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哥在他爸沖進堂屋的時候，以為是外面發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想都沒想，直接一把將李樂抱進懷里。
“嗨！！！”
劉叔急迫地怒吼了一聲，眼看著李樂被啞哥狠狠地勒了過去。
心都涼了，這重重地一下能給他摔死吧。
他雖然不知道倆人在家發生了什么，但由心底生起絕望和恐懼來，對啞哥的所作所為瞬間就氣到心臟停滯。
李樂都懵住了，被這突如其來的力道包裹著甩了過去，還沒看清什么呢，就隨著啞哥仰面倒下去了。
摔得倒是一點都不疼，即便被啞哥寬厚壯實的身體緊緊壓在身下，但他的頭和腰都被啞哥用手護住了。
李樂越過啞哥的肩膀，這才看清門口劉叔那副驚恐慌張的樣子，趕緊喊了句。
“叔，怎么了！”
“外面發生什么事了？”
他想著不會是徐東升一家打了過來吧？可他沒聽到什么聲音啊？
李樂一時間腦子里也緊張起來，胡思亂想著。
劉叔伸著頭一愣怔，不敢相信地看著地上趴在一起的倆人，說話都結巴了。
“你，你倆，你倆剛才，不是，不，不是在打架嗎？”
李樂望望劉叔，又偏頭看看趴在他身上，把臉埋進他頸窩的啞哥，困惑地說道。
“我倆打架？”
“哈哈，叔，我們不是的。”
他想了想，笑出了聲，這一下直接把劉叔整懵了。
劉叔將信將疑地過來把啞哥從他身上拉起來，啞哥一點都不用勁兒，皺著眉頭滿臉的不情不愿。
李樂爬起來拍了拍后背的衣服褲子，就站到啞哥身邊去了，劉叔還有些驚恐未消地看看他又看看啞哥。
見李樂過來，啞哥就咬著牙擠著眼，疼得嘶嘶吸氣，他的屁股上有一個濕乎乎的大泥腳印子，剛剛他爸沖進來踹的。
要不是他護著李樂，這一腳的力道肯定會對李樂產生巨大的傷害。
李樂拉過啞哥的手，輕輕地抹著蹭上去的泥，又離近了看看有沒有擦傷，劉叔站在一邊跟側身看過來的啞哥對上眼了。
爺倆都是不敢相信的樣子，都繃著臉警覺地打量著對方，一個懷疑另一個也是懷疑的眼神。
劉叔摸不著頭腦地瞅了倆人半天才疑惑地開口。
“小樂，我怎么看到啞哥在掐你脖子啊？”
劉叔看了一眼望著他的啞哥。
“你倆都那么喊著，把我差點嚇死，以為這臭小子發什么瘋病了呢！”
“我看你被他掐得都快斷氣了......”
李樂抬眼跟轉過來的啞哥對視了一下，倆人都明白怎么回事了，他倆練習長音力度的時候被劉叔誤會了。
劉叔倒是真疼他，對啞哥下的那一腳可是一點沒留情。
李樂想著怎么跟他解釋在教啞哥說話這件事，想了想，就拉著劉叔先讓他坐了下來。
“叔，是這樣的。”
“啞哥他不是在掐我脖子。”
李樂朝著啞哥招招手，啞哥揉著屁股，閉著一只眼睛一瘸一拐地挪了過來。
在李樂眼神的鼓勵下，啞哥轉頭看向了他爸，然后在他爸持續打量他的目光中，咽了下口水，在腦子里想了想，緩緩張開了嘴。
“......爸......爸......”
啞哥這一聲清晰有力地叫了出來后，先看了一眼正對他笑著肯定的李樂，就把視線定定地移到劉叔臉上。
劉叔像被人用針扎了似的，突然在板凳上挺直了后背，對著他木然地眨眨眼，頓時不知所措了起來。
攥在一起的十根手指，松開又交叉在一起，不知道怎么放了，又摸了摸頭頂，撓了撓，笑了一下，嘴唇開始發抖。
眉毛胡亂地抬動著，嘴巴似乎想張開又失去了力氣一樣，來回不安地晃著身子，眼睛上下掃掃啞哥又看向站在旁邊微笑著的李樂，臉上的肌肉抽搐似的朝著他擠出一絲笑，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小......小樂......我......我兒子他這......”
這句對李樂的詢問還沒有說完，劉叔就嘶啞了聲音，眼看快控制不住面部表情了，一雙粗糙黝黑布滿小裂口的大手直接捂上了臉。
下一秒竟然低沉地嗚咽了，也不管兩個孩子還站在他的面前，抽噎了兩聲便放聲痛哭了起來。
啞哥和李樂具是一驚，幾乎同時邁步蹲坐了過去，啞哥焦急地望著他爸，又求助似的看向李樂，張著嘴巴說著。
“......以......惡......爸......他......”（小樂爸他）
李樂對著啞哥點點頭，輕輕地抓著劉叔的胳膊，努力控制著不讓自己的眼淚流出來，但說出的話聲音都是顫抖的。
“叔，你聽到了對吧？”
“哥哥他是可以說話的，他也可以聽到一些聲音的。”
“叔，我倆剛才，”李樂吸了吸鼻子，哽咽地繼續說道“剛才就是在和哥哥練習著說話。”
“哥哥他很聰明的，他一學就會，我教的他都會說了，叔，叔，您不要哭。”
李樂抱了上去，緊緊貼著劉叔，啞哥也伸開雙臂圍了上去，烏黑的眼睛里有一層水霧，還有許多的悲愴和一直積壓著的苦悶。
“您別難過了叔，讓哥哥再好好喊一句，您答應他一聲好不好？”
不知道劉叔哭了多長時間，李樂和啞哥就只是緊緊地抱著他，陪著他，心情都很沉重。
他理解劉叔對啞哥重獲新生的渴望，也明白他為什么一時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就像啞哥喊他的時候一樣。
從未設想過，啞哥如何在他的世界中掙扎頑抗的，周圍的人都早已放棄了他，任他陷落幫不上忙。
都以為啞哥再也不能開口說話了，漫長的時間里，劉叔也只好置若罔聞，視而不見。
將對啞哥的愧疚自責深深埋藏心底，不提他，就好像不會一次次地傷害到他們，任由啞哥在無聲之地一息殘存，日復一日地煎熬著。
劉叔落下手，緩緩抬起頭，眼神里感慨萬千，看著抱著他跟他一同憂傷的兩個兒子，嘴巴張了幾次都沒有說出話。
過了半天才輕輕地撫摸著兩個兒子的頭，一聲一聲地嘆氣。
既有對啞哥的歉疚，對命運不公的憤慨，也有對李樂難以表述的心意，對撿走李樂的慶幸。
“小輝，小樂。”
啞哥和李樂抬起頭看著他。
李樂又望了啞哥一眼，啞哥立馬咧著嘴叫了一句。
“......爸......爸......”
劉叔笑了，搓了下滿是細紋的臉，以一個較好的狀態凝望著啞哥，用力地答應著。
“哎！哎！爸聽到了！”
“我兒子真是好樣兒的，爸太高興了！”
劉叔又看著李樂，疼愛地摸著他的頭。
“小樂，你真是我們家的貴人啊！”
“你讓叔這輩子怎么謝你都謝不完啊！”
李樂笑得甜甜的，乖順地說道。
“叔，我不是貴人，我和哥哥一樣，都是您的孩子。”
“叔，我們就從今天開始，一起幫著哥哥練習說話，以后我們都不能再叫他啞哥了。”
劉叔高興地直點頭，滿眼慈愛地看著倆人。
“對對對，都是我的好孩子！”
“以后我兒子還叫原來的名字！劉明輝！”
李樂笑看著啞哥，跟著說了一句。
“劉明輝。”
“你的名字可真好聽，哥哥。”
啞哥熠熠的眼眸里深深地映滿了李樂的小臉，陽光般的笑容頃刻間燦爛地釋放開了。
他叫劉明輝，他喜歡的李樂說他的名字很好聽，他非常開心。
劉叔今天太高興了，比回嗆吳紅霞更讓他高興百倍，他的兒子劉明輝也是高高大大的，還比他兒子大多了，以后也必定可以能說會道的。
雖然他不知道李樂是用什么方法讓他兒子忽然就會說話了，但他無比地相信李樂，也堅信李樂會將啞哥帶進一個新的人生階段。
晚飯劉叔親自搟的白面條，還在湯里打了六個雞蛋，一人兩個。
吃完了飯，劉叔跟李樂說明天下午要去下地了，上午他不準備去大隊編竹籃了，征求著李樂的意見，明天上午再去摸河蜆。
李樂也盤算，正好劉叔跟他說了，明天他們三人配合著，一上午應該能摸不少，反正先曬著，以后哪天有時間了再繼續摸。
劉叔回了西屋。
李樂看著站在一旁安安靜靜的啞哥，好奇地問他。
“哥哥，你拿茶缸干什么？”
啞哥捧著茶缸剛才就想對李樂說去牛棚的，結果被他爸打岔了一下，就站在一邊等著。
看到李樂問他，啞哥抿著嘴唇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就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字一句地說道。
“......少......惡......臥......咬......區......遛......砰......”（小樂我要去牛棚）
李樂點點頭，又問了一句。
“那你還回來睡嗎？”
啞哥咧開嘴笑著，露出白牙，毫不猶豫地說道。
“......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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