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醫生。”洛希喊了一聲。
蔣諾昀眼瞼低垂，掩蓋住了眼底的所有情緒。他也不過沉默了一瞬間，便朝她含笑點頭：“抱歉，來晚了，沒幫上什么忙。”
洛希一頓，笑著搖頭：“并不晚。走秀還沒開始，準備工作也還沒結束。”
“這么說，我還有出力的地方。”
蔣諾昀淺笑著穿過馬路，走到洛希身邊。
他和她并肩走著，身體擋在她和車流之間。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修長白皙的手不時觸碰到洛希的指尖。
在她避開之前，手指彎曲，握住了她的手。
洛希往兩人手指相握處看了一眼。
“有車，小心。”
蔣諾昀沒有看她，臉色說不上陰沉，語氣溫柔依舊。只是眼底有隱隱約約的無奈和隱忍一閃而過。
這會兒已是晚飯后，小區里到處都是飯后閑逛鍛煉的大爺大媽。像蔣諾昀這樣的長相出眾又氣質溫潤的年輕男人一出現，立刻就被大爺大媽們圍了起來，七嘴八舌地打聽他的個人情況。
連洛希都被擠到了包圍圈外面。
好在蔣諾昀常年在醫院這種環境工作，應對大爺大媽們的經驗十足，游刃有余之余，還有空暇沖洛希眨了眨眼睛，露出難得一絲的狡黠。
洛希辨認出來，他是在沖她說：“你先去忙。”
她笑了笑，便轉身去忙她的事情了。開演臨近，還有些收尾工作，不親自看一眼，她不放心。
與此同時，江城的另一端，華江酒店的宴客廳早就座無虛席。
淺藍色的燈光柔柔地照在t型臺上，時尚界耳熟能詳的名模魚貫而出。細腰、深v，一字肩，魚尾、蓬蓬裙……各種造型令人眼花繚亂，絲綢、刺繡、蕾絲等材質的組合更是運用嫻熟。
所有的模特都化身童話世界的公主，端莊、高貴、完美，每一步都走得既浪漫唯美，又高貴神秘。
作為這場服裝秀唯一的設計師，蘇禾一身干練灑脫的職業套裝，踩著五厘米的細高跟，站在距離t型臺不遠的角落里，忍不住彎起了嘴角，暗暗得意。
走秀很成功，比她預想的還要好。她已經收到了好幾條消息，都是些小有名氣的設計師發給她的，除了祝賀她“圓滿成功”以外，便是些彩虹屁之類的廢話，說她是難得一見的天才設計師，作品充滿靈氣。
切，她根本不關心這些人怎么看待她的作品，她更在意的是，坐在前排的那幾個大公司的掌權人的意見。
她跟那些懷揣著夢想擠進時尚圈的菜鳥不一樣，她從小就在這個圈子里長大，早就看清楚本質了。
什么才氣、天賦，不過是說給外行人聽的，能不能在這一行闖出名堂，重要的是有沒有資本愿意捧。
她當然有足夠的資本了。更何況，她也不是那種徒有虛表的蠢貨。有陸氏集團撐腰，她在國內市場已經沒有什么奮斗的意義的，現在更重要的，是她在國際市場的影響力。
而這其中的關鍵人物，就是此刻和陸薇楠并肩而坐的時尚教父，威廉。
蘇禾一眨不眨地看著威廉的反應。
現場燈光昏暗，說實話，她不是很能辨認得清威廉臉上的表情。
不過，她看到陸薇楠扭頭沖威廉耳語了什么，威廉視線不變，定定看著t臺上的模特，緩緩點了下頭。
應該，是肯定的意思。
蘇禾剛這么想，她就收到了陸薇楠的消息，告訴她：“威廉很滿意。”
蘇禾咧嘴笑起來，回復道：“那是當然。”
不出意外的話，她的名字，明天會等上時尚版頭版頭條。
另外，她知道一些時尚雜志的人物專訪版面還空著，或許，她可以留出一點時間，在走秀結束后，和雜志負責人約一下專訪的時間。
陸薇楠此刻正在努力邀請威廉一行人散場后共進晚餐。若是換了別人，這種事她是不屑于做的，但威廉在國際時尚圈子里的份量實在太重了，為了干女兒的大好前途，她也不得不賠這個笑臉。
只可惜，威廉并不給她這個面子。
棕發碧眼的男人始終保持著疏離，笑意款款地婉拒了陸薇楠的要求：“抱歉了，陸董，我還沒倒過來時差，連續二十多個小時沒有休息，實在太累了。”
他用的理由很好，陸薇楠一句挽留的話也說不出來，只能保持著得體笑容，目送威廉一行人離開。
而此時，蘇禾的服裝秀還沒過半。
華江酒店門口，威廉一行人在等車。他身材高大，穿長款風衣十分有型。他束緊了風衣腰帶，動作嫻熟地從口袋里掏出煙盒來抽。
剛點燃，同行的男人面露不悅，劈手奪過他手上的香煙，丟到腳下踩滅了：“跟你說了多少次，抽煙對身體不好，要戒。”
“ok。”威廉攤開手，愉悅地妥協，“在家里有我媽媽管我，在這里，有你管我，看來這煙，我是非戒不可了。”
男人冷哼了聲，沉著目光問威廉：“對陸董邀請的這場秀，你怎么看？要不要和這個叫蘇禾的新人設計師合作？聽說她是陸董的干女兒，是陸氏集團力捧的對象。有她參與的話，對你打開c國市場很有幫助。”
“對于新人設計師來說，這場秀的確很成功。”
威廉沒什么表情地挑了挑眉，語氣輕松，似乎接下來要說的話和他絲毫沒有關系，“不過，也很容易就能看出來，這場秀的成功更取決于陸氏投在里面的錢。”
“哦，怎么講？”
“老實說，像今晚這種風格的服裝，我一年不知道要看多少場，比起那些技巧嫻熟的設計師，今晚這位設計師明顯生澀許多，她設計出來的服裝，元素太豐富，我實在看不出來她設計的重點在哪里。”
男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正好接他們的商務車開了過來，男人拉開車門，率先坐進去。
威廉跟著落座，和男人坐在同一排，剛進車里就聽見男人問他：“這么說，你對蘇禾不感興趣？”
“也不是沒有一點興趣。”
威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她的秀到處都彌漫著金錢的味道，誰不喜歡錢呢？不過，在決定和她合作之前，還有一個設計師的秀，我也想要看。她也是陸氏集團的人。”
男人皺起眉頭，臉色明顯不贊同：“你是說，洛希？”
……
威廉一行人到達華江西面的老小區時，洛希的秀場已經開始了。
剛走進小區，就聽見隱隱約約流水的聲音，叮叮咚咚的，像是有山泉淌過似的。再往前走，又看到一片郁郁蔥蔥的竹林，生長了二十多年的真竹林比舞臺上的假布景更有意境。
幾絲霧氣穿過竹林透過來，在昏黃路燈下氤氳出各種縹緲的形狀。而之前的流水聲也已經過渡到了細雨滴答聲，伴隨著傾瀉而出的古琴聲，很容易就讓人聯想到江南水鄉的韻味。
威廉眉毛一挑，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想盡快穿過竹林。
可竹林里的路彎彎曲曲，他不得不繞了好一會兒，眼前終于豁然開朗，就看到碎石小路的盡頭，朦朦朧朧中，有位身姿曼妙的紅衣女子正撐著油紙傘，裊裊婷婷而來。
她穿旗袍和高跟鞋，隨著她的步伐，腳下亦有白色煙霧緩緩流動，鞋跟敲擊在地面上，清脆而有規律，噠噠聲像是踩在青石板路上的聲音。
光線昏暗，威廉看不清楚女人的容貌。單憑著這走路的姿勢，就讓熟悉c國文化的他，一下子想到了傳說中的“魅”。
他不由得吸了口涼氣。
接著，越來越多的“魅”從白煙縹緲中出現，手里都撐著油紙傘，身上的衣服造型各不相同，卻無一不帶著c國特有的韻味。
威廉注意到其中一位，上身穿著窄袖斜襟小褂，下面配的是c國幾百年前流行的馬面裙，原本該是很古老的款式，此刻卻顯得時尚感十足。
“魅”們出現得神秘，消失得也快，不過驚鴻一瞥后，便消失在茫茫煙霧后面。
前方忽然響起雷動的掌聲。威廉回神，這才注意到，就在竹林外不遠處，兩旁坐滿了人。
沒有隆重打扮來看秀的專業人士，也沒有扛著各種設備的媒體，甚至連座位都不是統一的。觀眾們坐在各自從家里搬來的馬扎板凳上，聚精會神地看完了整場秀，這會兒正在用最熱烈的掌聲回報模特的辛苦演出。
“魅”們登臺道謝，照在舞臺上的燈光調亮了些，威廉這才注意到，他以為是妙齡女子的“魅”們，全部都是白發蒼蒼的老太太。
“我代表舞蹈隊，謝謝大家的掌聲。”
穿馬面裙的老太太熱情洋溢地沖著兩邊的觀眾送飛吻，“歡迎大家跟我們一起跳廣場舞，自備藍牙耳機，我們，不擾民！”
話音剛落，穿旗袍的老太太立刻接著說：“大家都是舞蹈隊的，只是舞種不同，老吳她們是跳健身舞的，我們這邊跳民族舞，老袁她們跳交誼舞，大家自由選擇，強身健體，爭取活到一百二十歲！”
說完，她們就把洛希推了出來，十幾個老太太嘻嘻哈哈笑起來，看著洛希的目光里都是慈愛和滿意。
“都要謝謝洛希，所有的服裝都是她設計的，舞臺也是她構思的。好孩子，謝謝她給我們提供這個舞臺，圓了我們年輕時候的夢想。”
洛希站在燈光交匯處，在萬眾矚目下，靦腆地沖大家微笑。
“其實我才應該謝謝阿姨們。是她們身上獨有的風韻和氣質，給了我靈感。”
……
同行的男人走到威廉身邊，胳膊肘碰了碰他，目光落在舞臺上，淡淡發問：“你怎么看？”
“什么？”
“聽說這場秀的預算只有二十萬。”
“是么？”
威廉意味不明地笑起來，“她很聰明。我開始有點，對她起興趣了。”
男人冷嗤一聲，毫不留情揭穿他：“你對她的興趣，是因為她的設計能力，還是因為……”
他偏頭，看著威廉的側臉，不肯放過一絲一毫細微的表情：“……傅誠深？”
可惜，威廉臉上什么表情也沒有，哪怕是最細微的表情，一概不見。
他目光平靜地注視著舞臺上的洛希，聲音很輕，很淡。
“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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