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誠深的脆弱僅僅持續了半晚。次日一早，他又恢復了一貫的冷漠矜貴。
李顯來向他匯報今天的行程計劃，匯報完，又向他請示：“蘇小姐那邊，問您昨晚怎么沒去看她的秀？”
傅誠深握筆簽字的動作一頓，抬眼時，目光里多了絲冷意：“我們和陸氏集團只是合作關系，我的行程沒必要向她匯報。”
李顯愣了下，很快意識到自己犯下的錯誤，忙垂頭回復：“抱歉，傅總。我知道該怎么回復了。”
他匯報完了工作，原本該立刻離開的。口袋里的手機在這時候忽然震動了下，他拿出來，瞥了一眼，是新聞推送。
李顯遲疑了下。
傅誠深注意到了，眼皮不抬地問他：“還有別的事？”
“是……關于洛小姐的。”他小心翼翼道，“今早的江城新聞上，報道了昨晚洛小姐的服裝秀。”
洛希現在的處境基本上已經相當于是陸氏集團的棄子了，關于她的消息，他拿不準要不要告訴老板。
只是，直覺告訴他，最好還是提一嘴。
果然，傅誠深的視線從桌上的資料轉移到他身上，深沉的眸子里閃過一絲異樣，轉瞬即逝。
“江城電視臺報道洛希？”
“是的，傅總。”李顯迅速理了理思路，“并不是專訪，不過也報道了五分鐘左右。”
他頓了下，把手機里保存的新聞截圖給傅誠深看，“洛小姐昨晚在老小區里辦了一場服裝秀，所有的模特都是小區居民，并且都上了年紀。電視臺覺得這件事很有宣傳意義，光是剪輯后的畫面，就播放了五分鐘。”
傅誠深瞥了眼手機上的圖片，電視臺新聞頻道的模板化構圖，藍底字中規中矩地寫著：“昨日，我市一小區內舉辦老年服裝秀，模特平均年齡62歲，充分展示了我市老年人積極樂觀的精神面貌和豐富多彩的興趣愛好。”
現場照片包裹在新聞字體中間，大多是幾位白發蒼蒼紅光滿面的“模特”在興致勃勃地講述感受，只有一張截圖上，傅誠深看見，洛希對著鏡頭，笑意淺淺，眼底卻滿是自信的光芒。
沒有修圖，沒有化妝，就連像素都糟糕得一塌糊涂。可他就是莫名的覺得，截圖上的她，美得不可方物。
他勾了勾唇，把手機還給李顯，淡淡道：“聽說陸冉給了她二十萬的經費，她這樣做，恐怕二十萬還剩得多。”
李顯也覺得是。原本花銷最大的場地費和模特雇傭費都省下了，布景也是利用了小區里現成的綠化景觀，這樣一來，剩下的花費只有燈光、音響和那些故弄玄虛的干冰上，的確花不了二十萬。
他看傅誠深心情還好，便笑著附和：“洛小姐做事，一向精打細算。只是，這樣做雖然能吸引電視臺報道，但時尚圈的人，可從來不認新聞報道的。從昨晚兩場秀的現場反饋來看，蘇小姐的風頭明顯壓過了洛小姐。”
傅誠深的興致已經淡了。他撿起扔在桌上的筆，重新埋頭在要簽署的文件上，語氣里沒什么情緒，“做你的事。”
他所有的情緒都掩藏得很好，一點蛛絲馬跡也察覺不到。
李顯自覺失言，忙垂首離開。
只是到了中午的時候，他接到了c國發行量最大的時尚雜志責編的電話，問他：“我們想給洛小姐安排一次專訪，請問，洛小姐的聯系方式是什么？”
李顯莫名其妙，反問對方：“洛希？她的聯系方式，為什么找我要？”
對面詫異道：“傅總說，你這邊一定有洛小姐的聯系方式。”
李顯只微愣了一瞬，便明白了老板的意思，立刻道：“好，我立刻發給你們。”
……
洛希今天并沒有閑著。
按照她的計劃，她的服裝秀是要連著舉辦兩天的。反正舞臺和燈光音響都搭建起來了，只用一次，未免太可惜了。
她沒有足夠的經費買宣傳廣告，只能去蹭免費的新聞報道，新聞熱線是胡芫提前打的，電視臺來的時候，正好趕上最精彩的地方，拍下來的畫面氛圍感十足。
而昨晚的秀場只是前菜，今晚才是重頭戲。
蔣依依幫她通知了幾個相熟的富二代，夏園也幫她邀請了時尚圈的朋友們。今晚不再和蘇禾撞期，大家又看到了新聞，對這場辦在小區里、模特平均年齡62歲的服裝秀很感興趣，陸陸續續都答應了會來。
夜幕還未降臨，小區里已經座無虛席。
老街坊們知道今晚的服裝秀對洛希至關重要，幫忙布置完秀場后，都很自覺地回到了各自家里，把現場的座位讓給了遠道而來的觀眾。
今晚的秀分為四個部分，除了昨晚演出過的江南風韻以外，還有禮服專場、運動專場、休閑專場，不同的場景，相似的風格，極簡風和舒適風運用得恰到好處，色彩淡雅的服裝穿在60多歲的模特身上，絲毫不顯老態，反而越發彰顯活力。
夏園坐在最靠近t型臺的位置，和她相熟的幾個時尚圈的朋友們過來拍她肩膀，問她：“這個設計師是從哪里冒出來的？怎么感覺她什么風格都駕馭得不錯。這么厲害的人物，之前都沒怎么聽說過。”
夏園得意地揚起下巴：“新人，入行的時候就是我帶的，能不厲害嗎？”
她個性一貫張揚，她的朋友早就見怪不怪，只是指了指斜對面，小聲問她：“鄧杰民也來看她的秀了。聽說昨晚陸氏集團的蘇禾辦秀，鄧杰民都不屑一顧。”
夏園順著朋友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便看到鄧杰民和馬琳肩并肩緊挨著坐在一起。
馬琳仰著頭，表情很是揶揄，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從他說了些什么。
而鄧杰民只是看了馬琳一眼，沒有絲毫指責的意思，甚至偏頭和馬琳說了句話。
夏園辨認出來，鄧杰民說的是：“好好看秀，別鬧。”
實在是句不用聽清楚，也能猜得出語氣有多寵溺的話呢。
夏園收回視線，笑容有些僵，語氣冷淡地說：“我已經從la辭職了，鄧杰民想做什么，我不關心。”
她語氣太冷，朋友便不好再和她談論前上司，只指著t臺上的模特點評：“沒想到還挺有趣的，雖然臺步一點也不專業，卻反而顯得衣服更有真實感。”
夏園“嗯”了聲，低聲說：“洛希的風格，一向注重實用性。”
她說話的時候，t臺上燈光角度變化，一束冷光打在她臉上。
隔著t臺，鄧杰民看到了，臉上有極短暫的出神，很快便將所有情緒掩蓋住了。
等宣告著演出結束的散場燈光亮起時，大家才發現，昨晚才抵達c國，今天一整天都對外聲稱要倒時差，概不見客的時尚教父威廉，竟然也屈尊坐在露天的折疊椅上，長腿優雅地交織在一起，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眼里還有來不及收起的欣賞。
“威廉？他怎么會在這里？”
“這么說，剛才那場秀，威廉也看了？”
“他竟然看完了全場？這太不可思議了。”
……
權威時尚雜志《秀》派來小區現場是這個月才入職的實習編輯，在主編看來，像洛希這種名不見經傳的新人設計師，能讓他們派實習編輯過來，已經是看在傅誠深的面子上了。
要知道，《秀》的廣告版面，巴掌大點的地方，就要五十萬起步。主編也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在倒數的頁碼上，安排出了三分之一的版面刊登洛希的專訪。
像《秀》這種級別的時尚雜志，即便是實習編輯，也是衣著光鮮，造型不菲的。五厘米的細高跟踩在老破小區崎嶇不平的水泥路上，心里的牢騷早就堆得滿滿。
只是，等她終于走出綠化帶，抵達t型臺時，立刻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享譽國際的時尚教父威廉，c國時尚大師鄧杰民，l資深設計師夏園，以及其他時尚雜志的老熟人……
大半個時尚圈的大佬們竟然都匯聚在這樣一個小小的老破小區的活動廣場上，在昏暗的路燈光線下，端坐在甚至顏色都沒辦法統一的老式折疊椅上，聚精會神地聽t型臺上，名不見經傳的新人設計師談她的設計理念？
實習編輯使勁揉了揉眼睛，仔細去看t型臺上的設計師。
沒錯，是傅總介紹的那個洛希。
這個新人設計師，到底是什么來頭？竟然能讓威廉大老遠來給她站臺？明明連昨晚轟動全江城的，陸氏集團的服裝秀，威廉都沒能看完全場。
洛希的致謝詞很短，大部分的內容都在感謝圓滿完成走秀的模特阿姨們。等她剛說完那句例行的：“謝謝大家。”
夏園迫不及待跳上t型臺，拉著她往臺下走：“聽說過威廉嗎？他竟然也來了。走，我帶你去跟他說句話。這種時候，就算厚著臉皮，也得假裝跟他很熟。”
洛希被她拖著走了一段路，好不容易擠到人群里，就看到棕發碧眼的男人穿著修身款的黑色襯衣，領口的扣子松開兩顆，冷白色的鎖骨大咧咧敞露著，脖頸中間掛著一個小小的金色十字架。大長腿包裹在西裝褲下，曲線修長筆直。
燈光從頭頂灑下來，他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似的，抬起頭，瞇著眼看向洛希的方向，冷冽目光從金絲眼鏡后面投射出來。
跟著，他臉上忽然綻放開笑意，從容地朝她遞出右手，在眾人嘈雜的雜音中，用標準的c國話清晰悅耳地沖她道。
“洛希小姐，你的秀，很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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