧!”獨孤如愿翻過身,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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