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晚霞漫天。
回春院中，馮依云坐在一桌剛出鍋熱騰騰的飯菜前，雙目無神，似在發呆。只是眼底的緊張和憂色，還是泄露了她內心的忐忑不安。
以致都沒發現林景華的到來。
林景華甫一進門，便察覺到了母親的不對勁。但還是不動聲色，先出聲行禮，“母親安好。”
馮依云轉瞬回神，凝神看向兒子，露出笑容，“來啦。”
“晚飯都備好了，來，先吃飯。”
“……是。”林景華一邊暗暗觀察母親的神色，一邊坐下。
下一秒，馮依云就開始給他添菜，“喏，這個是你愛吃的，多吃點。”
“還有這個……”
“這個也好吃。”
馮依云一道一道添過去，添個不停。添完所有菜品，就很自然地重來一遍。
很快，林景華碗里的菜堆成了小山。
跟要端去上供一樣……
林景華看得額筋直跳，無奈地撫了撫眉，“阿娘，您是不是有事要與兒子說？”
他有充分理由以及充分‘教訓’懷疑，要是他不出聲，阿娘能一直添下去。
果然。
話落，馮依云添菜的動作一頓，臉上笑容一下子垮下來，繼而垂首塌肩，“唉，被你發現了。”
林景華：……
您這‘關愛’如此突如其來，我就是不想發現也難吶。
“阿娘，您有話便說吧，帶著心事吃飯，不利于克化。”林景華接過母親手里的銀筷，放回原處。
“……好吧。”馮依云倏地抬首，面色變得端重。林景華見此，便明白阿娘要說的必是件大事，也不由正襟危坐。
“兒子，我決定以后跟隨賀前輩學醫，日后會開堂坐診，為世人行醫去疾。”馮依云看著自己的兒子，鄭重宣布道。
“乖兒子，你……你怎么看待這事？”她放于膝上的雙手悄然攥緊，唇縫緩緩繃成一條直線，眼底揣揣若隱若現。
林景華長眸微微睜大，第一反應是震驚。但少時便平靜下來，阿姐都已是家主，阿娘想行醫，有何行不得？況且，行醫治病是大善之事，何必區分男女。
阿姐說的果然沒錯，有些規矩就是虛有其表。舍掉這些規矩，眼界與心胸便會開闊很多，從而能看到一些……規矩之外的東西。
想定后，抬眼，“阿娘有此志向，孩兒由衷欽佩，且以您為榮。”
“真的？！”馮依云秀眸一亮，騰地站起，登時神采飛揚，“兒子，你真的是這么覺得的？”
林景華愣了愣，隨后眼里劃過一絲明悟。
“真的。”
“兒子幼時急病，您以針灸治好我，那時，我便覺得您醫術高明。”看到母親剛剛的樣子，他忽然意識到，阿娘雖是個爽快性子，可也是需要支持和勉勵的。
他身為人子，理應為母分憂。
聽到這話，馮依云同樣愣了愣，沒想到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有人認可她的醫術了，這人還是自己的兒子。
“呵呵……”馮依云心中大石頓時落了地，忍不住輕笑出聲，只是笑著笑著，眼眶就紅了。心酸，驚喜，感動，高興……各種心緒頓時一齊涌上胸腔。
“好！”她忽然抬手，帶著一股豪氣拍向林景華的肩膀，聲線昂揚道，“兒子，有你這句話，阿娘必然全力以赴，不負你們的信任。”
也不負自己。
“嗯！”林景華笑著點頭。這還是他第一次見母親這般意氣風發，與那年他看過的打馬游街的狀元也差不了多少。
“那我明日便去拜師。”馮依云眉開眼笑拊掌，當即做下決定，轉身就要走，“得趕緊準備拜師禮才……”
“誒阿娘！”林景華連忙叫住她，“阿娘，先吃飯吧，吃完再準備也不遲，賀爺爺就在那兒，不會跑的。”
此刻他真‘大不孝’地覺得，阿娘變成了女兒，自己成了操心的老父親……
馮依云稍稍一想，回過身來，“嗯……你說的也對，那先吃飯。”然后撩擺一坐，開始專心扒飯。
然而，接下來的時間里，別說是再給林景華添菜，她就連看，都沒看那邊一眼……
片刻后，林景華碗里的‘小山’逐漸見底，他沒忍住問，“阿娘，您不給我添菜了嗎？”
“你又不是沒手，自己添。”
林景華胸口堵了堵，忍不住又問，“阿娘，要是我不支持您行醫，您會怎么樣？”
“我會傷心，會難過。”
林景華松了口氣。
“然后我再跟婆母，還有你長姐告狀，說你不體諒我這個辛苦把你養大的老娘。”
林景華：……
……
此刻林景華心口堵著，另一頭，其他孩子也沒好到哪兒去。
覽書閣中，林景羽等人排排站，整齊昂著頭，可憐巴巴地盯著負責看守覽書閣的護衛長，寒息。
哦……還有嬴律，夕蘭以及子麟，同樣的神色，同樣的可憐巴巴。
自林知意宣布開放覽書閣后，每日在學堂中散學分開的師生，不過多久，又會在覽書閣中齊聚，外加從林氏學堂上課回來的夕蘭和子麟。
師生幾人都已然把林知意‘默寫’的書，當成了必不可少的‘課外讀物’。
只是……
“寒息叔叔，你就讓我們再看一會兒吧。”林知錦雙手合十，可憐兮兮地求道。
“六姑娘。”寒息嘴角暗抽，面無表情，“大姑娘吩咐過，時辰一到，覽書閣必須落鎖。”
“這都是為了主子們的身子著想。”
“可是現在還不晚啊，我們就再看一會兒，就一會會兒。”林知錦左手伸出食指比個一，右手將書往懷里貼了貼，頗有堅定不屈的架勢。
另外幾人立馬也跟著做了同樣的動作，顯示著眾人的團結一心。
寒息：……
你們這樣，真的很顯得我像一個壞人……
寒息心里嘆氣，算了，又不是頭一次這樣了。沒關系，反正他有殺手锏。
“六姑娘，你們要是賴在這里不走，屬下就……”
眾人慢慢瞪大眼睛，對他接下來的話嚴陣以待。
“屬下就告訴大姑娘。”
娃娃們：……
你敢不敢換個法子？！敢不敢！
“哼，”嬴律忽然吹胡子冷哼一聲，“小崽子們雖然怕他們長姐，老夫可不怕，老夫可是你家大姑娘親自請回來的客人。”
“他們出去便罷了，老夫可不用。”
說完，理直氣壯地轉身，又往屋里走。
“對！老師說的對！我們也是客人，與師弟師妹們可不一樣！”子麟和夕蘭立馬活學活用，緊跟老師身后。
幾個娃娃齊刷刷同時扭頭，皆以一種‘遭到背叛，不敢置信’的眼神看著三人的背影。
然而沒等他們走兩步，寒息的聲音便涼涼響起，“嬴老，大姑娘說了，規矩之下，人人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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