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漫漫寸草不生的山谷中，莫語從遠處快步而來，將一封密信送到了凌攬月手中。
凌攬月接過來打開，口中問道：“哪兒來的？”
莫語道：“暗衛剛剛傳來的。”雖然如今暗衛和鳳儀衛并無隸屬關系，但因為蕭九重的吩咐，卻還是要互通消息的。
凌大小姐親自來了西北，對所有人來說更是大事。暗衛在西北的布置遠比鳳儀衛更多，重要的消息自然是第一時間就讓人送過來了。
看完上面的消息，凌攬月原本還平靜的面容上也多了幾分淡淡的擔憂。
“蘇城主在做什么？”她回頭問不遠處的侍衛。
侍衛是蘇蘊樓的人，也知道這位年輕美貌的姑娘是自家城主的貴客，當下恭敬地道：“城主正在大帳里與榮公子議事。”
凌攬月秀眉微挑，道：“我有事要跟蘇城主商議，煩請通稟。”
侍衛早就得了吩咐，也沒有推拒阻攔，只是躬身道：“姑娘請。”
另一邊帳篷里，榮霆臉色有些難看地瞪著蘇蘊樓。
比起他的劍拔弩張，蘇蘊樓看起來卻很是悠閑。
他正俯身對著桌上的地圖細細查看，時不時提筆在地圖上描畫著什么，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旁邊人的焦躁。
榮霆終于忍不住撞到了旁邊的桌子，發出一聲噪音。
“阿霆，我說了稍安勿躁。”蘇蘊樓淡淡道。
榮霆臉色更沉了，不滿地道：“你讓我怎么稍安勿躁？馬上西榮三十萬大軍就要到跟前了，到時候……難不成，你還在指望龍朔軍？”
蘇蘊樓輕嘆了口氣，抬起頭來看向他道：“現在除了指望龍朔軍，我還能有什么法子？”
榮霆頓時啞然。面對數十萬的大軍，再多的江湖高手也無濟于事。
更何況白蘭城如今還能跟隨蘇蘊樓的手下不到原本的三成，要怎么跟西榮人斗？
想到此處，榮霆心中郁氣越發濃郁起來，忍不住一腳將跟前的凳子踹飛了出去。
蘇蘊樓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你如今是在后悔，如果還留在大靖，你依然還是龍朔軍的將軍？”蘇蘊樓道。
“你胡說！我怎么會！”
蘇蘊樓似笑非笑道：“我也覺得你若還是龍朔軍的將軍，比現在容易得多。可惜……不是你自己被人揪住了破綻么？”
榮霆臉上又是一黑。
“阿霆，在大靖再好你最多也只是一個將軍。”蘇蘊樓提醒道。
榮霆咬牙道：“我說了，我沒有！”
比起龍朔軍的將軍，他自然更愿意回到西榮皇子的身份。
只是這段時間太過不順，讓他感到有些煩躁罷了。
蘇蘊樓點點頭，“那就好，你放心，我答應過你的事情，一定會幫你實現的。”
榮霆慢慢安靜了下來，雖然臉色依然不好，到底沒有再說什么。
“蘇城主，打擾了。”凌攬月越過侍衛掀起的簾子，含笑對大帳里的兩人道。
蘇蘊樓放下了手中筆，走過來笑道：“凌小姐客氣了，不知有什么事情要說？”
凌攬月嘆了口氣，將手中的信函遞了過去。
蘇蘊樓接過來掃了一眼，道：“不想龍朔軍在白蘭城竟然也如此消息靈通，阿史那燕都才剛進城，凌小姐就得到消息了。”
凌攬月并沒有在意蘇蘊樓這話，轉身在旁邊坐下問道：“蘇城主有什么想法？”
蘇蘊樓道：“如今北晉阿史那龍城被北晉王打壓，阿史那靈德更是因為賀蘭氏受創一蹶不振，這個阿史那燕都可算得上是北晉王最看重的兒子的了。他竟然親自來白蘭城，可見北晉王對與西榮的結盟何等看重。”
凌攬月托腮不語。
蘇蘊樓嘆息道：“說起來，蘇某和這位十三皇子也有過數面之緣。”
凌攬月微笑道：“蘇城主好像跟誰都有緣。”
“蘇某早年去的地方多了些罷了，讓凌小姐見笑了。”
凌攬月道：“那阿史那燕都送給榮戍的東西，該不會也是蘇城主一不小心送出去的吧？”
“凌小姐說笑了，那樣的利器在下怎么會隨意與人？”蘇蘊樓道：“更何況，在下只是從萬俟氏買了一些小玩意兒，真正可能掌握著關竅的人可不是蘇某。有能力這么做的是誰，凌小姐想必心里有數。”
凌攬月也不說信不信，只是問道：“如今蘇城主打算怎么做？”
蘇蘊樓笑道：“那一點東西對小云山的龍朔軍構不成威脅，阿史那燕都恐怕是想要用來斷清水河上游的水源。這事兒想要阻止倒也不難，不過在下覺得或許可以將計就計。”
凌攬月道：“洗耳恭聽。”
蘇蘊樓道：“阿史那不惜親身前來白蘭城，想必是急著想要在龍朔軍到來之前占據鄯城，如此一來清水河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了。但北晉人自己如果想要在鄯城立足，就必然不可能讓清水河大改道或者徹底阻塞，因此他們會下手的地方就很好推斷了。”
蘇蘊樓轉身走回那鋪著地圖的桌邊，凌攬月和榮霆也跟了過去，只是榮霆看向凌攬月的神色依然隱藏著怨恨。
蘇蘊樓問道：“凌小姐覺得，阿史那燕都親自前往的可能有多少？”
凌攬月瞬間明了，“你想殺阿史那燕都？”
蘇蘊樓垂眸道：“北晉和西榮的結盟，主導者實際上是阿史那燕都和西榮大皇子榮翃。我雖然不知道他們是如何結識的，但這兩人敢說動西榮和北晉結盟，想來交情不淺。只要阿史那燕都一死，必然會打亂雙方的步伐，北晉內部也必會生亂。”
凌攬月嘆氣道：“城主可知，這半個月阿史那燕都經歷過至少四次刺殺，都全身而退沒有傷到一絲一毫。”
“看來赫延肅也選擇了幫阿史那燕都，我倒是當真對這位十三王子有些好奇起來了。”
凌攬月想起去年在青州見過的赫延肅和阿史那燕都，她也有些好奇，這北晉的十三王子確實有些古怪。
前世就是他笑到了最后，這輩子北晉皇室的爭斗提前擺在了臺面上，但似乎也是他贏了。
當然，這一次少不了他們在其中添油加火，
言語間兩人已經商定了結果，凌攬月看向一直沒有說話的榮霆問道：“二皇子可有什么要說的？”
榮霆冷笑一聲，“寄人籬下，我有什么可說的？”
凌攬月微微偏頭，饒有興致地看向蘇蘊樓。
蘇蘊樓神色自若，淡定地轉開了話題，“不知凌小姐手下現在能調動多少人？”
凌攬月問道：“蘇城主需要多少人？”
蘇蘊樓道：“貴精不貴多，需要二三十人足以。”說完又補充了一句，“最好是生面孔，我手下的人大都是熟面孔，不太方便。”
“自然。”凌攬月點頭算是應了下來。
目送凌攬月出去，榮霆才冷哼一聲，將手中的茶杯丟回了桌上。
哐當一聲在大帳里顯得格外清晰響亮，蘇蘊樓有些無奈地揉揉眉心道：“你這是做什么？自從回了西榮，你的脾氣越來越差了。”
榮霆能夠在大靖軍中臥底多年，自然不會是一個沉不住氣的人。
但最近他的脾氣真的有些太壞了，就仿佛是個熱血上頭的毛頭小子一般。
榮霆沉默不語，他也覺得自己的脾氣有些不受控制。也知道這樣不好，卻總也控制不住，只能歸咎于自從回到西榮之后遇到的倒霉事實在太多了。
凌攬月出了大帳，莫語正抱劍在外面等著。
她自然聽到了里面傳來砸茶杯的聲音，卻并不在意清麗的面容上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大小姐。”
兩人走出了一段路，凌攬月才低聲問道：“陸觀月到哪兒了？”
莫語道：“陸公子已經到白蘭城附近了，鳳儀衛看到了陸公子的標記，現在應該去了白蘭城，大小姐要見他？”
凌攬月搖頭道：“沒有，我只是有些事情想問問他。不是什么大事，不著急。”
莫語點頭應是。
凌攬月又吩咐了莫語召集人手來聽候差遣，莫語一一記下便躬身告退了。
莫語才剛走，沈曼春便找了過來。
看著身披大氅，頭戴風帽只露出了一雙明亮水眸的凌攬月，沈曼春問道：“凌小姐這是要出去？”
凌攬月拉了拉身上的大氅，道：“想出去看看附近的地形，沈姑娘這是？”
沈曼春笑道：“凌小姐對周遭不熟，橫豎無事不如我陪你去轉轉？”
凌攬月爽快地應道：“有沈小姐帶路，自然是再好沒有了，請吧。”
沈曼春笑容嫵媚，“凌小姐請。”
兩人只各自帶了兩個護衛便出了山口，朝著外面而去。
蘇蘊樓選的這個地方在白蘭城東北方三十里處，站在山谷上方向前方望去，只有一道道溝壑橫陳在滿眼的蒼黃色之中。
躲在這樣的地方，確實不用擔心被白蘭城的人發現，除非回頭榮戍將三十萬兵馬全派來搜查。
白蘭城的人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只控制住了一些重要的路口，阻止大隊人馬通過。但對于一些實力高強的人，也只能聽之任之了。
“這里是看不到白蘭城的。”沈曼春站在凌攬月身邊，陪她一起朝著遠處眺望。
凌攬月點點頭，“從這里去白蘭城，至少還要半日路程吧？”望山跑死馬，說是三十里距離，但真要走路卻不知有幾個三十里了。
沈曼春打量著她，有些好奇地道：“凌小姐對白蘭城很好奇？”
“怎么能不好奇？”凌攬月笑道：“從前白蘭城也算得上是一個傳奇之地了，更何況以后……”
“從前怎樣，以后又怎樣？”
凌攬月看著她，笑而不語。
“沈姑娘怎么會跟在蘇城主身邊？”凌攬月問道。
聞言沈曼春臉上的神色瞬間變了，盯著凌攬月道：“凌小姐想說什么？”
凌攬月連忙道：“沈小姐誤會了，我只是有些好奇，凌小姐若是換一種選擇，此時必不是在此風餐露宿。”
沈曼春道：“凌小姐豈不是比我更金貴？現在不也在這里吃沙子么？”
“這不一樣。”凌攬月道。
沈曼春語氣有些不好，“凌小姐是想跟我說，你是大靖鐵板釘釘的未來皇后，我只是自作多情？”
凌攬月有些無奈，這姑娘想的未免太多了些。
思索了片刻，凌攬月還是認真地回答道：“我來西北固然有因為陛下和我舅舅的原因，但也是因為我自己想要這么做。我想做這些我能做的事，即便不為了任何人。但我看沈姑娘，其實并不怎么在意這些事。”
沈曼春這幾天也很辛苦，對白蘭城的叛賊也充滿了痛恨。
但她并不是對白蘭城或者眼下的局勢有什么想法，而是因為蘇蘊樓。
她的辛苦是想要幫蘇蘊樓，她憤怒也是因為那些人背叛的人是蘇蘊樓。
但蘇蘊樓對沈曼春，其實并沒有什么情愫。
“我樂意，不行么？”沈曼春問道。
凌攬月緩緩搖頭道：“你說得對，不管我們為什么會在這里，都是你我自愿的，沒什么行不行的。”我只是不知道，你將來會不會后悔。
作為一個知道一些內情的外人，她能提醒沈曼春的也只能到此為止了。
她早已經不是那個單純善良的豆蔻少女了。
她不可能為了一個毫無交情的陌生人，去捅目前的盟友一刀。
“大小姐！”不遠處凌蕊踩著黃沙快步走了過來，還不到跟前就急聲道：“大小姐，有大批人馬從西榮方向朝這邊而來。”
聞言兩人都微微變色，凌攬月問道：“沖著我們來的？”
凌蕊搖頭，道：“我哥說不像，看起來像是打算沿著大路一直往東北方向走。”
凌攬月蹙眉，腦海中飛快掠過西北地區的地圖，“再往東北，就到大靖邊境了。”
大靖幅員遼闊，邊境線更是綿延漫長。
并不是所有地方都有長城，更不是所有地方都有重兵駐守的。
凌攬月飛快地盤算了邊關的幾處地形，很快圈定了對方可能的目標。
“即刻傳訊給樊洛，讓他注意月泉山口，西榮人可能是沖著那里去的。”
凌蕊聞言毫不懷疑，立刻拱手道：“是，大小姐，我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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