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易天定期還是會回上一趟鬼界。
就像宇文軒偶爾還是會去宋雪溪的墓碑前溜達一圈一樣。
“一人一束，誰都別搶。”
樊易天坐在墓碑前，撐著臉看著面前的四座墓碑，眼眸中染著絲絲無奈：“你說，我現在頂著他的身體，是該給你們兩個誰獻花？”
他看著在最中間的兩個墓碑。
上面已經落滿了不知名的花瓣。
一個屬于葉若昔，一個屬于陸月凝。
“還有你，小子。”
他抬手拍在樊易天的墓碑上：“老子覺得好怪啊……我還得給你們一起獻花，怎么？你們這里誰比我年齡大啊？”
若是樊易天還活著，一定會從背后踢他一腳，然后面無表情地嘲諷他。
但是現在沒人搭理他，他只能撐著下巴坐在這里，盯著面前的墓碑發呆。
“影離和帝屋的感情有了些進展，怎么說呢……嘿，那貨終于有點心了，不讓帝屋一直守著他了，不過他大體上還是沒什么長勁，一點進展都沒有，這么長時間了，都沒說來看看。”
“我來的比你多。”
有些冷淡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樊易天愣了一下，轉過頭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笑：“不信。”
“隨你。”
影離也不在乎，站在他旁邊。
他坐著，影離站著，他轉過頭只能看到影離的長腿。
“好奇怪的感覺，奶奶的，我給我自己上墳。”
樊易天撓了撓頭，輕笑一聲說道。
“嗯。”
影離點點頭：“幸好你還活著，不然這地方我可想不起來要過來看看。”
“嘿！你這鬼東西，還有臉說你比我來的多？”
“我本來就比你來的多。”
影離聳了聳肩：“不信就算了。”
“……真的啊？”
“……”
影離沒再回答，估計是不想搭理他這種沒有智商的問題。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
“還是會的。”
影離這次回應的倒是很快。
“為什么？”
樊易天抬起頭，眼中的笑意逐漸消散：“為什么？”
“哈……”
影離似乎是嘆了口氣。
面前的空氣和漆黑飄散的鬼氣頓時破散開來，如同云霧一般炸開。
連鬼界天穹那持久不散的灰色，似乎都破碎開來，散去了些。
無可匹敵的強大。
樊易天……不，地卻沒再像往日那樣感嘆他的強大，然后在他上前的時候一邊賠笑一邊后退著道歉。
他只是用那雙金色的眸子盯著天空，一言不發。
“我知道你在怪我。”
“我怎么敢呢。”
地扯開嘴角，嬉笑著：“我怎么敢怪你呢，天地之主，做的永遠都是最正確的決定。”
“當時若是不這么做，以后連繼續走下去的機會都沒有。”
影離皺了皺眉。
他真的不喜歡周圍這些同伴稱他為天地之主。
地也知道……不，地是最知道這一點的。
“我真沒怪你，我也不知道我在怪誰。”
地的臉上沒什么表情：“我以前覺得，我們的感情是能覺醒的，就像是我在人界待了那么久，愛上了若昔一樣。”
“你對帝屋的態度改變了，我以為，這并不只是因為樊易天的影響，而是因為你確實在改變，那個時候我挺開心，覺得我們果然不是那樣冰冷沒感情的怪物。”
“那天我就發現我錯了，我看著樊易天周身鬼氣翻涌，我以為我能救他，但是你告訴我，該用那個方法了。”
地盯著天空，周身的鬼氣卻顫抖起來。
地面碎裂開來。
“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了，我們和想象中沒有絲毫區別，無情，冷血，怪物。”
地輕笑一聲：“怎么，你們這些……啊不是，我們這些強者，是不是都很喜歡替別人做決定啊？”
影離沒說話。
或許他已經不需要說話了。
從那已經冰冷下來的猩紅色豎瞳，已經顫抖著碎裂的天空，已經能看出他的答案了。
“我們挺混蛋的其實，一點都不考慮別人的感受。”
地嗤笑一聲：“你看，這么一生氣，死了多少鬼？”
他轉頭望去，鬼界地面四分五裂。
那些弱小的鬼魂們四散而逃，最終又被恐怖的鬼氣吞噬殆盡。
恐慌的氛圍迅速蔓延了整個鬼界。
影離卻沒搭理。
“影離，你憑什么到這邊來祭奠啊？”
地的聲音從牙縫中竄出：“陸月凝是因為什么而死的？我本來是能救她的。”
“巫抵說那些話的時候，你是怎么想的？”
“那個姜九黎說那些話的時候，你都聽到了，你是怎么想的？”
“你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是樊易天笑了，他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一群死人對他說，別信任你身體里那兩個鬼，鬼是最冰冷無情的怪物，樊易天不信，我不信。”
“但是你信了。”
地站起身來，周身鬼氣翻涌著，地面開裂。
“我只是……做出了最正確的判斷。”
影離沉默良久，才這么說道。
“最正確的判斷，對，對，對……”
地嗤笑一聲，連連點頭，口中只重復著那么一個字。
漆黑的鬼氣如同逆流的水，從指尖攀附到胳膊，逆流而上。
“所以你靜止了其他人，靜止了我，把我強行塞進他體內？”
“如果再晚些，他連身體都剩不下，那樣的結果就是，你和他一個都活不了，你會慢慢消散，當時他已經死去，那是我能想到的唯一方法。”
影離第一次避開了地的注視，看著遠處的天空，低聲說道。
“那陸月凝呢？她的死也是你做出的判斷？”
“是你讓她過去的，你打算嘗試，我也打算，萬一她能將樊易天換回來，你現在就不會是這副模樣了。”
“放你媽的屁！這他媽是你的判斷？讓她過去從根本上就是錯誤！”
“但是她還是越過了你走了過去，我看到的時候已經晚了……說這些已經沒用了，那些事情就是當時我做出的判斷。”
“對啊，對啊，你做的正確判斷。”
地咬著牙：“天地之主大人的能力，甚至包括著掌握眾生的命運。”
“地，這件事我重復了上百萬年了。”
比以往更純粹的灰色順著影離的指尖爬起。
猩紅的豎瞳中閃爍著足以碎裂靈魂的殺意：“我討厭這個稱呼。”
地下意識的后退了半步。
恐怖的強大。
他比自己強太多太多，自己好久之前就知道了。
呵呵……哈……
為什么要和他打呢？
地，你真的瘋了。
不……他真的比自己強了那么多嗎？
不動手試試，誰能知道呢？
金色的眸子映照出烈日的璀璨，身軀逐漸開裂，鬼氣綻放開來，如同絢麗而凄慘的花。
就算死了……
如同筋絡一般的東西從腦門上爆起。
死了又如何，他早就死過一次了。
自己只不過是把那無所宣泄的情緒都扔到了影離身上，其實他們都一樣。
都一樣冷血，都一樣無情，都一樣丑惡。
他早就瘋了。
地邁開腿，天地顫抖起來。
“轟！”
……
世界崩碎的尖銳嗡鳴迅速傳到了靈衍界。
帝屋抬起頭，看向天空，眼中染著似有若無的擔憂。
“不必擔心，他們兩個會有分寸的。”
東岳捧著茶杯，一飲而盡，站起身來：“但是引起的別的事情，需要我回去看看。”
這兩個……真是一個都不讓他省心。
“他們兩個打起來，咱們也拉不了架，不如就在這里等著一切結束……放心吧，地心里有數的，他不傻，這點你最清楚了。”
帝休靠在桌子上，對帝屋說道：“你和他認識的時間最久，你知道他是個什么樣的鬼。”
帝屋搖了搖頭。
就是因為相處的太久，知道地到底是什么樣的鬼，帝屋才會擔心。
至少在她所見中，地從未因為情緒波動而戰斗過，尤其是憤怒，她從未見過地有這種情緒。
哪怕天地之戰中受傷成那樣，地依舊笑嘻嘻的接受治療。
而且……大部分情況下，影離對地的容忍度很高，他從未對地的過分玩笑生氣過。
這一次……
帝屋銀色的眸子沉了沉。
雖然是會解決，但是可能不會像帝休他們說的那樣簡單了。
帝屋明顯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
這兩個她也攔不住。
地雖然不正經的時候居多，但是正經起來還是有當初那個鬼界之主的威嚴的。
“誒呦，別擔心他們兩個了，死不了的，地會有數的，就算生氣了他也能控制住的，肯定不至于死一個。”
倏忽擺了擺手。
在他們的概念里，只要死不了就都是小事。
帝屋皺了皺眉，低頭將茶水倒在影離的杯子里。
枝椏涌起，將杯子遮蓋住。
他現在不在，回來正好喝上一口熱茶。
……
“染姐，染姐，染姐……”
聞人墨染有些無奈的轉過頭，看著正抱著自己胳膊撒嬌的藺思源，無奈道：“今天真的不行，還有事情要做，你去找你無默哥。”
“不要嘛……”
藺思源拉長了聲音：“無默哥壓根就不會選衣服，你看看上次他陪我去選的那套，難看死了。”
“嘿，小崽子。”
曲無默笑罵了一句：“那他媽店員都說了好看了。”
“那衣服那么貴，店員肯定說好看啊。”
藺思源抱著聞人墨染的胳膊，探出頭來，對著曲無默吐了吐舌頭：“你看看無默哥那個衣柜，里面全都是黑色的衣服。”
聞人墨染笑盈盈的看向曲無默。
曲無默嘴角一抽：“我那是風格統一，你懂個屁。”
“行了，別吵了。”
聞人墨染拍了拍藺思源的腦袋：“上午確實有事，我得出去一趟，等我下午回來再陪你吧。”
“嗯……”
“聽話。”
聞人墨染笑了笑。
她得回家一趟。
“染姐，需要我幫忙嗎？”
曲無默笑呵呵的向后靠了靠。
“幫什么忙？”
聞人墨染有些不解的眨了眨眼。
“你看啊，小說里豪門不是總有這樣的情況嗎？你已經大了，我已經老了，需要找個男朋友什么的。”
曲無默笑呵呵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看在咱們兩個認識了十多年的份上，我幫你解決一下這種煩惱，至于錢嘛……好商量。”
曲無默笑得賤兮兮，聞人墨染站起身，一掌劈在他腦袋上。
“我操……”
曲無默的整個腦袋都一縮：“做什么？”
“滾蛋。”
聞人墨染干脆利索的留下兩個字就轉身離開。
“嘿嘿，被染姐罵了吧？”
“你還想切磋一下？”
曲無默笑瞇瞇的看了藺思源一眼：“你染姐不在這你還敢囂張？”
“錯了默哥。”
藺思源后退了一步：“我去……我去訓練了。”
她轉身沖向跑道。
曲無默輕笑一聲，拄著下巴，看著聞人墨染的背影。
還有家其實挺好的。
宇文軒也有家人來著，但是他不回去。
堅決不回去。
曲無默也不知道怎么勸他，無論怎么說，宇文軒就是咬死了不回去。
怎么說呢，站在他的角度說宇文軒幼稚，確實很自私。
但是他也就是個普通家庭，浩劫之前也就是生活在比普通人稍微好那么一些的家庭中，受到的也是普通的家庭教育，他很難理解那種有錢人家庭里，父母和孩子究竟有什么矛盾。
或許曲無默和宇文軒的性格也不一樣，接受的家庭教育也不一樣，身邊的環境，朋友帶來的影響都不一樣，所以他理解不了宇文軒。
只是，看到宇文軒提起父母時回避的模樣，他總會想起自己的家人。
嗯……起碼他們還能回家。
曲無默輕笑一聲。
不過也是，和自己也沒什么太大的關系，自己又在這惆悵什么。
不過據他所知，宇文軒和聞人墨染的父親確實有點不近人情。
可能是因為身居高位太久，總喜歡替別人做決定。
曲無默理解不了，因為他的父親從未那樣做過。
嗯，可能這就是他們之間無法在家庭方面互相理解的原因。
不過……父母終究是生養之人，如果確實沒什么能稱得上是仇怨的東西，還是常回去看看。
父母是真的會老會死的。
曲無默真切地意識到了。
“唉……”
他向后靠了靠，看著天空。
今天天氣不怎么好，空氣中都帶著噬人骨髓的陰冷。
最近的天氣都不怎么樣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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