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軍侯有些尷尬,他不在府邸里居住不是什么秘密,如果不是因為大過年的,蒼柬菁說要祭祀祖宗,給他過身的爹媽上祭禮,他也不會回來去面對蒼柬菁那張整日里端著的冷臉。
他摸了摸鼻尖,咳嗽了兩聲:“嗯,過年嘛,總是要歇歇的。”
說著,他轉了話題:“你是來找蒼柬菁……呃……你堂姐的?”
幾名盯著蒼羽的家丁互看一眼,見蒼羽和定軍侯相談甚歡,他們不敢吱聲趕人,只好老老實實地站著。
蒼羽聽著他直呼蒼柬菁的名字,連夫人或者內子的稱謂都不用了,便知道這位定軍侯怕是冷淡蒼柬菁不是一日兩日了,而且夫妻關系極差。
蒼羽目光微閃,目光掃過他身后的校尉們:“是啊,侯爺真是為國為朝廷勞心戮力,這年三十了,在府邸里還與軍中將士們議事。”
定軍侯轉臉看了眼身后的校尉,摸著胡子爽朗地一笑道:“這些都是曾經追隨我父家將的后人,也算與本侯一同長大了,他們家人都在外地,年三十便請他們來我府中吃團圓飯。”
蒼羽微笑:“蒼羽佩服侯爺,真是有心之人,軍中將士們有您這樣的上官,是他們的福氣了,我敬佩侯爺為人,不知侯爺是否有空賞臉,年初二或者初三哪日同去飲酒?”
“蒼羽世子客氣了,這就不必了,我這里尚有些要緊公務沒完成。”定軍侯雖然愉悅聽到吹捧自己的話,但還是下意識地拒蒼羽。
畢竟是在他看來,蒼羽是蒼柬菁的堂弟,他也聽自己在府邸里的眼線說蒼柬菁和他那位岳父與蒼羽私下往來密切。
他一直以為蒼柬菁打算為他那位小舅子謀求蒼家的未來家主之位,雖然不知道怎么就變成了蒼羽繼承世子之位。
但是在定軍侯穆如看來一筆寫不出兩個蒼字,蒼羽既然是蒼柬菁的堂弟,兩人必定關系‘不錯’。那蒼羽當上世子了,那么蒼柬菁想必又多了一份矜驕的依仗。
蒼羽一眼就看出來他在想什么,她微微一笑:“我在北香閣定了一桌子席面,請的也是各家貴戚子弟,北香閣的師傅不是一般大廚,本也算是難得,今日撞上侯爺,原本想結識一番,但既然您有事,也是可惜了……。”
“你是說北香閣,知政事大人和樞密院的大人們都是座上賓的北香閣?”跟在定軍侯身后的一名中年校尉驚訝地問。
其余幾人也七嘴八舌起來:“聽說里頭的姑娘可都是才藝雙絕,香牌都發到明年了。”
“沒有門路,根本進不去!”
“侯爺想必也是去過了才拒絕吧?”
當兵的嘴上沒什么把門的,幾名校尉都忍不住滿臉艷羨。
“呵呵。”定軍侯穆如干笑幾聲,他還真是去排過北香閣香牌的隊,但是運氣不太好,抽簽抽到了明年。
能當北香閣的座上賓幾乎算是京城權貴們得臉面有身份的標志了,去了之后仿佛在權貴圈子里都另成一派。
他到底抵擋不住誘惑,又低咳了幾聲,抬手親熱地拍著蒼羽的肩膀:“那什么,我這兩天也算得閑,蒼羽世子誠心相邀,我也與世子你一見投緣,自然是要去一趟的。”
她唇邊浮起一點莫測又虛浮的笑:“是啊,一定要來。”
來了,她必定讓潘堂宇他們的好好地款待這位侯爺。
那群紈绔們別的不長進,但是吃喝玩樂嫖上頭,哪位姑娘最銷魂,最是貼心解語花,他們是最最明白的。
這位定軍侯雖然有外室有小妾,卻并不是風月場上常客,遇上北香閣那些手腕高超,擅奪人心的人間尤物,家中又還有蒼柬菁那樣一位兇悍又虛榮到極點的夫人。
她相信必有一段風流韻事成為說書人的茶余飯后的段子。
蒼羽一點不擔心北香閣的姑娘們會有什么事,不說那些都是成了精的尤物,手腕高超,絕不會吃虧。
就說北香閣能在權貴之間這般拿喬,卻無人能找他們麻煩,就可知道背景多么強悍了。
她可真是期待蒼柬菁在接下來這一場和定軍侯的夫妻大戰里的表現呢!
……
“蒼羽世子,今日要不要先在我家用膳,我家新來了個川北的廚子,做得一手好川菜。”定軍侯熱情得很。
蒼羽瞅著一副把自己引為知己模樣的定軍侯,客氣地拒絕:“不了,家中長輩等開飯,我這就先走了,侯爺留步。”
定軍侯也知道蒼羽如今身份不同,便親親熱熱地親自把她送出了門,還叮囑:“世子到時候打發人直接來給我門房上遞帖子就行了,不必親來,我自去北香閣與你相見就是。”
她淡淡地瞥了眼不敢再跟著她,只能轉身溜走去蒼柬菁那里報信的家丁們,對著定軍侯頷首:“好。”
隨后,出得門來,她瞥了眼定軍侯府上的牌匾,那牌匾上的字也算渾厚大氣,但落款卻是蒼柬菁的號。
她慢悠悠地彎起個冰涼的笑,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過呢,對于這種惡心人的‘小仇’,她一般當場就報了。
隨后,她施施然地哼著小曲兒拂袖而去。
……
“你說什么?!”蒼柬菁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看著面前的家丁。
那家丁原本就是‘送’蒼羽出門的其中一人,是蒼柬菁手下親信嬤嬤的兒子,也是她放在定軍侯穆如身邊的眼線。
“侯爺和蒼羽那賤種約好了初二去逛青樓?”蒼柬菁有些耷拉的眼皮子微微顫抖起來。
她涂著鮮紅蔻丹的手指梭然捏緊手里的帕子,來回踱步,咬著牙道:“蒼羽那賤種,‘他’這是在報復我,那個混賬東西……。”
她梭然停住腳步,指著門外怒道:“去,把侯爺給本夫人叫來!”
“是!”那家丁有些害怕地躬身去了。
景和看著自家主子臉色極其難看,原本就顯得有些蒼老的面容此刻扭曲起來,更顯氣勢兇狠凌厲。
她遲疑了一下,上前給蒼柬菁倒茶:“夫人勿要生氣,您這樣生氣就是中了蒼羽的計,‘他’要的就是您跟侯爺翻臉,夫人與侯爺如今關系不睦,千萬不要再被小人挑撥生出齟齬來。”
蒼柬菁陰郁地冷笑一聲:“他敢跟我翻臉么,他能當上這個兵部侍郎還不是靠了我父親從中出力么?一個區區的定軍侯,若無實職,也不過是個富貴閑人罷了,算個什么東西,如今不過是個侍郎,就敢在外頭養了外室,害本夫人丟盡了臉面。”
景和趕緊再勸:“夫人,不可啊,您消消氣,不看僧面看佛面,小世子如今才三歲,需要侯爺這個做父親的在身邊!”
提到自己的兒子,蒼柬菁這才略消了怒火,她冷哼一聲:“他還知道自己是個當爹的……。”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是個當爹的,只怕是有人不知道自己是個當娘的。”定軍侯不客氣的聲音門外響起。
蒼柬菁一聽背后響起自己快大半年沒有聽見的夫婿聲音,頓時渾身一緊,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發髻,又摸了摸自己的臉。
景和機警地低聲道:“夫人的妝容很好。”
因為知道定軍侯要回來吃年夜飯,所以蒼柬菁一大早就開始換了幾身衣衫,最后選了一身電光紫的蜀錦袍子,也戴上了華貴的珍珠頭面。
蒼柬菁知道自己容貌算不得出眾,又有些顯老,今日也刻意妝容畫得濃艷了些,走雍容華貴的路線。
她轉過身,看向走進來的定軍侯,原本她還打算拿點喬,卻在見到定軍侯壓根不看她的時候,瞬間變成了壓抑怒氣:“怎么,看都不看你的夫人,這是因為一顆心都被還沒有見過的北香閣妖精們勾走了么?”
定軍侯不耐煩地蹙眉道:“你又來了,我難得回家一趟,你便不能消停點?”
蒼柬菁被他的態度刺著了,冷笑著坐下,言辭尖刻地道:“侯爺也知道你難得回家,日日都棲在外有那些見不得人的賤人那里,可還有半點心思記得你府邸里還有病著的兒子,如果不是因為你,兒子今天也不會變成這樣!”
定軍侯的小世子有不足之癥,三歲了還不會說話,甚至目光不能聚焦看人,是權貴小圈子里的人都知道的。
定軍侯也被她的話激怒了,他惱火地道:“蒼柬菁,你有什么資格說我,當初如果不是你三十來歲高齡上懷著孩子還不聽我的勸,去搞什么詩社大會,爭當詩社女魁,也不會差點讓孩子沒了,御醫都說了你吃了那樣多的保胎藥,孩子才會有不足之癥!”
明明是先天不足,蒼柬菁偏偏讓人傳出話去說這是天選之相,只有前生佛家高僧投胎才會這樣‘不染塵俗’,不愿與世人‘同流合污’,怕丟臉,也不肯讓孩子繼續去看御醫。
他多請了幾次御醫,蒼柬菁竟然不讓他看孩子了!
這女人如今竟然在這里顛倒黑板!
“住口,你懂什么,明明是你那時候不夠體貼我,還氣我,不讓我去參加詩社大會,所以才會害得孩子差點沒了,你這樣的男人算什么男人!”蒼柬菁怒道。
“你……你……簡直不可理喻,我當初怎么瞎了眼娶了你這女人!”定軍侯簡直無語,氣得吹胡子瞪眼睛。
蒼柬菁頓時像被狠狠地刺到了,她想起了蒼羽的話,臉上有些松垮的肌肉又顫抖起來,她指著定軍侯的鼻子冷笑:“穆如,是我瞎眼了,你以為你能配的上我么,我父親當初要我嫁入皇家,如果不是我高風亮節地不愿入那見不得人的地方,你今日就要跪在我腳下叫我娘娘了!”
從幼時她便一直以才情出名,她從小就是極為驕傲的人物,父親是將她當成未來皇子妃甚至皇后來培養的。
她要一輩子都被人仰望著,她也努力地讓自己站在被人仰望羨慕的地方。
少女時更因為一場罵戰或者說一篇文章罵遍天下軟骨頭的文人士子而名揚京城,得了京城第一才女的頭銜。
她認定了自己未來是要嫁入皇家為妃為后的,太后或者說當年的蕭貴妃也是答應了當年最疼愛她的祖母,太子妃的位置是要給她的。
誰知道那瞎了眼的老賤人,出爾反爾,是嫉妒她的才華絕世,風頭太盛,不好控制,最終沒有選擇她為太子妃,選了個蕭家的小賤人嫁入皇家。
而她也看不上穆王那種母族出身低賤,又人格卑劣的家伙。
所以,她待字閨中到了極長的年齡,最終選擇了定軍侯,用了手段嫁過去,可是她依然覺自己這是下嫁!
景和在一邊看著,臉色大慌,夫人這是說了不該說的話,是個男人怎么能受的了這樣被自己的女人瞧不起,她心知蒼柬菁是中了蒼羽的計了。
她立刻拉住蒼柬菁,苦苦低勸:“夫人,夫人,您不要中了蒼羽的計,她就是要您失去理智與侯爺夫妻不和啊!”
蒼柬菁心中又哪里不知道,但是她的驕傲不允許她低頭,又或者說她長期對定軍侯沒有唯自己馬首是瞻早已觸了她的逆鱗,她壓根沒打算控制自己的脾氣,定要出了這口惡氣。
“你……你這個……不可理喻的女人。”定軍侯著著實實地氣著了,站起來顫抖地指著她的怒道。
但他一個男人,翻來覆去的也只會這兩句罵人的話。
蒼柬菁抿著唇,高高又輕蔑地睨著定軍侯:“本夫人是下嫁懂么?你竟然毫不珍惜,你得到的是原本堪當皇后,母儀天下的珍寶,有眼不識寶珠,卻鐘情外頭那些見不得人的貨色,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天生犯賤!”
這話一出,徹底激怒了定軍侯,男人的自尊與驕傲哪里容自己的妻子踐踏。
他譏誚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蒼柬菁:“你說這個話,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嗎,你看看你那耷拉的臉,你配嫁入皇室嗎?一把年紀了,還戴什么嬌嫩的珍珠頭面,你看看你,你那堂弟的后娘蕭氏都比你顯得溫柔年輕!”
這話與蒼羽方才譏諷蒼柬菁的話幾乎一模一樣,跟直接說她又老又丑沒去別,只是來自己夫君的話殺傷力更甚,如刀子一般插進了蒼柬的軟肋,她頓時臉色慘白起來,指著他:“你……你說什么!”
定軍侯學著她的模樣,輕蔑地掃了她一眼,轉身大步流星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