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塵從小抄寫的經書，老和尚都妥帖的保存了下來。
足足六大箱子。
每一年抄寫的，都是放在一起的。
最上面，壓著老和尚親筆寫的年份。
李清塵拿起自己最初到寺里來那一年，薄薄的三本。
展開來看，入眼是歪七扭八的字體。
抄寫的是六字真言。
翻到第三本的時候，字跡就已經有很明顯的變化了。
老和尚還在最后一頁上批注了。
“圓無好孩子，沉穩有定力，進步飛快。”
李清塵的指尖，輕輕拂過好孩子三個字。
師父。
這十年里，你還覺得我是好孩子么？
外面雨逐漸停了，天也漸漸快黑了。
沈新月時不時就要回頭看一眼。
她現在對李清塵是有一些了解的，如果她跟進去，他大概不會允許自己的情緒太洶涌。
索性她就不進去了。
在外頭等他消化完。
但這也太久了吧？
正想著。
房門吱嘎一聲推開。
李清塵從里面走了出來。
他看起來有些疲憊，但似乎沒哭。
“師叔！你再不出來，女施主都要餓壞了！”空空站起來，指著沈新月的肚子，“一直咕咕叫！”
“你也咕咕叫了好嗎？”沈新月還擊。
李清塵臉上有了些笑意：“抱歉，我看入了神，沒留意時間，這個點齋堂應該關了，我帶你們出去吃。”
“我就不去了。”空空擺擺手，“我去大師父那里看看。”
“那你吃什么？”沈新月問。
“大師父那里會有的，你們快去吧，去晚了，外面的飯館也沒得吃了。”空空說著，把沈新月往李清塵那邊推了一把。
“行吧。”沈新月曉得，小和尚也擔心大和尚。
和小和尚分開之后。
沈新月就牽住了李清塵的手。
“好涼。”
她又雙手握住他的手。
“沒事。”李清塵安撫的捏了捏她的手，“這幾天很累吧？”
“不累，我還不如空空干的事情多。”沈新月回答道。
李清塵大拇指指腹，摩挲著沈新月的手背。
“說到空空，師父走之前，師兄找過我。”李清塵看著沈新月。
“嗯？”沈新月眼睛忽閃了一下，“怎么說？”
“師兄的意思是，讓我們收養空空。”
“收養？”沈新月瞪大眼睛。
“嗯。”李清塵點頭，“我尊重你的意愿，你喜歡我們就帶他回家去，不愿意也不要有壓力。”
沈新月收回視線，牽著李清塵的手往前走。
走了好幾步：“你知道的，我在一個很畸形的家庭中長大，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有能力，當好一個媽媽。”
沈新月深知人性本就自私。
自己生的孩子另說，沒有血緣關系的孩子，需要更多的愛和耐心，才能當好他的母親。
“而且……”沈新月看向李清塵，“你們大人在這里商量，有誰去問過空空的想法么？”
這幾天。
沈新月每每看到空空的時候。
他都跟在大和尚身后，看著大和尚的目光，也時時充滿了擔憂。
“也對。”
李清塵攬住沈新月的腰。
“那就不想了。”
沈新月輕輕點頭。
心里卻放不下這事兒了。
如果空空愿意的話，她其實是愿意帶他離開寺里的。
大和尚那邊。
小和尚到的時候，大和尚正在擦拭老和尚的遺像。
他在自己禪房里，擺了一張供桌。
把老和尚的遺像放了上去。
“大師父。”小和尚叫了一聲。
大和尚抹了抹眼淚，回頭，見只有小和尚一個人：“怎么就你自己，師叔呢？”
“師叔帶沈小姐吃晚飯去了。”小和尚邁過門檻，“大師父，有吃的嗎？空空餓了。”
大和尚沉悶的，給小和尚拿了一個饅頭：“怎么不跟著師叔出去吃晚飯？跑我這兒來啃饅頭……”
“師叔他們是客人，我招待就好了，哪兒能跟著去蹭吃蹭喝？”空空坐下來，抱著饅頭啃。
大和尚看著他。
然后走到他對面坐下來：“空空，你那么喜歡沈小姐，師父想……”
“空空哪兒都不去。”小和尚眼皮子都沒抬。
大和尚微微一怔。
“我喜歡在寺里。”他又說了一句。
“空空，方丈師父圓寂了，以后師叔不會經常來了，一年來一回就算不錯了，你可能不知道，師叔和沈小姐常年都生活在國外，很遠很遠，飛機都要飛十個小時的地方。”大和尚眉頭緊鎖，“你會很久很久都見不到沈小姐。”
空空咀嚼的動作停頓了片刻。
“那就不見咯。”空空不知道，他聲音哽咽了，眼眶也紅了，“萬事有因果緣分，或許空空和沈小姐的緣分，就只有這陣子而已，方丈師父教過空空，莫強求。”
“你跟著師叔和沈小姐走，你們的緣分就延續了啊！離開寺里，你可以去上學，認識新的小朋友，有爸爸和媽媽！”
“可是沒有你了。”
空空的聲音很小。
卻像是一記驚雷，在大和尚頭頂炸響。
“我有什么值得有的？”大和尚慍怒起來。
小和尚不說話了。
悶頭吃饅頭。
大和尚本來就笨嘴拙舌。
見狀也沉默下來。
就在大和尚以為。
這話題停止了時。
小和尚忽然說：“大師父，你是不想要我了是嗎？”
大和尚心頭猛的一顫：“不是的，大師父只是想你更好一點。”
有爸媽的疼愛，可以去看外面的世界，看過的世界后，再去決定自己想要什么樣的人生。
而不是困在這古寺之中。
只能按照他們規定的軌跡去生長。
“我已經很好了！”小和尚忽然抬頭，哭著沖大和尚喊，“我不想離開寺里，不想離開師父們，我哪兒都不想去！”
大和尚還是頭一次，見小和尚這樣。
慌神一下，立馬上前去，抱住小和尚，輕輕拍著他的后背：“好了好了，你不愿意就不跟他們走就是了，師父也沒說，你必須要走啊，不哭了，不哭了！”
“你不準再說這種話了！很傷人的！”
小和尚接著說道。
大和尚連連點頭：“行行行，這次是大師父錯了，大師父以后都不會了！”
空空趴在大和尚肩頭，嗷嗷哭了一場。
有媽媽當然很好。
但，他也是有爸爸的。
養育自己長大的大師父，就是他的爸爸。
為了擁有媽媽，就不要養育自己長大的爸爸了，那怎么可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