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藺郡死了個陰陽師。
但這件事情與姬軒關系不大。
更何況這幾日他也發現那個代管豐和縣監天司的修士見他的眼神里頗有幾分埋怨。
他也懶得去管。
又三日。
在那些修士被越來越多的瑣事與謎團包圍住的時候。
姬軒已經帶著公孫無忌站在了稻草坑的邊緣。
雖說此行早已提醒他九死一生。
但公孫無忌仍然是義無反顧地從溫柔鄉里掙扎著逃了出來。
玄元歷三百一十八年。
八月十五。
午時!
雖說秋意漸濃。
但冷風吹在臉上仍帶著夏天的那股子剛猛。
其中的肅殺之意猶如一把把刀子。
硬生生地刻在身上。
有人說秋天的風帶著陽氣,那是天地間靈氣循環中因為季節更替而逐漸散開的屬于夏季最后的‘火’。
正因為是遲暮。
所以比真正的夏季更為猛烈、肅然。
公孫無忌跟在姬軒身后。
一襲輕薄的深青色長衫在風中顫抖。
他兩手使勁揉搓在一起,呼出一口熱氣。
希望能以此緩解風帶來的寒意。
“呵,這鬼天氣……殿下您要不還是再考慮考慮?
以本公子的經驗。
我們其實犯不著為了這區區鬼王以身犯險。
只要能將您師尊請來。
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帝君不愿讓師尊來這里。”姬軒轉頭掃了他一眼,手里的鎮魂杖杵在地上,砸出一個不小的坑,沉悶的聲響讓公孫無忌心里咯噔一下,后退了幾步,“雖然不知道原因,不過帝君向來都是這樣。
能打啞謎的絕不會把全部的話都說出來。
就算最后知道了所有的真相,也絕不可能從他的口中了解任何實情。
這地方的鬼祟他肯定是知道的——他想讓鬼師來除去這里的鬼祟,但又不想讓外人知曉這里鬼祟的存在。
甚至他沒有對我下令,讓我來解決這鬼祟。”
公孫無忌的臉色當即垮了下來。
掙扎地回身看了一眼來時的路。
他知道一旦走到了這里,就已經沒有退回去的機會了。
三天的時間。
在聚靈陣的幫助下,公孫無忌已經恢復到了原本的修為。
觀山形意,與姬軒此時的修為相當。
“既然帝君什么都沒說,你就不能當這件事情不存在嘛……”
“我也想,但鬼師的教義不允許。”
公孫無忌當即攤開雙手。
頗為無賴地嚷嚷著。
“反正也沒什么人看見,而且也不會有人知道啊。
到時候等真的出現了什么問題。
你師尊或者帝君自然會親自出手。
又何必讓你來這里解決此物?”
姬軒閉眼。
指了指上頭。
“師尊說過,天在看。”
“好嘛……
這會兒殿下您又像是一個義士了。
您是真的有這份胸襟,想要為了天下蒼生把那鬼王給滅了?
換句話說……
如果您不是鬼師,還會這么做?”
這句話換來的是片刻的沉默。
在公孫無忌的眼中。
手持長杖的少年冷漠地睜開了眼睛。
“不會。”
“哈!這才是本少爺認識的殿下嘛。”
天光正好。
但也耐不住疾風將僅有的暖意吹得支離破碎。
從外圍看去。
整個稻草坑就是一片逐漸向中心下沉的霧海。
邊緣地帶還能看見一些低矮的灌木叢。
可中心地帶卻是完全被一大團的霧氣籠罩。
越是靠近中心。
霧氣的顏色就越是深邃。
姬軒曾經以御空術在高空俯視,見到過稻草坑中心的‘那個東西’。
雖然只是輕微一瞥。
那個東西好似在沉睡一般,也沒有發現姬軒的存在。
而是在霧海中浮沉。
但姬軒還是一眼看出了,那絕對不是尋常修士能應對的鬼祟。
“那是一只飛頭蠻。”
平靜的語氣中,說出來的卻是有如驚濤駭浪的結論。
讓傾聽對象的公孫無忌瞪大了眼睛。
駭然的同時,臉上的茫然半餉都不曾消退。
“殿下您說的是那個、在書里說的最低級的鬼物,飛頭蠻?”
“正是。”姬軒頷首,見對方仍舊是不可思議地盯著自己,接著道,“傳說妖族有一青帝,乃是一株最普通的青草得道成仙。連青草都能成仙……那么普通的飛頭蠻,為什么不會成為鬼王呢?”
“話是這么說……不過青帝的傳說都過去多少年了。
那都是飛升了幾萬年的妖仙。
天知道它到底是不是真的!”
公孫無忌努了努嘴。
但他還是沒繼續反駁姬軒的話。
“反正殿下說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我只要能活著回去就萬幸了。
……真的只需要我在外邊布陣。
別的什么都不需要去做嗎?”
“只需要你布陣即可。
將中心部分與外界霧氣以陰陽術隔開。
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我。”
鬼王可以操縱鬼域內的一切。
可以說只要鬼域不亡,鬼王就是不滅的存在。
王家家主成就的鬼王靈智低下,是硬生生地被姬軒給耗干了鬼域中的靈氣。
但這里的鬼王卻不同。
要想打敗它,就必須用當年的那個法子。
將鬼王的核心單獨地消滅。
“不過這里的霧氣可真大啊。
這兒真的只是一個亂葬崗嘛。
真有人有膽量把尸體丟進來?”
這位高官少爺把頭縮進袍子里。
一只手里攥著個羅盤。
雙唇哆嗦著念念有詞。
時不時地探起頭張望四周。
原本霧氣只是有些稀薄。
但隨著兩人深入,肉眼能見的距離變得越發拮據。
明明還是正午。
現在甚至已經抬頭看不見天上的太陽了。
若非公孫無忌的陰陽術。
換做其他人怕是早就已經迷失在這里。
“這霧氣自然不是一蹴而就的。
起碼文書里有記載,在五十年前這里根本沒有那么大的霧。”
等等。
五十年前?
姬軒心中閃過一絲靈光。
這鬼物是否與魯襄王的叛亂有關?
這般思緒還沒有出現多久。
就聽得公孫無忌一聲驚呼。
“殿、殿下快看,前邊好像有一個人!”
順著他手指指著的方向看去。
便看見在濃霧中隱約有一個人的身影。
那道人影正跪在地上。
當兩人小心地靠近那道身影的時候。
才發現這竟然是一具骷髏。
因為身上的衣袍仍舊粘連著骨頭,支撐著框架。
寒風吹起,將地上的衣衫吹得搖晃。
所以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活人。
“什么嘛,只是一具骷髏,嚇死本少爺了……”
眼見這只是一個死人。
公孫無忌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哪怕待會兒這死人突然發生異變也不害怕。
畢竟身邊還有一個專門克制鬼祟的鬼師存在。
但姬軒湊近觀瞧的時候,臉上表情卻是突然凝重了起來。
“這具骷髏的狀態有些不對經。”
“嗨,能有什么不對勁的。
這里陰氣濃郁,將這具骨架侵蝕得徹底。
讓其都有些化玉了。
這才讓它還沒散架。
而且就算它真的有什么異變,也——”
“五十年骨架化玉?
再者說他可能死了不到五十年。
無忌兄。
你真的覺得這有可能嗎?”
修士的骨頭可能在經年累月之中化玉。
這是由于骨頭沒能夠徹底爛掉,卻因為靈氣集聚,最終化作‘靈石’。
“還有它現在的跪姿。
兩手平伸,掌心向天。
這種跪法你就不覺得眼熟嗎?”
公孫無忌聞言,當即咽了一口口水。
遲愣了片刻后。
終于是吐出一句。
“每年祭祀道祖的時候似乎就……”
“前邊的自然不可能是什么道祖。
那又會是什么呢?”
“殿下您可別嚇我啊,我膽兒小。
這兒看上去也沒什么女鬼。
我……我可不想死在這兒。”
稻草坑深處的風已經不似外邊那么猛烈了。
這里的靈氣雖然越發濃郁。
但也越發粘稠。
無法自如地流動。
接下來在姬軒的指示下,公孫無忌在固定的方位設下了陣法的契子。
深處的霧氣呈現出淡黃色。
夾雜著某種特殊的腥味。
看見了更多的身影跪倒在地上。
兩手平伸向前,虔誠地保持著叩拜的狀態。
有的身影開始維持著一些破碎的身體部位。
手腳、面孔……
甚至在一張保存完好的臉上,姬軒看見了近乎瘋狂的虔誠。
這一幕看得人背脊發涼。
一直到最后。
當姬軒終于站在稻草坑中心區域的時候。
身后的公孫無忌已經是屏息不語,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此地霧氣反倒是驟然散開。
兩人就像是穿過了一面墻,眼前豁然開朗。
那是一座一層的廟宇。
三角的頂上,有著一塊懸空的四方平臺。
這平臺四周各懸著一把劍,劍身纏繞著黑色的火焰。
單是遠遠地看去。
就有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平臺上此時空無一物,想來飛頭蠻并不存在于此。
那鬼王雖然仍在沉睡,但卻會在霧氣中隨意游走。
仿佛是夢游一般。
這本應該是前進的好機會。
但姬軒的腳步于此止住。
他看見了廟宇前的一切,那是站在門前的六個黑袍人。
他們手中拿著各種東西。
有些是劍、有些是瓶子……
維持著進門的動作,仿佛是時間將他們的一切都靜止在了那一刻。
甚至姬軒從他們的身上感受到了生機。
「活死人。
居然這里也有活死人。
看來這里果然與魯襄王有關系。」
念及至此。
他與公孫無忌商量著。
“現在鬼王不在,我先進去探探虛實。
你盡量躲藏起來。
不要被鬼王發現了。
傳訊玉簡拿好,等我的信號出現之后,馬上祭起陰陽術,將陣法維持三炷香的時間,就算我們贏了。”
“殿下,您真的沒問題?”
都到這時候了。
公孫無忌還是頗為緊張。
他是記得當年鬼王的實力的。
那種力量可以說是毀天滅地都不為過。
可姬軒反而是一言不發地轉身,朝著廟宇走去。
……
湊近了看,這六個果然是活死人,男女皆有。
年紀看上去也不大。
雖然他們體內的陰陽二氣達成了一個微妙的平衡。
但他們的魂卻早已消散。
留下來的只有殘骸。
他們的手里分別抱著無鋒的長劍、無口的玉瓶、一卷無字的書……
慘白的臉上,還殘留著未能徹底消退的虔誠。
這是本該一場祭祀。
但祭祀還未開始,便已經結束了。
在廟宇深處,那黑暗的幽邃里。
是他們供奉之物。
由于過度的靈氣而變得膨脹,由于浸潤了大量的陰氣而變得灰白,由于失去了根基而開始游蕩。
那雙微睜的眼睛空洞無物。
從來都沒有什么別的神像。
供奉的從來都只有它。
在姬軒的目光落在它身上的時候,它漆黑的眼眶里,閃爍著幽幽藍光。
飛頭蠻!
它一直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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