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少數龍朔軍高級將領,朔云城的人并不知道蕭九重如今就在城中,因此兩人倒是十分自在。
除了處理每日從洛都送來必須皇帝親自處理的政事,蕭九重倒當真聽從凌攬月的話,將其余事情都交給了底下人。
橫豎朔云城也是龍朔軍主帥駐扎地,就只好讓凌大將軍能者多勞了。
看著舅舅每日辛苦忙碌的模樣,凌攬月難得有些心虛。
“大小姐,有客人來訪。”
被炭火燒得暖融融的書房里,蕭九重正坐在書案后看折子,凌攬月拿著一本書坐在窗邊翻看著,氣氛寧靜和煦卻偏有人要打破這寧靜。
凌攬月抬眼看了一眼正飄著雪的窗外,才回頭問門口的紅綾,“是什么人?找我的?”
紅綾搖頭道:“大將軍外出巡查邊境布防了,朝伯本想請客人改日再來,但那人送上了一件東西,朝伯命奴婢來請示陛下和大小姐。”
“什么東西?”凌攬月有些好奇,坐在里間的蕭九重聞言也抬起了頭。
紅綾將一個小小的木匣送到凌攬月跟前,凌攬月打開一看也不由愣住。
片刻后凌攬月將木匣蓋上,吩咐道:“先請客人到大廳喝茶,我稍后便到。”
紅綾應聲退下,凌攬月轉身捧著木匣進了里間。
將木匣放到蕭九重跟前的書案上,凌攬月笑道:“你猜,這里面裝的是什么?”
蕭九重與她對視,“看來是很重要的東西?”一時間他還真猜不出來是什么。
凌攬月沒有回答,輕輕解開了蓋子。
匣子里是一塊黃玉。
準確地說,是半塊黃玉印璽。
被人從中間暴力斷成了兩塊,印璽上兩條龍都各缺了一半的身體。
凌攬月拿起印璽一番,上面刻著御寶二字。
“永寧御寶。”凌攬月道。
她記性不錯,不必拿出剩下半塊對比,就已經能確定這正是先前在萬俟家得到的那半塊印璽缺少的一半。
蕭九重也見過那塊印璽,自然也認出來了。
他伸手從旁邊的抽屜里取出另外半塊,兩兩相合果然嚴絲合縫絲毫不差。
兩人對視了一眼,凌攬月托腮道:“什么人會在這個時候送這么個東西來大將軍府?”
蕭九重道:“北晉。”
凌攬月眨了眨眼睛,笑道:“我猜也是。”
雖然先前想搶這東西的人不只一路,但赫延肅顯然是最志在必得的。
半塊印璽沒什么用,有很大的可能剩下半塊也在他們手中。
凌攬月蹙眉,“這玩意兒到底有什么用處?現在他們又送過來做什么?”
蕭九重輕聲道:“阿月不妨想想,現在我們手中有什么是北晉人想要的。”
凌攬月挑眉,北晉人想要的多了。
比如大靖的疆土,財富甚至是人口。
但這些顯然都不現實,絕不是區區半塊印璽就能談的。
真正能交換的只有……賀蘭氏的血脈。
“赫延肅跟賀蘭氏有關系?”
赫延肅是北晉第一高手,身份在北晉頗為特殊。
明面上無論是阿史那龍城還是阿史那靈德,都想要拉攏他卻誰都沒有成功過。但以凌攬月的感覺,赫延肅必然跟阿史那燕都關系匪淺。
蕭九重搖搖頭,從手邊拿過一封折子,“阿月看看。”
凌攬月好奇地接過來翻開,折子上都是關于北晉王城的消息。
這段時間北晉王城可謂是風起云涌,熱鬧程度不遜于先前洛都的混亂。
賀蘭氏損兵折將,不僅死了賀蘭氏的頂梁柱,更是將整個嫡系的血脈都賠了進去。
如此三王子阿史那靈德自然是元氣大傷,幾乎一蹶不振。但阿史那龍城也沒好到哪兒去,他本就受北晉王忌憚,如今賀蘭氏一落千丈,王后的娘家豈不是更加強盛?
于是阿史那龍城一回到北晉王城,針對他的非議就鋪天蓋地而來。
甚至有謠言說,賀蘭氏之所以會慘敗,就是因為大王子不忿北晉王奪了他的兵權,與大靖里應外合所致。
阿史那龍城剛回到王城就被北晉王禁足了,美其名曰是為了調查真相好還他一個清白。阿史那龍城背后的母族也不傻,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因為這個幾乎要鬧翻了北晉王城的天。
看著折子上寫的北晉王城各方勢力的角力,凌攬月也忍不住失笑。
誰說塞外蠻夷就不會鉤心斗角爭權奪利?只要有人有權力的地方,就免不了爭斗。
凌攬月放下手中的折子,挑眉道:“來的是賀蘭氏的人?”
蕭九重微微頷首。
凌攬月笑道:“也不知道他們用什么代價才換來這玩意兒。”這印璽原本應當不在賀蘭氏手中,如今賀蘭氏帶著這東西來找他們,只怕也是受人指點。
至于這個幕后之人是誰,她心中倒也有數了。
“一起去見見客人么?”凌攬月問道。
蕭九重搖頭,“對方恐怕未必想見我。”
特意選在這個時候上門,對外蕭九重早已經離開朔云城,正在返回洛都的路上。
將軍府大廳里,兩位客人正坐著喝茶。
只是將軍府用來待客的上好茗茶顯然并不符合他們的口味,其中一人甚至忍不住皺了下眉頭,放下茶杯再不肯碰一下了。
本該周到待客的管家凌朝卻仿佛沒看見一般,只是站在一邊微微垂眸,一副眼觀鼻子鼻觀心的模樣。
“凌家就是這樣的待客之道么?將客人晾在大廳里不聞不問?”年輕人終于忍不住,出口譏諷道。
凌朝慢慢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道:“在下已經說了,我家大將軍不在,府里大小姐做主。大小姐女兒家,更衣梳妝自然要花費些時間。閣下若是不耐煩,何不過幾日再來,年前大將軍一定會回來的。”
“……”年輕人氣結,他們若是能等到凌闖回來又何必在這里枯坐?
更何況,比起老辣沉穩的凌闖,他們自然更愿意先跟年輕又是女子的凌攬月打交道。
即便凌攬月做不了主,也能從她口中探聽出不少信息。
“讓兩位久等了。”門外傳來凌攬月含笑的聲音,年輕人溫聲抬頭便看到從外面走進來的妙齡女子。
并未有珠環翠繞,女子披著一件暗青色斗篷,雪白的絨毛襯得那脂粉未施的容顏越發清麗奪目,
凌攬月解開斗篷遞給身后的紅綾,露出里面淺紫色衣衫。
“不知貴客尊姓?”
一直沉默著的中年男子這才抬起頭來,打量了凌攬月片刻方才沉聲道:“在下元晦,見過凌大小姐。”
凌攬月在主位上落座,秀眉微揚同樣打量著那中年男子,“元?我不記得北晉有元姓的大族,中原人?”那中年男子道:“凌大小姐好眼力,元某祖上確實是中原人。”
凌攬月了然,北晉境內確實有不少中原人,正如北方邊境地區也有一些北晉人生活一般。
他們有的是早年戰亂被北晉人擄走的奴隸,有的是世代生活在關外的人,還有在中原犯了事逃到北晉的。
凌攬月將打量的目光轉到那年輕人身上,饒有興致地道:“這位公子……可是姓賀蘭?”跟元晦比起來,這年輕人一看便是北晉人。
不得不說,這個時候還敢大張旗鼓進入朔云城的北晉人,膽子倒也不小。
年輕人注視著凌攬月,聽到這話也沒有否認只是輕哼了一聲,轉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元晦道:“凌大小姐果然聰慧,難怪凌大將軍放心將偌大的將軍府交給大小姐掌管。”
“元先生消息靈通。”凌攬月不咸不淡地道。
那年輕人皺眉,有些不耐煩地道:“元先生,扯這些做什么?說正事吧。”
元晦有些無奈地看著那年輕人,倒是凌攬月笑道:“賀蘭公子說得不錯,元先生,咱們不如直入正題,如何?”
元晦笑了笑道:“大小姐爽快自然甚好,不知凌大小姐對我們的誠意可還滿意?”
凌攬月從袖底翻出那半塊印璽在手中把玩,“元先生是說這個?”
元晦道:“正是。”
“元先生想要什么?”凌攬月漫不經心地問道。
元晦正色道:“請凌大小姐和大將軍高抬貴手,放了賀蘭耄和賀蘭綽二人。”
凌攬月臉色微沉,淡淡道:“私縱俘虜,元先生這是想要龍朔軍通敵?”
元晦連忙道:“怎會?凌大將軍以及斬殺了北晉天狼將軍,賀蘭耄和賀蘭綽不過區區兩個小人物罷了。只要凌大將軍愿意高抬貴手,賀蘭氏可以保證絕不會讓此事牽連到大將軍。”
凌攬月托腮,懶洋洋地靠在椅子里,“我憑什么相信賀蘭氏?若真將人放了,只怕以后如何也就由不得凌家了。”
元晦嘆氣道:“賀蘭家老夫人只是舍不得僅剩的兩個血脈罷了,賀蘭耄平庸無能,賀蘭綽年紀尚輕,即便回歸北晉有了這番被俘虜的經歷也可以說是前途盡毀了。老夫人若想要他們活命,便不會將此事昭告天下的。以后,賀蘭氏便沒有這兩個人了。”
這話說得十分真誠,可惜凌攬月并不是好糊弄的對象。
“元先生,你這話只怕是三歲的孩童也糊弄不過去。這半塊印璽,原本不是賀蘭氏的東西吧?賀蘭老夫人用什么代價從十三王子手里換來的?”
元晦還沒來得及反應,旁邊那年輕人卻已經臉色大變。
他雖然竭力克制自己開口說話,目光卻一瞬也不動地盯著凌攬月,仿佛是想看出她是從什么地方知道這些的。
元晦沉默了良久,方才道:“凌大小姐既然知道,那想必也明白這兩個人對老夫人來說有多重要。”
凌攬月上下輕拋著手中的印璽,淡淡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凌家不會做叛國通敵之事,元先生若真的想要賀蘭耄和賀蘭綽的性命,我倒是可以給你指一條明路。”
元晦拱手道:“請凌大小姐指點。”
“陛下的圣駕前兩日剛剛離開朔云城,元先生若是現在快馬兼程,或許能在陛下回京之前追上。”
凌攬月微笑道:“只要拿到陛下的旨意,大將軍府自然會放人。看在先生這番誠意上,我可以保證短時間內這兩人性命無憂。”
“你!”那年輕人臉上怒意驟現,他們就是為了避開蕭九重才選擇現在來朔云城,凌攬月讓他們去找蕭九重和讓他們去送死有什么區別?
元晦臉色也不太好看,只是他年長一些,也要更加沉穩一些。
“凌大小姐說笑了。”
凌攬月輕哼道:“原來元先生也不喜歡說笑,今天如此先生今日何必特意登門與我說笑?凌家若是跟賀蘭氏做了這個交易,與將滅門的把柄交到賀蘭氏手中有什么兩樣?更何況…半塊前朝皇帝的印璽,有什么用?”
元晦神色晦暗不明,半晌才道:“這么說,凌大小姐是不同意了?”
“這個問題,元先生登門之前不就應該想到了么?”凌攬月道。
元晦點點頭,嘆了口氣道:“也罷,是在下想當然了。如此我們便不打擾了,還請凌小姐歸還信物,我們這就告辭。”凌攬月秀眉微挑,并沒有開口說話。
元晦道:“凌小姐莫不是想扣留我們二人?”
凌攬月輕笑一聲,隨手一拋將那半塊印璽丟給了那年輕人,“元先生說笑了,兩軍交戰不斬來使。雖然如今我們雙方算是休戰,但龍朔軍還是懂一些待客之道的。如此,我就不送了。”
那年輕人捧著印璽,神色驚異地望著凌攬月。
元晦點點頭,道:“告辭。”
說罷對那年輕人使了個眼色,兩人起身走了出去。
“大小姐,真的就這么放他們走?”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凌朝皺眉問道。
凌攬月道:“朝伯放心,他們沒這么容易離開大靖,不然不久白來一趟了?”
聞言凌朝不滿地道:“這些北晉人未免太囂張了,他們既然敢來,咱們便是就地將之斬殺,想來賀蘭氏也不敢說什么。”
凌攬月悠悠道:“總得看看他們想做什么,也不枉費人家甘冒大險來一趟凌家。”
“恕之,你怎么看?”凌攬月問道。
蕭九重緩步從外面走了進來,凌朝連忙躬身行禮。
蕭九重揮手示意他免禮,走到凌攬月身邊坐下,淡淡道:“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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