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網 > 血蓑衣 > 第三百七十三章 :冷暖自知
  這場酒,從烈日當頭一直喝到明月懸空。

  當酩酊大醉的幾人相互攙扶著走出天香樓時,夜色已深,洛陽城的街道上空空蕩蕩,一派寂寥。

  林方大醉意洶涌,幾乎不省人事,若非“福壽康寧”合力攙扶著,只怕早已栽倒在地,呼呼大睡起來。

  阿保魯、許衡、凌青、廖氏兄弟同樣醉意朦朧,踉踉蹌蹌地走在街上,時而呼天喊地,時而手舞足蹈,一個個擠眉弄眼,丑態百出。但他們自己卻渾然不覺,反而興致正濃,格外亢奮。

  相比之下,柳尋衣和洵溱則要清醒許多。

  “真看不出你竟有如此海量?”柳尋衣望著臉色緋紅的洵溱,敬佩道,“我見過的女子之中,你的酒量最大。”

  “你也不差。”

  洵溱莞爾一笑,此時的她膚若凝脂,雙瞳剪水,柳眉星眼,杏臉桃腮,在皎潔的月光映襯下,顯的分外迷人。

  “那要看喝的是什么酒?又是與什么人喝?”柳尋衣笑道,“有道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人活于世,有時非要大醉一場方才痛快!”

  “既有‘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又有‘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洵溱饒有興致地說道,“從古至今,你們漢人對酒似乎都有著不同尋常的感情。”

  “豈止?還有‘且看欲盡花經眼,莫厭傷多酒入唇’。”不知是醉意正濃,還是感同身受,此刻,柳尋衣竟是大發豪情,興致勃勃,吟誦道,“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后千載名?哈哈……”

  “生離死別,喜怒哀愁,皆離不開一杯酒?”洵溱戲謔道,“在我們大遼,酒歸酒、人歸人、情歸情,從不混為一談。”

  “莫非酒中無情,方能千杯不醉?”

  “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洵溱似笑非笑地回道,“借君一言,我是否千杯不醉?那要看喝的是什么酒?又是與什么人喝?”

  聞言,柳尋衣不禁一愣。二人相視一眼,隨之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

  “咣!”

  “哎呦!這位大爺,我們是小本買賣,經不起您這樣砸……”

  “滾開!砸了多少,賠你便是。你只管上酒,休要煩我!”

  “可是小店要打烊了……”

  “再敢啰嗦,我一把火燒了你的酒鋪!”

  伴隨著一道酒壇破碎的聲響,巷中陡然傳來一陣嘈雜熙攘的吵鬧聲。

  “什么人這么大膽?竟敢在洛陽城鬧事!”

  或是酒勁上頭,許衡登時勃然大怒,拽著凌青、廖川等人,晃晃悠悠地朝巷子盡頭的一間小酒鋪走去。

  “許大哥,別亂來!”

  見狀,柳尋衣趕忙出言提醒,同時快步朝巷中追去。

  窄巷中,搭著一個極為簡陋的酒棚,棚下只有兩張矮桌、四條長凳、以及一輛壘滿酒壇的獨輪車。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這間小店的掌柜,是一對兒年逾六旬的老夫婦。二人身體孱弱,老態龍鐘,靠著擺攤買酒勉強維持生計。

  此刻,破碎的酒壇散落一地,腳下一片狼藉。老夫婦顫顫巍巍地站在一旁,誠惶誠恐地望著坐在桌旁,一碗接一碗狂飲不止的獨臂男人,連大氣都不敢喘。

  “什么人在此撒野?”

  酒氣熏天的許衡罵罵咧咧地沖到近前,不等老夫婦開口解釋,他已伸手朝獨臂男人的脖子抓去,欲要將其拎起來問話。

  “呼!”

  然而,許衡的手剛剛靠近,那人的右臂竟猛地向上一揚,隨之頭也不回地推出一掌,直將猝不及防的許衡震出一個跟頭。

  “找死!”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許衡幾人的酒意頓時清醒。廖川、廖海迅速抽出鋼刀,一左一右朝獨臂男人逼去。

  “哪兒來的狗東西,竟敢在賢王府的地盤鬧事?你……”

  話未說完,獨臂男人突然回首,頓時將廖川后面的話硬生生地噎了回去。

  “黑……黑執扇……”

  月光之下,獨臂男人露出陰沉冷漠的臉龐,正是賢王府黑執扇,狄陌。

  “這……”

  此情此景,令廖氏兄弟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見狀,凌青快步上前,朝二人的腦袋一人狠敲一下,訓斥道:“黑執扇在此,你們豈敢放肆?還不速速把刀收起來!”

  說罷,凌青不禁面露一絲尷尬,轉而朝狄陌拱手賠罪道:“我等莽撞,還望黑執扇恕罪!”

  面對凌青的賠罪,狄陌卻連一個正眼都不給他。他冷傲的目光直直地盯著一臉茫然的柳尋衣,淡淡開口道:“尋衣,坐下陪我喝幾杯!”

  “是。”

  柳尋衣不敢忤逆狄陌的命令,不動聲色地朝洵溱搖了搖頭,隨之快步朝酒棚走去。

  “你們先回去吧!”

  狄陌一邊為惴惴不安的柳尋衣倒酒,一邊漫不經心地“逐客”。聞言,凌青幾人稍作遲疑,繼而在柳尋衣的眼神示意下相繼告辭,緩緩離開巷子。

  “來!喝酒!”

  就在柳尋衣目送洵溱等人漸行漸遠時,狄陌已將滿滿一碗烈酒放在他面前。

  “黑執扇,這是……”

  “先喝了它!”

  見狄陌語氣堅定,柳尋衣不敢遲疑,端起酒碗“咕咚咕咚”一飲而盡。

  “來!再喝一碗!”

  狄陌連灌柳尋衣三大碗酒,卻未有半句解釋,令柳尋衣倍感困惑。

  “繼續……”

  “等一下!”就在狄陌準備給柳尋衣倒第四碗酒時,柳尋衣先一步將手蓋在碗上,狐疑道:“黑執扇可是有什么心事?”

  “怎么?”狄陌眉頭一挑,反問道,“你不喜歡陪我喝酒?”

  “喝酒無妨,但必須喝的明白。”柳尋衣直言不諱地答道,“若是稀里糊涂地喝,在下不敢茍同。”

  狄陌冷哼一聲,突然將酒壇摔在地上,質問道:“你想教訓我?”

  柳尋衣大驚失色,忙道:“在下不敢!如果黑執扇只想找人喝酒,別無他事,在下一定奉陪到底,不醉不歸!”

  聞言,狄陌的臉色稍稍放緩,隨之話鋒一轉,幽幽地說道:“我入府十余載,替府主執掌下三門亦超過十年。迄今為止,凡是府主交代的差事,我無一疏漏,無一不盡心竭力。”

  “黑執扇為賢王府出生入死,立下無數汗馬功勞,從未讓府主失望……”

  “不!”狄陌打斷道,“這次……我讓府主失望了。龍象山一行,我非但沒能找到徐仁,查清龍象山的陰謀,反而連累一十八名弟子慘死,甚至連我自己也……”

  言至于此,狄陌不禁神情憂傷地看向自己空空蕩蕩的左袖。與此同時,嘴角揚起一抹痛不欲生的慘笑。

  “生死無常,勝敗乃兵家常事,黑執扇不必介懷……”

  “我可以不介懷這一次的成敗,但我的胳膊……卻再也不會長出來。”狄陌的語氣分外悲涼,柳尋衣心生憐憫,卻不知該如何勸慰。

  “回府后,雖然府主未曾追究我辦事不利之責,但我卻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對我已是失望透頂。自我傷愈以來,府主未再向我交代過一件差事,甚至連凌青跟隨鄧五爺去江州一事……我也是最后一個知道。如今,府主交代下三門做事,已不再知會我……”

  “不會的!”柳尋衣心中暗驚,忙道,“府主深明大義,絕不會因為一次疏忽而對你心生不滿。他不打擾你,是想讓你安心養傷……”

  “我斷去一臂,便形同半個廢人。”狄陌搖頭道,“眼下,府主需要得力干將,而不是一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廢人。”說罷,狄陌拎起酒壇,大口大口地向嘴里灌去。

  狄陌所言,若放在從前,柳尋衣定會不屑一顧,甚至極力反駁。但歷經諸多變故之后,洛天瑾在他心里的印象早已大不相同。至于“兔死狗烹,鳥盡弓藏”這種事,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實際上,狄陌今日這種被遺棄的失落感,柳尋衣在河西時,也曾親身體會。

  因此,面對借酒消愁的狄陌,柳尋衣確實不知該如何寬慰,只能默默喝酒,陪他一醉方休。

  “今天下午,府主將我單獨召至書房。”狄陌拂袖一抹嘴角,又道,“你可知他和我說些什么?”

  “什么?”

  “府主說……”狄陌的笑容比哭還難看,“他要將我擢升為賢王府第八雄。”

  “這……”柳尋衣一怔,隨之面露喜色,笑道,“這豈不是天大的好事?由此足見,府主非但沒有冷落你,反而還要提拔你。早就聽說黑執扇是賢王府內,最有可能躋身七雄之列的人,今日果不其然。”

  說罷,柳尋衣毅然起身,舉酒賀道:“恭喜黑執扇!”

  狄陌輕瞥一眼柳尋衣,繼而伸手朝他一指,道:“錯!應該是我向你道喜。”

  “我?”柳尋衣錯愕道,“我有何喜?”

  “你可知府主為何要將我擢升為第八雄?”

  “為何?”

  “因為你!”狄陌一語道破天機,嗤笑道,“因為府主想讓你接替我,執掌下三門。他提拔我,目的是讓我把黑執扇的位置空出來……留給你。什么第八雄?虛名而已,根本是明升暗降,府主已鐵心讓我賦閑,呵呵……”

  “這是府主的意思?”柳尋衣遲疑道,“還是黑執扇自己的揣測?”

  “此事是禿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狄陌自嘲道,“不過我不怪你,也不怪府主。只怪自己時運不濟,命途多舛。”

  “黑執扇……”

  “罷了!”不等柳尋衣勸解,狄陌突然大手一揮,吩咐道,“你走吧!讓我一個人靜靜。”

  “我……”

  “不必擔心,回去吧!”

  面對狄陌的聲聲催促,柳尋衣心中五味陳雜,卻又無計可施,只好向他拱手告辭,轉而走到老夫婦身前,將一錠金子遞于他們,輕聲安撫道:“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二位先回去歇息吧!”

  一錠金子,足夠老夫婦再置十個這樣的酒鋪。因此,他們亦不再多言,對柳尋衣千恩萬謝一番,而后相互攙扶著蹣跚而去。

  柳尋衣再度回望一眼狄陌孤寂的背影,口中不禁發出一道無聲的嘆息。

  相勸無言,唯有默默離去。當柳尋衣走出窄巷,欲要趕回賢王府時,屋頂上陡然躍下一道人影,緊緊攔住他的去路。

  “誰?”

  “噓!是我,秦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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