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羽俏臉一僵，她趕緊扶住或者更確切地說不動聲色地駕住唐煙煙的肩膀將她硬生生地托起來：“郡主，您這是怎么了？”
男女授受不親，這個道理唐煙煙應該明白，尤其是現在這種情況下，哪怕街上無人，也更應該避嫌才是。
唐煙煙扯住蒼羽的衣袖，仿佛找到了主心骨，隨后死死地攀附著她的胳膊，輕顫著聲音道：“蒼……羽……。”
一言未完，唐煙煙已經泣不成聲，若不是被她抬手托住胳膊，整個人都幾乎要軟倒。
蒼羽看見唐煙煙整個人的狀態都很不對勁，哪怕燈光昏黃，也能看見面前女子臉白如紙，唇上毫無血色，仿佛隨時要昏過去。
“郡主，這是出了什么事么？”蒼羽眉心微緊，轉臉看向綠霜。
但此時，綠霜哪里敢說話，她瞥著蒼羽身后，不敢動彈。
唐煙煙沒有發現蒼羽身后跟著出來的人影，虛弱地道：“蒼羽……我有話想與你說。”
“這里也不是說話的地方，出云郡主有什么想說的，不妨進北香閣一敘？”一道幽幽冷冷的聲音響起。
唐煙煙一聽那聲音，立刻轉過臉，難以置信地看向蒼羽身后，方才留意到一道修白的人影領著兩名宮衛在站在不遠處。
“定國殿下？你怎么會在這里？”
風眠撐著傘，唐圣寧攏手入袖，優雅地站在傘下，淡漠地看著她：“本宮不能在這里？”
唐煙煙看向蒼羽，有些茫然地問：“蒼羽，‘她’為什么在這里？”
蒼羽有些不太喜歡唐煙煙這種帶著質問的語氣，但還是客氣地道：“公主殿下今晚是來欣賞歌舞的。”
欣賞歌舞？堂堂的定國殿下會來北香閣這樣的地方欣賞歌舞？分明是說謊！
唐煙煙微顫著手扯住蒼羽的胳膊，眼里帶著淚地低問：“是你陪‘她’來的么？”
蒼羽不太明白唐煙煙怎么整個人失魂落魄的，而且說話行事章法全失，她微微顰眉：“郡主，你今天是怎么了？”
她不想回答唐煙煙過分私人的問題，何況在唐圣寧面前，唐煙煙卻表現得像抓奸的正室實在太過古怪了。
唐煙煙看著她，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下臉頰，縱然有千言萬語，卻說不出口，只能一個勁地搖頭。
蒼羽心底感覺唐煙煙的不對勁很可能跟自己有關，她有些遲疑地看向唐圣寧：“殿下，出云郡主可能有重要的事……。”
唐圣寧冷淡地道：“既然出云郡主有事相商，便叫門房讓出茶水間罷。”
茶水間在門口，也不算完全進了北香閣，唐煙煙也不至于有太大的顧忌。
蒼羽看向唐煙煙，卻見她搖了搖頭，強忍著眼淚對她笑了笑：“我……我就是有點事，想問你兩句話，不必去內室，街上無人，我們就在邊上說幾句話就是了。”
唐煙煙不想接受唐圣寧的施舍，更不想看見對方眼底的輕蔑與嘲弄。
蒼羽看得見女孩兒眼里的倔強，也只得點點頭：“好。”
隨后，她接過綠霜的傘撐在唐煙煙頭上，但卻沒有扶著唐煙煙的手，而是將手背到身后領著她往馬車頭的放走走了過去。
唐煙煙看著蒼羽刻意地保持與自己的距離，心中不免一陣抽痛。
她輕聲道：“蒼羽，我們從黑山村逃出來那天也下起了雪，你還記得么？”
蒼羽有些奇怪唐煙煙怎么忽然提起了這件事，便點點頭：“記得，那天還好雪不大，否則咱們逃出來還有些麻煩。”
唐煙煙垂下銀月似的臉：“那時候，我便下決心與你同生共死，可是，蒼羽，你是怎么幫我解了身上的毒的？”
她怔然，蹙眉：“郡主，你中毒了？什么時候中毒的，是在黑山村的時候么？”
聽著蒼羽一連三個問題，‘少年’毫不掩飾‘他’的關懷，可是這一聲聲的關懷，卻仿佛一記重擊狠狠地打在了唐煙煙的心頭。
她驟然握緊了拳頭，才能讓自己不要顫抖。
但絕望如同漫天大雪幾乎要湮得她窒息。
蒼羽問出來這些問題，只證明了一件事，她被那賊人灌藥的時候，蒼羽還沒出現，‘他’是后來才出現的，所以根本不知道她中了春毒。
那么，完全不知道她中了春毒的蒼羽又怎么可能用那種方式去救了她。
蒼羽見唐煙煙整個人晃了晃，忽然膝蓋一軟，整個人都往地上栽去。
她眼明手快，抬手一把攬住對方，眼底閃過擔憂：“煙煙，你到底怎么了？”
唐煙煙真的很不對勁，她不是這樣不知分寸的女子，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唐煙煙感受著手腕被蒼羽溫熱干燥又柔軟的手掌托住，那是她曾經無比想要得到的溫暖，卻在這一刻讓她無法忍受一般。
她輕輕地推了蒼羽一把，整個人蹲了下去，隨后低聲道：“蒼羽，你走吧。”
蒼羽一愣：“出云郡主？”
不遠處，風眠為唐圣寧撐著傘，看著不遠處兩人‘親密’的交集，不免下意識地問自家主子：“殿下，你看蒼羽這家伙，吃著碗里的，還看著鍋子里的！”
唐圣寧卻微微瞇起眸子，眼底閃過一絲暗光：“派人去查查唐煙煙這幾日發生了什么事，還有寧王府可有什么變故。”
風眠一愣：“殿下？”
唐圣寧有點不耐地冷道：“你看不出來唐煙煙有問題么？”
風眠有些尷尬地撓頭，他剛才只忙著盯蒼羽和唐煙煙的‘奸情’了，還真是沒有留意到，隨后，他立刻道：“是。”
兩人說話間，唐煙煙閉了閉眼，強忍著眩暈，勉強自己扶著墻壁站了起來，低低地道：“我要回去了。”
蒼羽看著唐煙煙，得連昏暗的夜晚都掩不住面前的女子纖細背影的搖搖欲墜之感，她仿佛在下一刻便要碎裂成無數片被風吹散在塵埃里。
“煙煙，你到底出了什么事，還是王府出事了？”她終究與唐煙煙有不淺的交情，實在無法坐視不理，試圖上前攙扶她。
“我說了，別碰我！”唐煙煙忽然驀地拔高了嗓音，尖利如刀子的聲音讓蒼羽愣了愣，于是她伸出去的手也頓在了空中。
而綠霜此刻也聽到聲音，已經飛也似地奔過來，一把將唐煙煙護在懷中，同時朝著蒼羽憤怒地道：“蒼羽世子，你干什么！”
蒼羽微微顰眉，冷冷地看著綠霜：“綠霜，你家郡主到底怎么了？”
綠霜一愣，她還以蒼羽世子不愿意承認‘他’和小姐之間的事，或者別的什么……怎么，小姐還沒有告訴‘他’么？
唐煙煙一把捏住綠霜的手腕，用盡力氣地喑啞道：“綠霜，我……我們回去罷，我沒事。”
隨后，她看著蒼羽露出個虛弱難看的笑容來：“抱歉……我……失態了。”
說罷，她轉身便踉蹌著要離開，綠霜無奈，只得趕緊上前扶住唐煙煙往馬車上去：“郡主，小心！”
蒼羽就看著兩人這么扶持著上了馬車，隨后綠霜回頭看了她一眼，仿佛想著說什么，但到底還是什么都沒有說，只咬牙一扯韁繩駕著馬車自踏雪前行。
蒼羽眼底閃過狐疑與沉思。
唐煙煙這個反應……實在古怪。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忽然頭頂多了一把傘，她這才回過神來看向來人，有些怔然：“殿下！”
唐煙煙剛才奇怪的舉動讓她差點都忘了唐圣寧還在這里。
“想要追上去問個究竟么？”唐圣寧撐著傘，妙目淡然地問。
蒼羽看向馬車消失的方向，平靜地搖搖頭：“不必了，郡主不愿說，我也不該問。”
唐煙煙剛才那副樣子明確地告訴她，這不是追根究底的時機。
“出云很中意你。”唐圣寧撐著傘與她一塊往回走。
蒼羽桃花眼里沒有太多的情緒，只笑了笑：“我知道，但那又如何，郡主是個好姑娘，可我并不中意郡主。”
她也早已跟唐煙煙劃清了界限，若是她再這樣拎不清地去參合寧王府的事，讓唐煙煙有了不該有的錯覺，那便是她的錯了。
唐圣寧看著身邊表情溫和的‘少年’，卻在‘他’身上讀到了果決和冷酷。
身邊修竹一般的少年是溫情的，卻也是冷情的。
‘他’清醒地知道‘他’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
……
他看著蒼羽的白皙精巧的下頜線，眸光有些幽沉冰涼，微微彎起唇角。
要抓住這只聰明又清醒的野狐貍，不容易呢。
但是，他就喜歡蒼羽這份溫情又冷酷的清醒。
那說明，一旦蒼羽陷于情感之中時，越清醒人越知道她要的是什么。
那么性別什么的，想來也不會令蒼羽困擾太久。
……
北香閣內，依然一片歌舞升平。
但被唐煙煙這么一鬧，蒼羽坐在包房內，卻沒了欣賞歌舞的心思，她若有所思地看著空氣中的一點。
不知道為什么，她總覺得唐煙煙這事兒跟黑山村和自己脫不了關系。
唐煙煙說她中毒了，中了什么毒？
雖然她并沒有名月這樣醫毒一把抓，人稱小毒醫的本事，但是尋常的毒和傷，她走江湖這么久，在名月的熏陶下，還是能多少摸脈看出來點的。
剛才她扶唐煙煙的時候，摸了一把唐煙煙的脈搏，但是并沒有發現唐煙煙除了身體虛弱，耗損得厲害之外有什么問題。
唐圣寧看著蒼羽分神的樣子，品了一口茶冷淡地道：“既然不想在這里了，那就回去罷。”
蒼羽看著唐圣寧，不知道為什么，竟生出一點心虛來，她遲疑了片刻，還是抱拳道：“是。”
隨后，她起了退出門外，見著唐圣寧清冷的白影靜靜地坐在欄桿邊，慢條斯理喝茶，冷冷淡淡的樣子。
她遲疑了片刻，也不知道是不是腦子抽了，忽然開口：“殿下，十五上元節那日可有時間，今日讓殿下掃興了，如果殿下愿意，十五那日我做東請殿下用晚膳可好？”
唐圣寧一頓，側了臉看向她，兩人對視片刻，就在蒼羽覺得她自己這個提議聽起來特別蠢，特別心血來潮的時候。
面前的美人子夜一般的瞳子微彎，精致唇邊浮起輕緲的笑：“好。”
蒼羽不知道為什么，看著他幽沉的眼眸，竟然覺得剛才有些陰翳的心情忽然變好了。
她也笑了起來：“雪天路滑，殿下回去的路上，仔細些不要摔了。”
……
唐煙煙整個人蜷縮在馬車里，終于在馬車轉彎時，離開蒼羽和唐圣寧的視線后抱著腿，把臉埋入膝間，徹底崩潰大哭。
綠霜駕著馬車，心疼得不得了，趕緊停下來，鉆進馬車抱著唐煙煙：“郡主，郡主，你告訴蒼二公子一切了么？”
唐煙煙滿臉淚痕，艱難又絕望地看著她：“不……那天在庫房抱我的人，不是蒼羽。”
綠霜如遭雷擊，僵住了，她看著唐煙煙：“什么？！”
為什么上蒼對郡主如此殘忍？以后，郡主要何去何從？
綠霜看著她，難以啟齒：“郡主，真的是……蒼三公子？！”
唐煙煙已經說不出話來，太多的復雜痛苦的情緒糾纏于心中，緊繃著的最后一根神經瞬間斷了，她再次身子一軟，陷入昏迷。
“郡主！”綠霜見狀頓時急了，趕緊安置好唐煙煙，隨后坐在車夫的位置上扯起韁繩駕著馬車向寧王府飛奔而去。
她剛跑到寧王府的門口，便看見了一輛熟悉的華貴的黑檀馬車，馬車上正下來人。
綠霜瞬間嚇了一跳，正要扯著韁繩試圖轉個方向往偏門而去，卻已經被黑檀馬車上下來的人冷聲喚住：“綠霜，馬車里的人可是郡主？”
黑檀馬車上下來的人正是剛從宮里回來的寧王，他一眼便認出了綠霜，這個點上自己女兒的貼身婢女駕車在外頭回來，那么車里的人除了唐煙煙之外，不做第二人想。
“是。”綠霜見狀，只得老老實實地駕著馬車過去，一顆心七上八下地下來給寧王行禮。
看著綠霜力持鎮定的樣子，寧王微微一瞇眼，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到馬車邊一掀簾子，便看見暈過去了的唐煙煙。
“煙煙？”他梭然一驚，立刻轉身朝著綠霜冷聲怒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郡主出了什么事？”
綠霜面對寧王眼中暴怒的光，她驚慌之下，下意識地脫口而出：“是蒼羽世子……世子‘他’讓郡主變成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