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里數十名傷兵，換著不同姿態，或躺著，或趴著，或側著在地上。
傷兵的身下只墊著破洞的草席。
四名醫者正在營帳里，給傷兵包扎傷口，
現在是六月最后一天，酷暑難耐，帳簾一掀開，一股悶熱汗臭，自鼻息而入，直擊腦門。
陸七七順著強光往營帳內部看，營帳之下里面有些暗。
但也抵擋不住，脫了鎧甲的士兵，他們身上焦黑腐爛的傷口，帶著血跡綁著布條。
甚至還有蒼蠅在他們身上縈繞。
戰事慘烈，陸七七早就預料，但是這些人出現在眼前，又是另有一番心境了。
高大夫見陸七七神色不變，嘴角勾起嘲諷道，“鄉主請吧。”
陸七七面不改色徑直走進營帳，血腥味，腐臭味愈加明顯。
四個醫者抬頭看了眼他們，什么話都沒有說，繼續著手里的動作。
傷兵們躺在地上，嘴里發出痛苦的聲音，仿佛這個地方不是軍營，而是烈獄！
心間猛地一疼，陸七七捂住自己的胸口，蹙了蹙眉。
這明顯不是她自身的反應，她甚至懷疑是原主的記憶，想起她爹陸大山被抓壯兵。
潛意識想到她爹慘死的模樣，從而引發的急促心痛。
李昌龍察覺陸七七，肉眼可見的嘴唇發白，擔心她身體不適，“七七，你還好嗎？要不要讓洛大夫給你看看？”
“不用。”陸七七自己的身體，她很明白，直接拒絕了李昌龍的提議。
高大夫見陸七七沒有異樣，冷哼一聲就打算離開。
陸七七冷聲道，“高大夫不給我們醫治傷兵的藥品，是想讓我們在這里當柱子嗎？”
高大夫沒想到她應這么快，他本想當做忘記此事。
等他們想找任太醫拿藥時，他再詭辯幾句，便會讓任太醫對他們的態度改觀。
這樣一來，即便陸七七有鄉主的名號又如何，還不是得夾著尾巴做人。
高大夫正欲說話，就被陸七七打斷。
“高大夫莫要忘了，你來邊關醫治傷兵，本是流放。
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讓任太醫對你高看一眼，總歸身上套著一個流放的罪名。
要是行差踏出半點，怕是任太醫也難保下你吧！”
聞言，高大夫臉色巨變，他沒有忘記當初在田心村，是如何被流放此地。
藏在袖子里的手，攥緊了拳頭，他卻一改面色，扯起嘴角陪笑道，“鄉主說的哪里的話，高某能有今日，還是托了鄉主的福。
我這就讓人把藥箱，給您送來。”
“高大夫變臉如此之迅速，倒讓我望塵莫及，”陸七七淡淡道，“軍營人手緊，就不勞人送了，我讓人跟著你去拿。”
“二哥，你和黃大夫去拿。”
軍中一應物資都有登記，李昌龍識字不多。有黃大夫在，便能避免高大夫使壞，騙人胡亂按下領取藥物的手印。
李昌龍和黃大夫異口同聲，道，“好。”
說罷，便跟在高大夫身后，前去拿取一應用品。
軍中不宜有女子入營，故而陸七七一早出門，便換上了一套銀灰色男裝。
她沒有想要藏匿自己女子身份，音容一眼就能認出她是女子。
之所以換上男裝，只是為了方便自己，和避免無謂的麻煩罷了。
四名大夫聽聞陸七七的身份，利落地完成手中的活計，等高大夫離開，便向陸七七行禮。
“見過鄉主。”
陸七七打量了四人一眼，“不必多禮，今后我與你們便是同僚，虛禮就免了。”
四人異口同聲，“是。”
說罷，便自顧自地開始干活。
高大夫走后，黃大夫和洛大夫，就開始為傷兵包扎傷口。
用的都是四名大夫藥箱里的東西。
陸七七走到一個藥箱前，大夫把藥箱向她面前挪了挪，道，“鄉主請便。”
“多謝，”道了聲謝，她便查看藥箱里有什么藥。
簡單翻看了一下，她發現藥箱里只有普通的止血藥粉，想要做到消炎都不可能。
難怪傷兵的傷口潰爛成這樣。
如今正是三伏天，天氣最熱的時候，這些傷兵若是傷口，得不到良好的處理，傷口潰爛也能直接要了他們的命。
陸七七輕聲道，“營中藥物緊缺？”
醫者沒想到陸七七會這般問，直言道，“韃靼人近一年在邊關作亂不斷，邊陲之地藥物本就緊俏。
三日前韃靼人突然發兵，吳將軍一時不察，造成慘重傷亡。
這藥就更加供應不上了，如今這些藥大多都勻給了，傷勢輕的士兵用。”
說到此，醫者便閉口，不再說話。
即便他不說，陸七七也明白，他想表達的意思。
傷勢嚴重的士兵，需要投入大量的藥物，才能救回一條人命。
有這些藥，分散為傷勢輕的士兵，便能救治更多的人。
說白了，藥物緊缺，取舍的便是人命了。
這本就是無奈之舉，陸七七也不好言論誰對誰錯。
好在他們穿過老林子時，把山坳里的三七全都給挖了出來，炮制成三七粉，山七片。
為的就是能方便使用。
眼下正好能夠用上，雖然這點藥材，在眾多傷兵眼里算不上什么。
但聊勝于無，她可以用這些藥材，救治傷勢過重的士兵，能救回一個算一個。
李昌龍和黃大夫，很快就取了三個藥箱來。
陸七七接過藥箱，便道，“二哥，你和周一把三七粉拿下來，我這邊有急用。”
她交代完，便拿著藥箱往營帳里走。
洛大夫徑直走到陸七七面前，伸出右手，手心朝上，目光直直盯著她，“答應我的東西。”
什么東西？
陸七七原地怔愣片刻，這才想起來，而后裝模作樣地從衣袖里掏出手套，遞給洛大夫。
洛大夫等不及，直接上手從她手心，將手套抽走，自顧自地給自己戴上。
他一邊帶，一邊道，“丫頭手挺巧嚴絲合縫，多謝了。”
陸七七勾了勾嘴角，“這本就是答應洛大夫的，不必客氣。”
洛大夫有了趁手的東西，便轉身往之前查看過的傷兵走。
陸七七也拿著藥箱，走到一個傷兵跟前，蹲下身查看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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