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墻壁、青黑的瓦,老人們圍聚在朝陽的地方曬著太陽,剝著瓜子、嘮著嗑,男人們在堂屋里繼續推杯換盞、劃著拳,女人們圍著灶臺在準備著吃食、在炸著糕,孩子們歡天喜地的等著迎新年,就連院子里的老黃狗都應該是吃飽喝足、咧著嘴在樂呵,處處洋溢著歡樂和喜悅,處處都洋溢著喜慶,就連結了冰的河面都顯得……

    停!

    以上這些都只是幻象!

    奧迪A6沒能開進村子就陷入了泥濘,榮靜芝回家里叫人帶來了工具,忙活了好半天、鄭光威這才好不容易把車可進去,村口破破爛爛的,哪里是什么粉墻黛瓦?

    到處都是土坯房、到處都是亂糟糟,衣衫算不得襤褸的孩子們小心翼翼的用手碰一下車、就會興奮且激動的發出尖叫,榮靜芝的家在村里還算是比較不錯的,但那與豬圈只隔了一半堵墻的半露天的廁所,還是讓鄭光威大吃了一驚。

    榮靜芝的父母很熱情,曉得女兒買不到車票、一疊聲的感謝著,她媽二話不說就殺了生蛋的雞、宰了生蛋的鴨子,取下了掛在偏房里的咸肉,她爸更是把珍藏的一壇老酒給開了封,硬著陪著他又吃一頓。

    院門沒關,一大群孩子扒著門往里面張望,各種原因過來的鄉鄰們沒有一個進堂屋的、全都在門口晃一下便取了廚房,目光之中閃爍著各種的意味、態度也似乎有些奇怪,鄭光威懶得理會再加上實在也是有些餓了、連扒了兩碗飯準備告辭,卻發現她媽已經把榮靜芝的房間給騰了出來,堵著門不許他走,說是按照這邊的風俗必須在過一夜。

    怎么都說不通,又是這個規矩、又是那個原因的,鄭光威被說暈了、等發現車鑰匙找不見了可就只好哭笑不得的坐了回去,一杯白酒就差點把他給放翻了!

    扶著他進了屋,榮靜芝倚著門一臉無奈的說。“鑰匙被我爸給藏起來了、明天一早肯定還給你。我們這邊的規矩就是這樣的,年二十四登門的客人、除非是有天塌下來的大事兒才能走,不然必須要留一宿的,否則主人家沒面子、還會被說成是不懂待客之道……”

    “你們這兒的規矩怎么這么麻煩?”

    “都叫你別進來了,現在麻煩大了、我也沒辦法!”

    懷疑之前喝下去的是假酒,鄭光威覺得有些頭暈,見她換上了棉服、棉褲和棉鞋,整個人腫了一大圈也就瞅著直樂。

    “笑什么笑?我們村里就是這樣的,出去上學的也就兩三個,我要是繼續穿那件羽絨服、會被我媽給罵扁了的,好衣服必須留到大年初一再穿,這件還是我去年過年的新衣服呢,我媽都沒舍得讓我帶到學校的……”

    人均兩畝地,吃飽沒問題、致富是甭想了,村子周圍沒工廠、沒商業,既不靠山也不靠水,全村就一個小賣部、連個小飯館都沒有,被積雪壓在地里的是冬小麥,滿打滿算一家三口的年收入也不超過千把塊錢,別說是初中畢業了,就連小學畢業生在這兒都算是有文化的,農業機械完全為零,全村也只有幾頭牛,每到農忙的時候真的是跟老天爺搶時間、否則就要歉收了,江北的農村在這個年代竟然會如此的貧窮和落后,鄭光威可算是開了眼。

    最麻煩的就是手機信號還不好,別說是打越洋長途了,想要給家里去個電話、都要跑到村外面才行。

    榮靜芝女同學來看她,孩子竟然已經一歲多了,拽著榮靜芝說著話、但目光卻是不斷的飄了過來,那話里話外的意思、無非是以為這就是她在城里找的對象,得知真的只是同學、那驚訝的表情簡直可以做成表情包了……

    沒想到待在村里的時光會如此的難熬,鄭光威不愿意應付不相干的,而她媽隱晦的試探也有些難以招架,見有個老太婆拎著些禮物上門、榮靜芝那臉黑的就跟鍋底一樣,干脆拽著她出了門、讓她給找個景色稍微優美的地方讓自己能拍幾張照片作為留念。

    “現在是大冬天啊,哪里有什么能拍照的地方?北邊原先倒是有不少個魚塘,我小的時候村里有戶人家腦子活絡、挺有本事的,借錢養魚、當年就收回來本兒,可第二年借錢剛擴大了塘里的面積、臨到年底魚塘里卻被人灌了農藥,氣的舉家就搬走了。我們這個村的風氣很不好,看起來笑瞇瞇的、都是客客氣氣的,可誰家的日子要是稍微好過一點點、村里就有人都看不下去了,前些年我家蓋房子的時候、有人半夜過來還放了一把火,我堂妹差點就沒了,可最后還不是不了了之?這地方沒救了……”

    鄭光威覺得像是在聽天書。“不至于吧?”

    “不至于?我念初三那會兒、村尾劉家買了臺拖拉機回來,可還沒等下地呢、半夜就被人給砸了,大家都曉得是誰干的、可偏偏沒有證據,所以現在家家戶戶到了農忙的時候還是累的要死,我是受夠了、可不想跟我同學一樣初中剛畢業就嫁出去,求了我爸我媽好久、才借錢讓我去縣里讀了高中……”

    鄭光威扒著手指一算可就咂嘴了。“初中畢業就結婚?”

    “對呀,這邊是這樣的,打前年開始就有人來我家里提親了,別人家的女孩子才給三千八的彩禮、媒婆給我定的價兒是六千八,也算是給我爸媽長了臉了……”

    榮靜芝就像是在說別人的事兒,語調不高、語氣也淡淡,但鄭光威還是拽住了她的胳膊。“別薅了,就這么巴掌大的一塊地上長了點草,再薅下去、該禿了。”

    家里的情況、橫豎也都給他曉得了,榮靜芝有些破罐子破摔,站起來狠狠的用皮鞋踢著、但很快就捂著臉蹲在了地上,無聲的哭了起來。

    鄭光威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站到了下風口、點了根煙,望著遠處的那死氣沉沉的村落、倒是想起了一篇文章。

    上等社會人捧人、中等社會人比人、下等社會人踩人,最可怕的就是窮人之間的傾軋,就是彼此間損人不利己的互相傷害,都見不得別人比自己過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