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霜一頓，沉默了下去。
而站在太后身邊的唐煙煙聞言，心中一驚，太后果然敏銳非常。
她強忍著才沒有看向蒼羽，只怕自己不謹慎被太后察覺不對勁。
偏蒼羽卻神色平靜，仿佛沒有察覺太后投落自己身上那銳利的目光。
片刻之后，亭霜卻噗通一聲跪了下去，這次她對著唐綰綰叩了個頭：“郡主，太后娘娘說的是，亭霜本不該背主，但是亭霜太害怕了。”
“你……你害怕什么，是不是蒼羽威脅你，你說出來，太后一定會為你我做主！我也可以饒你不死！”唐綰綰聞言，眼睛一亮，惡狠狠地瞪了眼蒼羽。
亭霜果然是被‘他’威脅了啊！
卻不想亭霜忽然叩道：“亭霜是害怕您一步錯，步步錯，您嫉恨二小姐，又怕蒼羽公子揭穿您過失害死慕勤公子的真相，幾次在粥廠陷害二小姐不成……。”
說著說著，亭霜低泣起來：“這次竟利用慕舒世子在太后娘娘這里設局，鏟除異己，亭霜怕東窗事發，牽連闔府，您是郡主或許尚且無事，可亭霜與您一同經歷所有事，必定會死無葬身之地，奴婢勸過你的……勸過你的……。”
說到最后，亭霜伏地痛哭失聲，渾身顫抖，似后悔又似恐懼。
她這般真情流露，甚至展露出貪生怕死的模樣，就算是太后，也不得不相信她一字一句皆出自肺腑。
眾人正唏噓感慨之際，蒼羽忽然悠悠來了一句：“亭霜，我可是威脅你了？”
亭霜拼命地搖頭：“不是，蒼二公子你猜測到了放出流言的是郡主，你只是告訴我如果有一日，我幫著郡主蒙騙太后，欺君罔上，一旦被發現，我不似郡主出身皇家血脈，我這種卑賤之軀，只能是株連九族的下場！”
這話一說，眾人表情精彩紛呈。
連早已修煉得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后都忍不住看了眼蒼羽。
這其實還真是赤裸裸的“威脅”——
蒼羽借著皇家威嚴恐嚇亭霜，亭霜這樣未經世事的丫頭本來就因為知道慕勤之死的真相而心懷恐懼，再被蒼羽這一番“恐嚇”，心里承受不住而當堂吐實也實屬正常。
卻沒有人能指責蒼羽這番“威脅”有任何錯處。
這少年“威脅”都“威脅”得“大義凜然”。
“好了，太后娘娘和一眾御史們都在這里，你如實說出當時的情形，太后娘娘慈和仁厚，母儀天下，自有定奪。”蒼羽淡然道。
一眾御史不禁側目，齊齊暗道——這馬屁拍巧，拍得妙，拍得極合時宜，還不膩歪，這貨可真是塊當官的料子。
果然，太后臉色云開雨霽，微微頷首：“說罷。”
亭霜立刻再叩首，有些顫聲道：“那日，刺客放火燒山，慕勤公子原本跟著蒼羽公子隨著定國殿下到了安全掩護處，但他發現我們和蒼三公子被刺客沖散了，他和蒼羽公子是好友，他顧念我們是弱女子，三公子又是蒼羽公子的弟弟，便孤身前來救我們……。”
她頓了頓，又道：“那時候我們其實和蒼三公子也被沖散了，慕勤公子帶著郡主和我躲到一處山坡上，結果遇到刺客，刺客威逼我們說出定國殿下的下落，慕勤公子想要阻止郡主說出定國殿下的位置，被刺客一劍穿胸釘在樹上……。”
蒼羽聽著亭霜的敘述，想起那個純摯的少年，心中再次隱隱地作痛了起來，她閉了閉眼，沒有說話。
“……后來，我們就跑了，下山以后遇到了蒼三公子，郡主害怕自己遺棄慕勤公子的事情被發現，不敢說出來我們遇到他的事，再然后我們就遇上了定國殿下和皇城司的人馬，聽說慕勤公子那時候已經被燒死了。”
這一番話說得平鋪直敘，但是殿上眾人已經聽得驚心動魄。
而只有唐綰綰發現亭霜隱去了蒼明雨敲暈慕勤的那一段，竟全將蒼明雨摘了出去，她下意識地就喊：“你胡說，我原本也是想要救慕勤的，是……。”
“郡主！你承認了？”亭霜忽然拔高了聲音打斷了她，眼神復雜地盯著唐綰綰。
唐綰綰陡然一驚，她才發現自己這一失聲至少等于變相……承認了？
蒼羽看向唐綰綰厲聲道：“唐綰綰，你還有什么可說的？又或者你還有同謀？”
“我……我沒有承認，不是我！”唐綰綰忍了忍，眼底閃過慌亂又復雜的光，最終她還是沒有把‘蒼明雨’三個字說出口。
蒼羽冷笑：“不是你？”
“就不是我！你有什么證據？就憑這個被你買通了的賤婢就想指證我堂堂寧王郡主？”唐綰綰尖利地叫了起來，惡狠狠地瞪著亭霜。
蕭無心忽然淡漠地譏道：“亭霜是在你寧王府賣了死契的仆人，一世都要為奴，是從小陪伴寧王郡主長大的心腹，生死都在你的手上，這樣的人，能被輕易買通？”
唐綰綰一時間卡殼，周圍眾人也都紛紛議論起來。
都是高門大戶出身的，誰人不知道府邸里這樣的仆人等同死士，雖然也不是說不能被買通。
但假如這樣的人都能被買通，如果不是事關重大到令這仆人扛不住了，就只能說這個主人實在是人品堪憂。
亦或者……二者兼有。
“這寧王郡主自幼被嬌寵過甚，聽說言行粗鄙不堪。”
“言行無狀，還品性卑劣，這等女子竟有臉站在這里誣陷他人。”
御史們都是老古董，又都是言官，驚聞一個貴女，堂堂皇室血脈的郡主做出這樣的事來，皆是面有激怒之色，對唐綰綰鄙棄非常。
唐綰綰聞言，整個人慌了，艷麗的面容都扭曲，破口怒罵：“住口，你們都住口，證據呢，你們這些老東西憑什么這么說本郡主，你們沒有證據！”
這些御史一個個在朝廷上以清流言官自詡，本朝不殺言官。
所以他們平日刺頭起來，連皇帝都敢頂撞的，誰對他們不是客客氣氣的，寧王也要給三分面子。
這唐綰綰慌亂里的口不擇言，頓時讓御史們面色異常難看。
蒼羽見狀，暗嗤笑了一聲，唐綰綰這女人還真是會樹敵，不是有寧王郡主的頭銜，也活不到今日吧。
她看了眼唐煙煙，唐煙煙幾不可見地朝她點點頭，蒼羽就知道自己交代唐煙煙化妝從自己的侍從悄悄帶進宮的人，唐煙煙已經帶進來了。
蒼羽忽然朗聲道：“唐綰綰，一個亭霜如果不能證明你的所為，那么我這里還有一個證人。”
唐綰綰一怔，下意識地看向殿門外，只見一個宮女領上一個小太監進來。
此時，一直在震驚里沒有回過神慕舒忍不住拔高了聲音：“修竹，你怎么在這里，你不是在大火里失蹤了嗎？”
這小太監竟然是自己弟弟身邊失蹤的貼身侍從。
修竹上前來，先是戰戰兢兢地對著太后參拜了之后，又對著慕舒恭敬地行禮道：“大公子，當初四公子邀請蒼羽公子上山賞月，打發了我去山下小鎮里去再去買些新鮮野味煮了。”
他頓了頓，忍不住哽咽起來：“等我準備好酒菜回來，就聽說山里起火，四公子和蒼羽困在山里，我一著急就沖山里去了，誰知我奔錯了路，被濃煙嗆暈……后來是蒼羽公子派了人找到了我，還給我治好了傷，這才能來見您。”
此言一出，周圍的人看向蒼羽的眼神都頗有些敬佩。
慕舒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心中百味雜陳，也不知是羞愧還是不敢置信，他忍不住問：“你說的是真的？小四自己邀請蒼羽上山，不是蒼羽騙他上山？”
修竹連連點頭：“四公子私下一直都很欣賞蒼羽公子性情爽朗，不拘小節，有江湖俠士風范，他們性情投契，我下山的時候，他們一直都言笑晏晏。”
蒼羽淡淡道：“唐綰綰一定跟你說我與慕勤交惡吧？又或者你相信唐綰綰多一點，依然認定修竹被我收買？”
慕舒瞬間喉嚨哽住了，修竹是慕家的家生子，一家子都在慕府里，總不會不會要爹娘兄妹性命，被蒼羽收買了！
他看著蒼羽嘴巴張了張，竟再說不得話來，一張端方俊臉漲得通紅，只驀然起身，轉臉死死看著唐綰綰。
忽然朝著她幾步逼過去，在她恐懼的眼神，揚手就是一巴掌甩了過去——
“我從不打女人，但唐綰綰，你騙得我好苦，你這個賤人！”
唐綰綰一介貴女，身嬌肉貴地長大，慕舒雖然沒有用內力，但這一巴掌下去，她還是整個人都飛了出去摔在地上。
“啊——！”她捂住臉慘叫一聲，吐出兩顆牙齒來，美艷的半邊面容腫脹起來。
看著渾身殺氣騰騰的男人幾乎要生剝了她的模樣，唐綰綰渾身發抖，捂住臉尖叫：“不是我，不是我，你們不要被蒼羽那個混賬騙了！”
但這個時候，哪里還會有人信她。
幾名被她罵過御史，原本礙于她是貴族女子身份，他們不好直接開罵，這時候他們立刻落井下石，紛紛看向太后進言。
“太后娘娘，女子以善為美，將救了自己的人遺棄，令其死于山中，又出賣定國殿下，品質著實惡劣，必當嚴懲！”
“太后，此女欺君罔上，欺瞞太后，她德不配位，不能再當這個郡主！”
御史此言一出，蒼羽唇角彎起一絲冰冷的笑意。
唐綰綰臉色蒼白如紙，立刻膝行至太后膝下：“太后娘娘……我……只是……一時慌亂才把慕勤落在山上，沒有叫人來救……我不是故意的！”
不，她不能被摘了這個郡主的頭銜，絕不！
太后眼底閃過一絲不耐，卻還是顰眉道：“當初皇帝登基，外臣犯上作亂，若非寧王一力鎮壓，鏟奸除惡穩定帝業，如今天下只怕不知什么模樣，寧王救駕有功……。”
她頓了頓，嘆息道：“寧王郡主是寧王最疼愛的女兒，若是摘了寧王郡主的頭銜，豈非傷了功臣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