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網 > 血蓑衣 > 第九百八十章:潞州客棧(八)
  “嗤!”

  一道輕響,劉忠、劉義率人將七零八落的燭臺挑揀點亮,漆黑的客棧大堂再度暈出一縷昏黃。

  此刻,整間客棧幾乎已尋不到本來面目。放眼望去一如廢墟,坑洼遍布的地面、千瘡百孔的墻壁、殘破不堪的門窗、搖搖欲墜的樓梯、支離破碎的桌椅……

  當然,也少不了蓬頭垢面、滿身血污的眾人。慘烈而凄慌的場面令人恍如隔世,似乎他們并不是在繁華似錦的潞州城,而是置身于一片焦土的修羅戰場。

  “謝府主?”

  見謝玄神思凝重,遲遲未發一言,孤日不禁眉頭一皺,輕聲喚道:“謝府主,不知你有何高見?”

  “這……”謝玄故作冥思苦想,言辭吞吞吐吐,“剛剛……前輩有一言說得好,上天有好生之德,前輩亦有寬仁之心。謝某愚見,比起睚眥必報,拼的你死我活。不如……以德報怨,彼此各讓一步。”

  “以德報怨?”雁不歸難以置信地問道,“莫非你打算放過柳尋衣?”

  “當然不是!”

  “那你……”

  “雁四爺何不聽人將話說完?”孤日沉聲打斷雁不歸的逼問,從而將饒有興致的目光投向“滿腔義憤”的謝玄,“敢問謝府主,如何以德報怨,又如何各讓一步?”

  “既是前輩垂問,謝某不敢隱瞞。我……斗膽道出淺見,敢請前輩定奪。”謝玄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姿態,“我意……各取所需,互不強求。”

  “各取所需?”

  “不錯!”謝玄不急不躁,順勢接話,“前輩也許不知,洵溱的出身絕不簡單,她是西域少秦王的心腹干將。因此,她的手下寧肯留下陪葬,也不愿棄她而去。因為一旦洵溱出現閃失,少秦王定會治他們‘護主不力’之罪,令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的意思是……他們真正在乎的人是洵溱,而不是柳尋衣?”孤日若有所思地反問。

  “正是。”謝玄重重點頭,“關于少秦王的背景,無需謝某贅言,想必前輩早已爛熟于心。我的意思是……清風盟主根基未穩,賢王府元氣大傷,眼下與少秦王為敵實非明智之舉……”

  言至于此,謝玄的聲音戛然而止,似乎在給孤日充分考慮的時間。

  “說下去!”

  “雖然他們手中已無人質,看似窮途末路,但有蘇禾、唐阿富在場,我們想兵不血刃地解決麻煩仍非易事。而且……后患無窮。”謝玄一邊觀察孤日的反應,一邊小心翼翼地回答,“可如果我們繼續遵循承諾,并且……再讓一步,讓他們帶走洵溱,只留下柳尋衣。如此一來,他們必定對我們感恩戴德。縱使心里有些不情愿……恐怕也不敢得寸進尺。更重要的是,我們此舉無異于向他們背后的勢力施以恩情,日后大家就算不能做朋友,至少也不會成為死敵。”

  “這……”謝玄的直言不諱令孤日心生躊躇,低聲道,“謝府主,你應該明白洵溱從臨安救走柳尋衣,等于公然與大宋朝廷作對。如今,她可是朝廷欽點的要犯……”

  “朝廷的權威不容挑釁,此一節謝某當然明白。可眼下的局勢……我們總不能因為朝廷的一句話而樹立強敵,甚至犧牲自家兄弟的性命。再者,朝廷財雄勢大,為何借我們之手對付洵溱?會不會是……他們不愿與少秦王為敵,于是推我們出來做擋箭牌?”

  “這……”

  經謝玄一番提醒,再回憶褚茂拜訪武當時的種種言行,孤日難免心生動搖。

  “還有!”謝玄趁熱打鐵,“萬一混戰中出現意外,逼得柳尋衣寧死不從。甚至……雞飛蛋打,豈非得不償失?”

  “這……也有幾分道理!”孤日眉頭緊鎖,緩緩點頭,“可留下柳尋衣,他們能否同意?”

  “我料……八九不離十。”謝玄煞有介事地分析,“西域人只在乎洵溱,根本不在乎柳尋衣。唐阿富自詡無欲無情,料想他和柳尋衣狼狽為奸只是出于某些利益,絕非死心塌地。蘇禾雖重情重義,但不會因為自己與柳尋衣的私交,拿無辜者的性命冒險。至于潘雨音……弱質女流,不值一哂。”

  望著振振有詞的謝玄及漸漸妥協的孤日,雁不歸的心中又急又惱,坦言道:“府主所言瞻前顧后,畏首畏尾,實不可取,恕我萬萬不敢茍同!如果今夜放走洵溱,無異于放虎歸山。你以為她會感恩戴德?不!此女唯利是圖,心狠手辣,我們饒她一命非但不會得到她的感激,反而會遭到她的蔑視。如果柳尋衣對她有利用價值,她一定不會輕易收手,說不定……會變本加厲地與我們為敵。”

  “不可置否,有這種可能!”謝玄對雁不歸的憤懣先揚后抑,有條不紊地反駁,“然而,你有幾分把握可以斬殺蘇禾與唐阿富?又有幾分把握可以保證混戰中柳尋衣不會出現任何意外?我們剛剛踏入客棧的時候,本已勝券在握,卻突然冒出蘇禾、唐阿富兩大高手攪局,險些扭轉乾坤。若非孤日道長及時趕到,后果不堪設想。現在,誰又能保證蘇禾、唐阿富后面沒有其他強援?不歸,我并非瞻前顧后,而是穩中求勝。沒有十成把握,意味著兇險莫測,變數無常,不值得我們冒險。畢竟,我們的當務之急是拿下柳尋衣,替武當和賢王府挽回聲譽,一雪前恥。”

  “可是……”

  “不必可是!”心意已決的孤日大手一揮,用不容置疑的口吻打斷雁不歸的辯駁,“謝府主思慮周全,此事為求穩妥,必須有所取舍。老夫斟酌再三,決定……以大局為重,依謝府主之策行事。倘若他們冥頑不靈,我們再出手剿殺不遲。”

  孤日此言一出,謝玄那顆惴惴不安的心終于踏實下來。下意識地與柳尋衣對視一眼,二人眼中皆難掩一抹隱晦的激動。

  一波三折,步履維艱,總算守得云開見月明,又如何不教人欣喜若狂?

  “你們都聽到了?”

  在孤日的默許下,謝玄輕咳兩聲,義正言辭地向蘇禾、唐阿富說道:“冤有頭、債有主!孤日道長清風高節,不忍戕害無辜,因此對你們網開一面,準許爾等全部離開。今夜,我們只要柳尋衣一人。”

  聞言,阿保魯、蕭陽、蘇忽、荀布道紛紛一愣,眉宇間情難自已地浮現出一絲劫后余生的欣喜之情。

  “此言當真?”

  “孤日道長乃武林名宿,言出必行,一諾千金,豈會哄騙你們這些晚輩后生?”謝玄沉聲道,“不過,我要你們回去告訴少秦王。謝某念在大家相識一場的情份上,今日之事姑且不再追究。但他擅自與柳尋衣勾結,實乃謝某萬萬不能容忍。因此,從今以后謝某及賢王府與少秦王恩斷義絕。日后,他走他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來。你們休想插手中原武林之事,最好滾回西域再也不要踏入中原半步。如若不然,清風盟主及天下仁人義士必與爾等勢不兩立,不死不休!”

  “謝玄,你敢威脅我們……”

  “住口!”

  氣勢虛弱的洵溱打斷阿保魯的駁斥,心有不甘的目光冷冷地盯著謝玄、孤日、雁不歸等人,絕望道:“今天栽在你們手里,是我們倒霉……小女子愿賭服輸,無話可說……”

  “既然無話可說,馬上收拾東西離開潞州!”甘永麟怒氣沖沖地催促,“你們在甘某的地盤興風作浪,將潞州攪得雞犬不寧,臨走前別忘記留下銀兩彌補店家的損失……”

  “洵溱姑娘,你……當真答應他們的條件?”潘雨音強撐著萎靡的精神,憂心如焚地問道,“當真棄柳大哥于不顧?”

  “并非我棄他于不顧,而是我現在……自顧不暇。”洵溱在阿保魯的攙扶下有氣無力地搖搖頭,語氣甚是苦澀,“你們中原有句俗語‘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同床共枕的夫妻尚且如此,更何況我們和柳尋衣……”

  見洵溱如此無情,潘雨音難免急火攻心:“可你們當初不顧一切地救他……”

  “此一時、彼一時。”洵溱嘆道,“潘姑娘聽我一言,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蘇大哥!”見洵溱指望不上,心慌意亂的潘雨音又將希望寄托于蘇禾,“你與柳大哥情同手足,不可能見死不救……”

  “我……”

  “你們不必管我!”未等蘇禾開口,柳尋衣已趁勢搶話,“我賤命一條,死不足惜。你們不必難過,我不想在臨死前連累無辜,更不想加深自己的罪孽。如果你們當我是朋友,就不要再犯傻……”

  “可是……”

  “如果你們執意救我,我馬上咬舌自盡,省的有人因我枉死……”

  面對“生離死別”的感人場面,孤日始終冷眼旁觀。

  洵溱的自私殘忍、潘雨音的惶恐不安、蘇禾的進退兩難、唐阿富的鐵石心腸……被其盡收眼底。與此同時,他的嘴角悄然揚起一絲滿含不屑的冷笑。

  “自古‘識時務者為俊杰’,看你們的樣子……想必已做出決定,如此甚好!老夫并非不近人情,既然你們藥效未過,體力不支,不妨留在這里慢慢恢復。”審視片刻,孤日心念一轉,幽幽開口,“謝府主、雁四爺,勞煩你二人親自押解柳尋衣,我們走!”

  言罷,為免夜長夢多的孤日既不等謝玄、雁不歸回答,也不等蘇禾、唐阿富反應,徑自在十幾名武當弟子的引路下,大步流星地朝客棧外走去。

  諱莫如深的謝玄與心有不忿的雁不歸分別與洵溱對視一眼,從而一左一右牢牢鉗制著頭暈目眩,雙腿發軟的柳尋衣,在賢王府弟子及甘家弟子的重重保護下緊追孤日而去。

  “不!柳大哥……”

  任由情緒激動的潘雨音奮力掙扎、哭喊,卻仍抵不過蕭陽、蘇忽的死死阻攔。

  最終,她只能和一臉無奈的阿保魯、扼腕嘆息的洵溱、神思糾結的蘇禾及面無表情的唐阿富一起,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睜睜地望著謝玄等人將柳尋衣拖出客棧,消失在茫茫雨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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