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棉總廠的規模是很大的，機構臃腫、人浮于事，企業的效益不好、工資待遇自然也就節節敗退，工人們的積極性都沒有了、偷奸耍滑的倒是冒出來不少，依著鄭大民的意思、最起碼要把現有的管理人員精簡掉三分之一，尤其是銷售科的這幫混賬！
吃床腿的、拿回扣的、陰陽合同貪污的、以廠為家的、山吃海喝的，招待費用月月超標，還美其名曰越是效益不好、廠里就越是多花錢維護企業的形象！
鄭光威將整頓的文件看完、將情況大致了解清楚，也就基本上掌握了情況。
鄭大民雖然有些好高騖遠、還喜歡拍胸脯胡亂承諾，但還是個懂管理、有魄力的實干家，短短三周的時間就跟近百名員工談過話、拜訪了三十多個員工的家庭，掌握的第一手資料、讓他痛下決心要進行整頓，但有些事兒其實是急不來的，他拿出來的整改意見、切中了弊端，甚至還上報給了市里面，但在臨近春節的這個關口，市政府門口天天還有堵門的呢，市委領導已經夠糟心的了、怎么會在這種時候給予支持？
說白了，穩定壓倒一切的道理、鄭大民并沒有領會，所以也就導致差點被扣在廠里、連大門都出不去了。
“爸，你這一下子就準備解聘六十多個中層、把一百多個干部下放車間，基本上就哪個部門沒動，一人一口吐沫都夠給你沖澡了，你是怎么想的呀？徐而圖之的道理，不懂嗎？這快過年了啊，只要這名單上的三分之一的去市政府討說法、堵大門，你信不信視為一個電話過來、你這整頓方案就得泡湯？”
廠長室里的廠長寶座被兒子給搶了，坐在窄小的椅子上鄭大民黑著臉，見兒子還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琢磨了一下最終也就無奈的嘆了口氣。“我這不是著急嗎？”
“著急也不能這么干！”
要不是因為港商私底下放過話、自家這兒子有隨時撤換掉自己的權力，鄭大民哪里肯接受兒子這種態度，撇了撇嘴便道。“那你有什么好辦法？站著說話不腰痛，兩百多個中層干部，統共也才六千多在職工人，咱家那廠子一個干部管七八十個工人都輕松的很……”
還剩下一周多就過年了，鄭光威懶得慢慢跟老爹講道理，對照著名單琢磨了片刻，拿起筆就畫了幾張圖、寫出一個方案，扔了過去。“行了，先去宣布解聘暫停、然后提出要強化廠規廠紀，所有在名單上的、明天全部下車間進行短期培訓，工資待遇暫時不變，一個月后再說。”
鄭大民跳了起來。“啥？那豈不是認栽了？”
咚、咚咚！
用手指在手寫的方案上重重的敲了敲，鄭光威沒好氣兒的道。“急什么？看完再說！”
將信將疑的拿起了那方案，鄭大民越看眼珠瞪的越大，越看臉色越是難看，好不容易看完了可就一臉的愕然了。“不是吧？這也太狠了……”
“狠？這可不叫狠，我還沒把人扔出去拉練呢。”
“兒子，你在哪兒學來的這損招兒？這、這也太、太……”
“趕緊去辦！明天直接就開始，”鄭光威站了起來。“記住，慈不掌兵、義不掌財，更何況這名單上的全都是企業的蛀蟲、碩鼠，要不是考慮到市里面不許追究接管之前的那些事兒，這名單上有三分之一的都該送進監獄！咱們承諾的做到了、市委的面子也給了，要是這種方式還不肯接受，那咱們可是有理的那一方，官司打到哪兒都不怕！”
鄭大民猶豫了半響這才點了頭，將那份方案塞進了口袋、回到會議室可就宣布之前的整頓方案暫停，名單上無論是解聘的還是需要下放車間的，統一先下車間集中培訓，期限暫定。
“鄭廠長，培訓都是些什么內容啊？我年齡大了、老胳膊老腿兒沒辦法跟車間工人們一起干活的，別打著什么培訓的名義想要讓我去賣力氣，賣不動啦……”
“我有骨質增生，醫生交代不能做重活……”
“鄭廠長，我有腰間盤突出呢……”
下面陰陽怪氣的是幾個行政部的女干部，說完了有的繼續嘻嘻哈哈、有的低著頭繼續織毛衣，鄭大民怒火中燒、但臉上的卻表現出來，反而是按照兒子的叮囑豪放的大笑起來。“對對對，各家有各家的難處、有些老同志的身體也不是很好，放心吧，下車間不是準備讓大家干活賣苦力，咱們這是棉紡廠、是勞動密集型的企業，沒有經過上崗培訓、沒有接受過安全培訓的一概不許接觸設備，所以培訓的內容只是觀察、只是記錄，是為了收集車間里的情況、為以后生產效率提高提供一手的數據，我懇請大家一起發揚主人翁的精神，齊心協力讓咱們國棉總廠能夠煥發出第二春、第三春，爭取能早日做大做強、爭取讓所有人的收入都能再上個臺階，再創輝煌、再創佳績……”
會議室里嗡的一下子就炸了。
解聘的不會被解聘了，但需要跟下放車間的一起進車間了，雖然面子上不好看、但這也說明這場斗爭是干部們贏了，雖說鄭大民這個土包子宣布會嚴格執行車間里的規章制度、會派專人進行培訓管理，但工資不少一分錢、還不需要干活，有何不可？
將在座的表情看在了眼里，雖然聽不清都談論些什么、但鄭大民能夠感覺到這幫人都放松了、都舒坦了、都自以為勝利了，等氣氛差不多了、這才又拋出了嚴格考勤制度、對遲到早退進行嚴厲處罰的倡議，在獲得了一致性的通過之后、也就順勢要求在場的所有人在會議紀要上簽字確認……
還帶著復印機余熱的培訓承諾書、嚴肅廠紀廠規的文件迅速被發了下去，紙張被翻動的聲響在會議室里回蕩著，但最終名單上的人還是逐一的簽了字，甚至還因為連續數天的會議而獲得了當天的全員休假，明天才需要按照承諾書上的要求進車間，接受期限待定的培訓……
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沒有了，被眾干部們所簇擁著的鄭大民也就重新成為了國棉總廠的大救星、重新成為了被為全廠員工們所愛戴的好廠長、重新成為了成了干部們眼里的土包子。
只是誰都想不到在廠門口與眾干部們擦肩而過的那些鋁合金門窗的安裝工們，將會成為他們下半輩子最難以忘懷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