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前幾天見面，蕭璩明顯又老了許多。
凌攬月覺得很神奇，人可以養尊處優，十幾年如一日的保持著雍容矜貴的模樣。也可以在短短半個月里，仿佛老了十多歲一般。
就連原本幾乎看不見白發的頭上，也已經變成了一片花白。
前幾天的失利顯然對蕭璩的打擊很大，他整個人看上去都仿佛籠罩上了一層郁郁的死氣。
蕭九重沒有說話，神色淡漠地看著蕭璩。
蕭璩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毫無情緒的笑。
凌攬月在心中輕嘆了口氣，側首去看另一邊。這小院里住著的并不是只有蕭璩一人，還有蕭煥和蕭紹。蕭煥必然是要跟蕭璩一起赴死的，而蕭九重已經答應了蕭紹饒他一命。
不過蕭紹到底能活多久，卻不好說了。
她之前對蕭紹下手，陸觀月不僅沒給治還趁機再次做了手腳。還有銷骨香的毒，蕭紹手里并沒有多少解藥，而顧憐星現在卻并不在這里。
若不是陸觀月想要折磨蕭紹，不想讓他死得太快了，只怕蕭紹比蕭璩和蕭煥還要死得早些。
不遠處墻壁上小小的窗戶關著，只留出了一條小縫。
凌攬月和蕭九重自然發現了那窗戶后面有人在偷聽，卻都只當作不知。
蕭璩輕哼了一聲，“難得陛下還肯來為我這個手下敗將送行，本王倒是多謝了。”
凌攬月道：“你若真想謝，不如回答我兩個問題？”
蕭璩看向凌攬月，似乎有了幾分興致，“哦？你想問我什么？”
凌攬月慢悠悠地道：“定國令，真的在陸觀月身上么？”
院子里重新變得安靜下來，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蕭璩笑出聲來，“定國令？定國令…北晉人果然靠不住啊。”凌攬月眸光微沉道：“你果然在跟北晉人合作！”
“是又如何？”蕭璩似乎有些破罐子破摔，都到了這個地步，他再抵賴也沒什么意義了。
蕭九重開口道：“跟你們合作的、是阿史那龍城，還是阿史那靈德？”
“我為何要告訴你？”蕭璩略帶興味地道：“你不是消息靈通么？能找到陸氏，說動陸觀月背叛本王，難道連這點消息也查不出來？可惜了，本王大約是沒有機會看到將來的事情了，本王實在有些好奇，你…和他，最后到底鹿死誰手。”
“看來都不是。”蕭九重冷聲道。
蕭璩臉上的笑容一僵，眼神冰冷地盯著蕭九重。
“阿史那燕都。”蕭九重淡淡道。
不僅是蕭璩，凌攬月心中也是微微一動。
不久之前，她曾經和蕭九重提過這個人。
北晉十三王子，阿史那燕都，如今還是個寂寂無名普通北晉皇子。
但到底普不普通，外人又怎么能知道呢？
就如同安王，做了一輩子的閑散王爺，誰又知道他暗地里還隱藏著那樣的野心？
蕭璩臉色十分難看，但蕭九重那雙眼眸給人的壓迫感太強了。他干脆將眼睛一閉，不再理會眼前的兩人。
凌攬月挑眉道：“我還有一個問題呢。”
蕭璩冷笑一聲道：“你有問題，我就一定要回答么？”
凌攬月笑道：“你說不定會對我這個問題有興趣呢？聽聽又何妨？”
蕭璩依然閉目養神，對凌攬月的話不置一詞。
凌攬月道：“我參看了前朝宮中密檔，據說前朝定國軍曾經一分為二，其中一部分留在中原的解散了。但另外一部分，追隨統帥去了西域。”
蕭璩猛地睜開了眼睛，雙眸死死盯著凌攬月。
凌攬月繼續道：“前朝疆域最鼎盛的時候，疆土囊括了如今的整個西域直至西海。當時朝廷在西域設立定西都護府，西域十六國皆臣服于中原。只可惜……到了王朝末年，莫說是西域，就連國都都保不住了。后來經歷了數十載的混亂，北晉和西榮崛起，北方異族險些入住中原，更是直接切斷了中原通往西域的道路。”
“你到底想說什么？”蕭璩冷聲道。
凌攬月道：“定國令是定國軍的兵符，天子劍是前朝皇帝的佩劍，但我苦思冥想許久，也不覺得中原會有什么兵馬肯奉前朝的詔令。”
歲月無情，無論當年的定國軍如何忠心耿耿，在他們被解散，被取消定國軍稱號那一刻，他們就只是普通百姓了。
或許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們還能記得自己是定國軍的將士，他們還愿意為朝廷而戰。
但五十年，一百年呢？幾代人都過去了，還有誰會愿意為了祖輩那虛無縹緲的東西卻破壞如今的天下太平？
凌攬月沉聲道：“前朝經歷了幾十年的戰亂才滅國，在到太祖皇帝一統天下到如今……已經整整一百一十多年了。中原和西域各國的聯系，也已經斷了快一百年了。所以，當年的定國軍，現在依然還在西域，是么？”
聽到這話，蕭九重也不由得露出了幾分詫異之色，側首看向了凌攬月。
大靖如今雖然還稱得上太平治世，但若論強大卻還遠不及前朝最鼎盛的時候。
倒也并不是大靖歷代先皇胸無大志不想收復西域故土，著實是實力不足。
從前朝末年的亂世到太祖建國定都洛都，足足用了四十多年。那四十年對中原造成了幾乎覆滅的打擊，軍閥混戰，異族入侵，天災人禍，堪比人家煉獄。
與之相反，北邊的北晉和西邊的西榮卻趁著這個機會壯大起來。
最危險的時候，北晉地鐵騎已經踏足中原了。
大靖建立之后，經過兩代帝王的努力才終于穩定了北方邊境，又倚靠和親暫時穩住了西榮。又經過一代休養生息，到先皇那里本該一雪前恥重整中原王朝雄風，然而先皇前面十幾年卻是有一派雄主的氣勢，卻一著不慎被人算計，從此體弱多病，能穩定住朝野局勢就已經很不錯了。
如今，到了蕭九重這里。
中原失去對西域的控制，已經足足一百多年了。
通往西域的路并不容易，首先要解決的就是橫在中央的北晉和西榮。
先帝曾經派使者前往西域，卻都一去不回，十之八九是遭遇不測了。
洛都有不少北地商人，從海上來的海商和從南疆以及更南方的島國而來的商人，卻少見真正的西域商人。如今人們口中的西域商人，多半都是西榮商人，許多西域商品都是經過西榮和北晉轉運才能到達中原的。
蕭璩臉色陰沉地看著凌攬月，凌攬月輕嘆了口氣，道：“你想引他們回來助你奪取天下？”
凌攬月也不在乎他的回答，搖搖頭抬頭去看蕭九重。
蕭九重道：“即便西域當真有所謂的定國軍在，也不可能回來助他奪取天下。西榮和北晉，怎會允許一支大軍從自己的領土上隨意穿行？”
凌攬月一想也是這個道理。
“西榮和北晉都知道這個消息，所以你是想要拿定國軍跟他們做交易？”
“交易的內容……難道是西域？”
蕭璩半是贊賞半是嘲諷地道：“不虧是沈配天的外孫女，倒是有幾分聰慧。”
凌攬月回給他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多謝稱贊，你先用西域交換西榮和北晉出兵助你奪取天下？你是不是傻？”
蕭璩眼底閃過一絲怒色。
凌攬月道：“中原和西域，你覺得西榮和北晉人更想要哪兒？前朝滅亡北方異族也是主要原因之一，你覺得你引他們入關之后，他們還肯乖乖退出去么？要知道，請神容易送神難。”
這話若是蕭九重說，蕭璩或許不會這么生氣。
但這話從凌攬月口中說出，蕭璩卻有些不能忍了。
“你一個黃毛丫頭，懂什么？”
凌攬月撇撇嘴，“至少我這個黃毛丫頭現在是贏家，你現在才是輸家吧？”
“小人得志！”蕭璩冷聲道：“我既然敢放他們進來自然有法子讓他們乖乖退回去！”
“你是指西域那些定國軍么？到底頭多少人多厲害，能給你這樣的信心？”凌攬月挑眉道。
蕭璩道：“十萬鐵騎。”
“……”凌攬月半晌沒有說話。
十萬鐵騎？若是真的那倒真是一股強大的力量。
大靖適合養馬的地方不多，因此騎兵并不占據優勢。
但是，按照史書上記載，十萬鐵騎都足以橫掃西域了。如果真的掌握著這樣的力量，那定國軍的主帥要多么忠心，才會愿意再時隔百年后繼續聽從中原皇帝后裔的調遣？
凌攬月側首去看蕭九重，蕭九重朝她微微搖了搖頭。
凌攬月了然，淡淡一笑道：“難怪王爺如此有信心，可惜了啊。”
蕭璩咬牙，目光沉沉地盯著眼前兩人，道：“可不是么……可惜了！”可惜他竟然因為輕敵，主動跑回洛都來，落入了蕭九重的陷阱！
他若待在涼州，蕭九重又能奈他何？
可惜，這世上最缺少的便是后悔藥。
想到此，蕭璩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狹窄的院子里盡是他瘋狂的笑聲，聽起來很是詭異，仿佛是惡鬼的哭嚎。
等他終于笑夠了，才抬頭盯著蕭九重道：“你們休想知道定國令的下落，即便本王死了，也定會有人替本王報仇的！”
說罷，蕭璩猛地起身，一頭撞向了不遠處的墻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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