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皇帝一來便看到了坐著輪椅上朝的夜湛。

  “既是病著,便應該在府中好好歇息,怎的出來了。”

  皇帝語氣少見的溫和,大臣們不由得往湛王多看了幾眼。

  夜湛:“啟稟父皇,兒臣今日來,是有要事稟奏。”

  皇帝:“嗯,你說。”

  夜湛:“是,父皇。

  “這一次對上蠻夷一戰,雖然咱們大周大勝,但還是犧牲了許多將士,兒臣想要為這些犧牲將士的家人要一筆撫恤銀子。

  “犧牲的,傷殘的,其家人最好還可以減免賦稅,給予一定的照顧,彰顯皇恩浩蕩。”

  “還有這一次上陣殺敵,有許多士兵都英勇無畏,兒臣認為應該獎賞。”

  皇帝聽完,想都不想便同意了:

  “準了。”

  戰士們為國賣命,留下一條命,很是難得,更別說有的缺胳膊少腿,做農活都成問題,給予一定的照顧,給一些補貼,合情合理。

  大臣們也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從前人便傳湛王愛兵,如今看來,確實如此。

  但是這話一出,戶部卻是即刻站了出來。

  “啟稟皇上,微臣十分體恤將士們的付出,撥撫恤銀子也無可厚非,

  “不過,如今國庫緊缺,許多銀兩都有固定的去向開支,剩余下來的并不多。

  “前兩日已經商議好把剩下的銀子,交給昊王殿下負責的堤壩興修了。

  “如果照顧了戰士們,那么興修堤壩的錢就撥不出來了。”

  言外之意,修堤壩和撫恤戰士,只能選一樣。

  這個興修堤壩的工程,是夜昊提出來的。

  利國利民的事,是丞相為了給夜昊的名聲鍍金而量身定做的工程,是必須實行的。

  戶部尚書說完,幾乎要把頭低到地上去。

  一個昊王,一個湛王,兩位皇子,哪個他都不想得罪。

  修堤壩這件事,已經討論好幾日了,前兒好不容易定了下來。

  現在居然出了這種事,昊王絕對不會讓步。

  但是,戰士們出生入死,湛王又最是愛惜將士,應該也不會讓步。

  還有一點,就是去年年底,昊王克扣了湛王軍隊的軍餉,差點釀成大禍。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昊王都應該讓一讓湛王才公平。

  但是,哪有那么多公平。

  大家都向夜昊看過去。

  夜昊聽完戶部官員說的話,這會對上眾人投過來的目光,立馬就急了。

  這可是他頭一回主持辦事,而且流程都走完了,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不行不行,父皇,兒臣這邊都已經把工程流程擬出來了,人員也準備好了,怎么說停就停了。

  “這堤壩定是要修的,城外萬畝良田,百姓們都靠著這個生活,要不然年年治水患,這也是一大筆的開支,且費時費力不討好……”

  “父皇,此事利國利民,是造福百姓的好事,還請父皇準許。”

  夜凜看著這一幕,嘴角勾起笑意。

  吵起來了。

  得打起來才好呢。

  他對著底下人示意,立馬有人出來發言,明里暗里的挑起事端。

  “皇上,去年因為軍餉之事就已經讓戰士們受了罪,如果這一回打了那么大的勝仗,都不能妥善安置,那也太讓人寒心了。”

  說到去年的軍餉之事,眾人一下回憶起來當初昊王克扣軍餉用來吃喝玩樂一事。

  為這事,湛王還和他結下了梁子。

  湛王說昊王草菅人命,昊王說不就是錢嗎,小題大做。

  夜昊聽到有人舊事重提,臉上明顯露出不爽的表情。

  也就是皇帝在,他能收斂一二,要不然早爆發了,但到底語氣不善:

  “那件事早就過去了,而且后面也把軍餉補上了,不能因為那件事,就把眼前的提案給否定了。”

  他好不容易提個案,這是面子問題,他絕對不能讓它黃了。

  “再說了,戰都已經打完了,那些士兵不給又能怎么樣,大不了下次征兵的時候多給一些,現在給不是浪費錢嗎?”

  皇帝聽到這話,眉頭皺起。

  丞相今日休沐,也沒人拉著夜昊,夜昊一臉憤憤。

  夜凜聽到夜昊說出這樣的話,臉上露出笑容。

  他就知道夜昊經不起激,他的人都還沒說什么,只開了個頭,夜昊就已經受不了了。

  他看向夜湛。

  夜湛最是看重他的士兵,而夜昊說的這些話明顯就是踩了他的禁區,他就不信,話都說到這里了,夜湛還能忍得住。

  又有大臣站出來說話:“回稟皇上,微臣以為,戰士們保家衛國,不能苛待。”

  夜昊:“此言差矣,他們保衛國是職責,朝廷給了他們機會,他們應該感恩戴德。”

  大臣:“皇上,堤壩可以明年再修,以前也是這么過來的,差這一年,影響不大。”

  夜昊聽到這話,一下起了好勝之心,

  “父皇,兒臣以為,先把堤壩修好,若一定要犒賞士兵,再過幾個月也不是不行。”

  夜凜看著雙方你來我往,看向夜湛。

  表情意味深長。

  夜湛對上他的目光,終于明白,夜凜今日的打算。

  丞相不在,夜昊經不起激。

  他對外的印象都是嘴毒,脾氣火爆。

  用了他最在意的事情,來挑起兩方的爭端,結果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會厭惡。

  好算計。

  他不是蠢人,蠢人不可能戰無不勝。

  之所以脾氣火爆性子直,是他說話總能直擊要害,沒有迂回,因為覺得迂回浪費時間。

  如此說話,便也顯得嘴毒。

  對于這些事他從不解釋,一是覺得沒必要,大家如何看他他并不介意。二是覺得浪費時間。

  倒不想,如此形成了他人對自己的刻板印象。

  夜凜,確實觀察入微。

  也確實把他們算計得明白。

  他無所謂夜凜要做什么,只是今日要做的事,必須要做成。

  他沒有和夜昊爭論,也沒有就這件事發表任何看法,而是直接看向首位,對皇帝開口:

  “父皇,邊境士兵征戰沙場,為國捐軀,英勇殺敵性命都可以不顧。

  “如果這種事還要等,豈不是讓戰士寒心,若下回再有敵軍進犯,不會再有士兵盡心盡力。

  “那時,大周將顏面無存。”

  夜昊不干了,又要上前說話,被身后的人一把拉住。

  夜昊一看是馬大人,平時和外祖父走得近,撇撇嘴收回了腳步,哪怕眼中依舊不悅,但是沒有再出頭。

  夜凜微微皺眉。

  為了今兒這一出,他特意讓許丞相換了休沐,沒想到,丞相一脈的一個小官員說話,夜昊也聽。

  皇帝:“老七說得是,將士們出生入死,這個錢必須要撥。

  “至于修溝渠,再想想其它的辦法。”

  夜湛拱手一禮:“父皇英明。”

  皇帝看向夜昊:

  “今日,老五說的話,實在有失偏頗,這幾日,便待在府中,好好反省一二。

  “讓丞相好好教導教導,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可不能如此不知輕重。”

  夜昊耷拉著一張臉,上前拱手:

  “是,父皇,兒臣知錯,兒臣遵旨。”

  皇帝又看向夜湛:“老七這些日子,便好好的在府里呆著養傷,其他的就不要操心了。

  “現在,你的傷是最緊要的,若有什么事,便給朕遞折子。

  “不可再像今日這般,不把自己的身子當回事。”

  夜湛拱手應下:“是,父皇。”

  早朝結束。

  丞相府第一時間知道了朝堂上發生的事情。

  在打探清楚具體之后,叫來了戴幕僚。

  又從戴幕僚的口中,把夜昊這邊視角的聽了一遍。

  聽完之后,丞相冷哼一聲:

  “是他調了本相今日休沐,把那個人找出來。

  “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

  “他是料到了今日湛王會上朝,安排了這一出。本相忽略了,讓他鉆了空子。”

  戴幕僚:“還好王爺聽勸,是馬大人勸的。若不然,聽今日的情況,怕是要打起來。”

  許丞相點頭:“馬大人辛苦了,一會送些東西過去。

  “今日那些拱火的大臣名單都出來了,有幾個,本相是實在沒想到。想辦法,把他們拉下馬。”

  戴幕僚:“是。還好今日湛王沒有沖動,屬下聽描述,湛王今日十分冷靜。”

  許丞相:“不是湛王不沖動,是條件不允許。他現在這樣……,性子有些改變也是正常。”

  戴幕僚:“嗯。

  “今日皇上罰王爺,是不是太過重了一些。

  “還是說,皇上此舉另有深意?”

  說到這個問題,許丞相面色嚴肅。

  前面雙方差點打起來都是小事,后頭這里皇帝的態度才是大事。

  才是他們真正應該在意的事。

  “皇上罰昊王,一是給七皇子一個交代,畢竟這一回七皇子立了大功。

  “二是做給二皇子看的。”

  “做給二皇子看的……”戴幕僚一愣,隨即驚道:

  “丞相的意思是:皇上在用王爺給凜王磨刀?”

  許丞相贊賞的看了戴幕僚一眼。

  能想到這一層,便不辱沒幕僚這兩個字。

  他深吸一氣,又長長的吐出來,語氣中帶著一絲不甘和無奈。

  他們做再多,都不如皇帝一句話。

  還有夜昊本身,也確實不爭氣。但凡夜昊爭氣些,他都不至于如此被動。

  昨日他們便得到確切的消息,湛王的毒是控制住了,但是雙腿卻也廢了。

  從皇帝封湛王這個舉動就能看出來,皇帝已經放棄了湛王。

  若不然的話,依湛王的軍功,完全可以爭一爭那個位置。

  皇帝等考察一段時間,封王還是儲君都有定論。

  但是皇帝第一時間就封了王,堵死的便是湛王未來的路。

  剩下兩位皇子,他心中應該是有了偏頗的人選。

  從前,昊王在朝堂上的表現也跟今日大差不差。

  卻沒有這般正兒八經的被罰過。

  無論是皇帝知道他沒有這樣的能力,還是覺得罰了也無濟于事,總之從前皇上對夜昊的態度,是放養又隨意的。

  今日,在這種問題上,皇帝罰了他,不僅他們會想皇帝是何意,凜王也會想。

  不過,依照他對夜凜的了解,很大可能會把這件事解讀成:皇上想要栽培昊王。

  這也是皇帝的目的。

  皇帝其實,對兩個兒子,了如指掌。

  他已經有了立儲的心思,而且在慢慢的拉快進度。

  戴幕僚眉頭一擰:“即如此,我們該如何?我們可能做點什么?

  許丞相抬眼,緩緩開口:

  “找凜王的錯處,釜底抽薪。”

  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辦法。

  戴幕僚想了想,訕訕著開口:

  “大人,屬下大膽提一提,既然時局已定,有沒有可能……轉而支持凜王?”

  “沒有任何可能。”

  許丞相回答,斬釘截鐵。

  “我們原本就是敵對關系,昊王對于他來說,永遠是個威脅。

  “他若上位,丞相府跟昊王府,將片甲不留。”

  戴幕僚低頭:“是,學生愚鈍。”

  許丞相剛剛說那句話的時候,放在椅背上的手,微微握緊。

  他現在爭的不是榮耀,不是榮華,不是富貴,他爭的,是丞相府滿府的性命。

  是昊王和許貴妃的性命。

  容不得半點馬虎。

  皇帝已經拉直了這條線。

  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戴幕僚:“大人,既然現在湛王已經出局,那么湛王可不可以為我們所用?”

  許丞相思忖良久。

  “這件事,你們好生商議,若湛王愿意跟我們合作,那是再好不過。

  “只不過,本相覺得可能性不大。

  “他現在傷了腿,沒了威脅,凜王不會針對他,他沒必要再來橫插一腳。”

  戴幕僚:“是,屬下回去跟各處商議一下,若有可能,便盡力而為。

  “所以說現在凜王不太會針對湛王,但以后……,湛王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凜王最是忌憚皇子。”

  許丞相:“嗯,不過這種事終歸是我們的猜測和說法。

  “試試吧。”

  許丞相長嘆一氣,揮了揮手。

  戴幕僚退了出去,許丞相看著他離開的背影,面容沉默。

  朝局瞬息萬變,從前湛王還在邊境,朝中沒有大變故。

  這一回,湛王回來,整個朝堂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平衡被打破。

  一下便呈現了一個新的局面。

  只是這個局面,對丞相府昊王府卻不友好。

  丞相府要如何才能擺脫困局?

  昊王府有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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