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網 > 血蓑衣 > 第四百八十九章 :因果循環(一)
  風雨蕭瑟,星月無光,龍象山別苑內靜如死寂。

  “砰、砰砰!”

  一陣清脆的敲門聲,登時將云追月房中的安靜打破。

  “誰?”

  半晌之后,方才傳出云追月有氣無力的回答。

  “圣主,唐軒求見。”

  “我已吩咐過,任何人不得打擾我靜修,你為何抗命?”

  似是從云追月的語氣中聽出一絲不悅,唐軒嚇的臉色一變,趕忙后退一步,隔門拜道:“圣主息怒,實因有客來訪,在下不敢自作主張,故而……”

  “進來說話。”

  云追月的聲音聽上去比剛剛飽滿一些,語氣也稍顯柔和。

  “是。”

  唐軒不敢怠慢,匆忙將衣冠整理一番,而后輕輕推開房門,畢恭畢敬地步入房中。

  此刻,一身素衣的云追月盤膝坐于榻上,披頭散發,氣息微弱,儼然傷勢不輕。

  “圣主,你的傷……”

  “三更半夜,何人來訪?”唐軒話未出口,云追月已開門見山。

  “騰族族長騰三石不請自來,并揚言不見到圣主誓不罷休。在下迫于無奈,只能冒昧打擾,敢請圣主定奪。”

  “誰?”

  云追月眉心一皺,眼中陡然迸射出一道莫名的精光,遲疑道:“你說……騰三石?”

  “正是。”唐軒不知云追月的心思,亦不敢冒然追問。

  “他……”云追月欲言又止,似是內心十分糾結,“他為何而來?”

  “在下問過,但騰三石不肯說。”唐軒回道,“他只說要見圣主,其他的只字不提。”

  云追月眼珠一轉,又道:“帶了多少人?”

  “只有騰三石一人。”唐軒抱怨道,“我已告訴他圣主正在養傷,不便見客。但騰三石是個老頑固,他……”

  話未說完,云追月輕聲打斷道:“他的性子我一清二楚,不必多言。”

  “是。”唐軒見云追月的態度異于平常,不禁心中打鼓,小心試探道,“圣主,你傷勢未愈,不宜操勞,不如……我派人將他轟走?”

  “不!”

  云追月心不在焉地輕輕搖頭,沉吟片刻,又問道:“他人在何處?”

  “我讓他在堂中等候。”

  “更衣,我要去見他。”

  唐軒大吃一驚,連忙勸道:“圣主三思,你的傷……”

  “無礙!”云追月語氣一沉,不耐道,“更衣!”

  “是……”

  “不必麻煩!云圣主傷勢未愈,見不得風寒,還是由老夫來見你吧!”

  話音未落,騰三石亮如洪鐘的聲音陡然在門外響起,同時傳來一陣凌亂的打斗聲,以及龍象山弟子的叫罵與哀嚎。

  “砰!”

  片刻之后,房門被人大力推開,不怒自威的騰三石站于門外,身姿挺拔,筆直如槍。

  在他身后,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名龍象山弟子,一個個抱頭縮項,呻吟不止,儼然他們與騰三石交手吃了不少苦頭。

  “騰族長!”

  唐軒眼神一寒,迅速將云追月護于身后,斥責道:“我敬你是武林前輩,對你一再禮讓,為何你不識好歹,竟敢反客為主?我……”

  “住口!”

  突然,云追月打斷唐軒的責問,同時朝門外越聚越多的龍象山弟子輕輕揮手,示意他們退下。

  “圣主,你這是……”

  “你先下去。”云追月目不斜視地盯著滿身雨水的騰三石,淡淡地說道,“我想和騰族長單獨一敘。”

  “可是……”

  唐軒話未出口,云追月的眼神陡然一沉,登時令其聲音戛然而止。

  見云追月心意已定,唐軒不敢忤逆,只能唯唯諾諾地朝云追月拱手一拜,轉而朝房門走去。

  與騰三石擦肩而過時,唐軒語氣不善地提醒道:“騰族長,這里畢竟是龍象山的地方,希望你不要做出讓大家難堪的事。”

  面對唐軒的威脅,騰三石絲毫不為所動,大步邁過門檻,“砰”的一聲將一臉尷尬的唐軒擋在門外。

  云追月靜靜地凝視著騰三石,冷漠道:“騰族長深夜來訪,不知有何見教?于公,你們湘西騰族一向自詡名門正派,應該不想和我們異教產生任何瓜葛。于私,云某與騰族長萍水相逢,多年來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你我之間應該無冤無仇才是。”

  “老夫深夜前來,是因為心有困惑久久不能釋懷,因此向云圣主討教一二。”

  從始至終,騰三石的眼睛始終未從云追月身上挪開分毫。在他的虎目注視下,一向鎮定從容的云追月,反而顯得有些扭捏,眼神飄忽不定,似乎在故意閃躲著什么。

  “哦?”云追月好奇道,“云某何德何能?竟能讓大名鼎鼎的騰三石紆尊降貴,冒雨跑來向我請教?”

  “云圣主不必謙虛,你在江湖中的名氣遠勝老夫,又何必陰陽怪氣地諷刺挖苦?”

  騰三石一如既往的耿直,令云追月稍稍一愣,妥協道:“騰族長想請教什么?”

  “老夫知道龍象山消息靈通,江湖之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騰三石一本正經地問道,“因此,我想向云圣主打聽一個人。”

  云追月眼神一動,狐疑道:“什么人?”

  “老夫的義子,杜襄!”

  此言一出,云追月的身體陡然一顫,眼中瞬間閃過一抹慌亂之意。

  “如何?”騰三石中氣十足,咄咄逼問,“云圣主可知我兒杜襄的下落?”

  “這……”

  似是被騰三石打亂陣腳,云追月竟變的吞吞吐吐,閃爍其詞,與昔日處變不驚,舉重若輕的龍象山圣主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云圣主究竟知不知道?”騰三石猛然向前一步,聲音再度提高幾分。

  “我……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還是不想說?”騰三石虎目一瞪,暴喝道,“抬起頭,看著老夫的眼睛!”

  不知是不是被騰三石的霸氣所震懾,云追月竟出人意料地倉惶抬頭,眼神躊躇地望向騰三石。此時的他,哪里還有半點龍象山圣主的氣勢?簡直像個犯了錯,等待懲罰的孩子。

  “襄兒,你已瞞了我二十年,難道還想再瞞我二十年不成?”

  騰三石老眼通紅,目光復雜地注視著云追月,聲音顫抖地說道:“若非柔兒告訴我你便是杜襄,老夫一直以為你已經死了。”

  “我……”突如其來的變故,令云追月應接不暇,一時竟不知該如何作答。

  “老夫含辛茹苦地將你養大,親眼看著你從懵懂無知的孩童,變成儀表堂堂的男子漢,我教你讀書寫字,教你舞刀弄槍,教你做人,教你習武,二十多年不知廢了多少心血。當年因為我的一句氣話,你竟負氣而走,可曾考慮過為父的感受?”

  情到深處,騰三石的聲音變的有些哽咽,又道:“我知你因為柔兒的事對我懷恨在心,你怪我有眼無珠,錯信洛天瑾、怪我將自己的親生女兒推入火坑、怪我奪走你的摯愛、怪我不肯聽你勸諫……可我們畢竟是父子,哪有什么血海深仇?這么多年,我對你視若己出,是否真心你應該感受的一清二楚,豈能因為一次誤會而離經叛道,抹殺父子之情?”

  “一次誤會?”

  終于,云追月漸漸從恍惚中驚醒,他目無表情地盯著騰三石,冷笑道:“你可知‘一次誤會’,究竟害死多少無辜之人?‘一次誤會’又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你不但拆散我和柔兒,而且還害她身陷不仁不義之地,害她險些命喪黃泉,害她不得不親眼面對腹中……”

  言至于此,云追月的聲音戛然而止。他曾答應過蕭芷柔,不再向任何人提起此事。剛剛一時激動險些失言,好在醒悟及時,方才沒引起騰三石的懷疑。

  “我知道你恨我,柔兒也恨我。”騰三石神情激動地說道,“我不是一個好父親,不是一個好師父,甚至不配做一個好族長……但人非圣賢,孰能無過?事已至此,你們總該給老夫一個彌補過錯的機會才是。你們一個是我的女兒,一個是我的義子,一次誤會豈止令你們痛苦不堪,老夫同樣肝腸寸斷,痛不欲生。你們在計較自己得失的同時,能否拿出一絲憐憫之心,想想我這個老人家又失去了多少東西?女兒跳崖自盡、義子負氣而走、發妻郁郁而終、族人心懷芥蒂……哪一樣不是我最最寶貴的東西?你們怪我,可我又能怪誰?我是騰族族長,你們可以意氣用事,一走了之,我該怎么辦?我能扔下偌大的騰族不管,說走就走嗎?我能天天渾渾噩噩,以淚洗面,讓天下人笑話湘西騰族日漸衰敗嗎?你們心里有苦,可以恨我、罵我,可老夫心里的苦,又該找誰去說?”

  說到最后,騰三石似是借機宣泄自己心中積壓多年的委屈與憤怒。他臉色漲紅,雙目含淚,唇齒顫抖,吐沫橫飛,額頭上青筋暴起,全身的肌肉一瞬間繃的硬如磐石。

  一個女人如此,或許不足以令人動容。

  但一個鐵骨錚錚、不善言辭的漢子,尤其是如騰三石這般身經百戰,力敵萬夫的大英雄、真豪杰,此刻竟如一個失態的小女人一般大喊大叫,任誰見到都難以自持,心生一股莫名的悲涼。

  英雄,豈是誰都可以當的?

  不止要能人所不能,更要忍人所不能忍。

  千百年來,一句“大丈夫能屈能伸”,不知飽含多少辛酸血淚?只是“不足為外人道”罷了。

  望著發泄過后,仰面朝天,極力克制眼中淚水的騰三石。云追月忽覺心中酸楚無比,他強撐著虛弱的身體,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在騰三石詫異的目光下,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義父,是孩兒不孝,讓您老人家受苦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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