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網 > 大唐奴牙郎 > 第271章 自戕謀活
  李林甫并沒有讓周鈞等待很久。

  二人會面之后,僅僅過了三日,周鈞就得到了獲準探望王忠嗣的消息。

  探監當天,大理寺破例,準許周鈞攜了酒菜,再入牢中。

  跟在獄卒的身后,周鈞順著漫長而又昏暗的牢獄甬道,向前走去。

  空氣中飄散的發霉氣味和腐壞惡臭,讓周鈞有些恍惚。

  河西、隴右、河東、朔方,身掛四方將印,無論何族蠻夷,只要聽見那個名字,就會惶惶不可終日的大唐戰神,如今居然被關在這樣一個狹小而又骯臟的牢獄之中。

  來到最里方的牢房,寺丞、判事、文吏早早的侍在一旁,寺丞見周鈞出現,點點頭,又令獄卒打開牢門。

  聽著牢門吱吱呀呀的轉軸聲,周鈞看見一位身穿囚衣、腳綁鐐銬的老者,背對著牢門,抬頭看向高處的鐵窗。

  寺丞對周鈞說道:“莫要失言。”

  周鈞清楚這番警告背后的含義,輕輕點了點頭。

  獄中的王忠嗣轉過身來,看向周鈞,微微一笑:“老夫猜到周二郎會來。”

  周鈞將帶來的酒菜鋪在地上,對王忠嗣說道:“都護,請用。”

  王忠嗣坐在地上,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周鈞這個時候才有機會好好端詳對方。

  周鈞記得最后一次與王忠嗣見面,是在武威郡的官廨之中。

  那個時候的王忠嗣威風凜凜,氣宇軒昂,就仿佛一座巍峨的高山,橫貫在大唐的山河之前,擋住了一切宵小的覬覦。

  而如今,他披頭散發,銀發斑駁,一身囚衣上滿是干涸的血跡和污泥,就連原本挺拔的脊背,也彎下了許多。

  周鈞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敬向王忠嗣,雖是默然,卻勝千言。

  王忠嗣看向周鈞,長嘆一口氣,悲愴言道:“忠嗣愚鈍,從前行事,只求問心無愧,卻唯獨忘了帝臣不蔽,簡在帝心。”

  周鈞口中有些苦澀,王忠嗣能說出此言,卻是哀莫大于心死。

  王忠嗣:“在隴右時,李光弼曾對我說,攻石堡城乃是朝中意圖,如果延誤軍機,必然要歸罪于忠嗣。忠嗣當時回道,以數萬士卒的生命而爭得石堡城,得之未足以制敵,不得也無害于國,某不愿以麾下將士來換取一官半職。”

  周鈞聞之喟然。

  王忠嗣喝下一口酒,看向鐵窗外的天空,緩緩說道:“被押入長安,在獄中的這些日子里,忠嗣慢慢想明白一件事。當初,某與李光弼都是錯了。”

  周鈞一愣。

  王忠嗣:“石堡城易守難攻,強行攻打必定死傷無數。朝中有人令忠嗣領兵攻城,真正圖謀的并非是石堡城那座城池,卻是那數萬將士的命!”

  聽到這里,一旁的大理寺丞先是輕咳一聲,又說道:“慎言!”

  王忠嗣自嘲的笑了笑,對周鈞說道:“忠嗣麾下,有兩員良將,哥舒翰和李光弼。哥舒翰勇猛善戰,人也忠直,但易信旁人之言;李光弼雖為契丹人,但識大局又有籌略,懂得便宜行事。”

  話音剛落,大理寺丞對周鈞說道:“時辰到了,請出來吧。”

  周鈞一只腳踏出牢門,回頭看了一眼王忠嗣,口中說道:“臨行了,鈞有一殘闕,贈予都護。”

  王忠嗣抬起頭來,看向周鈞。

  后者低聲吟道:“斷崖千丈孤松,掛冠更在松高處。平生袖手,故應休矣,功名良苦。笑指兒曹,只道是人間一場醉夢……”

  王忠嗣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輕輕說道:“人間醉夢……”

  周鈞順著甬道,離開了牢獄。

  出了大理寺,周鈞見路旁停著一輛馬車。

  車上走下一名仆從,對周鈞說道:“右相有請。”

  周鈞深吸了一口氣,上了李府的馬車。馬車一路行駛,入了平康坊的南街,又停在了李府的后門。

  李林甫坐在偃月堂中,見周鈞入了堂內,笑著問道:“周二郎剛剛見了王忠嗣,可曾看出什么端倪?”

  周鈞朝李林甫唱了個喏,說道:“王忠嗣忤逆圣人,又被奪了兵權,再也興不起風浪,右相又何必在意一個落魄之人。”

  李林甫搖頭笑了笑:“莫要和本相耍心機,你想勸我放過王忠嗣,不再為難于他?”

  周鈞有些意外,李林甫這番話問得直白。

  李林甫:“王忠嗣畢竟是圣人的假子,又在軍中頗有威望,只要他不再胡亂行事,老夫自然不會去理會他。”

  周鈞向李林甫躬身行了一禮,心中也吃不準,后者的那番話是真是假。

  李林甫從蒲團上站起身來,走到周鈞的身邊,拍了拍后者的胳膊,示意他跟著自己。

  周鈞見李林甫態度親昵,心中有些忐忑,強打起精神,仔細留意言行。

  李林甫走到李府的庭院之中,只見寒梅于雪中綻放,顯得格外的美麗。

  看向枝頭上的梅花,李林甫對周鈞說道:“他人皆道林甫奸佞,卻不知身處在這個位置上,也是身不由己。”

  周鈞心中揣測,李林甫今日對他說這些話,究竟意欲何為。

  李林甫一邊向前走去,一邊又說道:“別看老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行事言語,都要順勢而為。歸根結底,身為臣子,首要之事,便是為圣人分憂。”

  二人入了書房,李林甫尋來一棋盤,上面落有近百黑白,卻是殘局。

  只見棋盤上,黑子被白子重重包圍,已無生機可言。

  李林甫示意周鈞坐下,又問道:“倘若你持黑子,接下來該如何做?”

  周鈞在圍棋一道上,本來棋力就弱,面對這九死一生的殘局,尋思了許久,也無法可解。

  李林甫在一旁說道:“周二郎可還記得,老夫曾對你提起過大唐稅賦?”

  周鈞不明所以,輕輕點頭。

  李林甫:“隱沒戶籍、兼并土地、納奴不報,種種弊端使得大唐稅賦岌岌可危,但是宮中用度、百官俸祿、獎賞封爵、邊軍糧餉,每一年都在增加。眼下的情勢,就如同這棋局一般,幾乎成了死局。”

  見周鈞若有所思,李林甫繼續說道:“剛才說過,臣子當以圣人為重,圣人不管說什么,我們都必須照辦,哪怕困難重重,也只能想法克服。所以,眼下大唐稅賦匱乏,說到底的解決辦法,不過四字——開源節流。”..

  “所謂開源,就是在原有稅賦和收入的基礎上,尋求新的增收之法,就比如周二郎今年在涼州的上納,解了宮中用度的燃眉之急,這也是老夫看重你的原因。”

  周鈞忍不住朝李林甫問道:“那節流又如何解釋呢?”

  李林甫示意周鈞看向棋盤,說道:“節流之法,就在隴右。”

  周鈞:“隴右?”

  李林甫:“不錯,準確點說,隴右的石堡城。”

  說完,李林甫捻起一枚黑子,放在了棋盤上。

  周鈞仔細看去,只見那枚黑子堵住己方的氣眼,卻是令一大片黑子自尋了死路,雖然自傷慘重,但給之后的對弈也留出了空間。

  李林甫:“先自戕,再謀活。”

  聽見李林甫的這句話,再回想起隴右石堡城的戰事,周鈞睜大雙眼,從骨子深處打了一個冷戰。

  他終于明白了這盤棋的隱喻。

  李林甫為了彌補大唐賦稅的虧空,滿足李隆基的用度需求,打算故意將數萬大唐將士,拉去石堡城送死。

  就像王忠嗣在獄中所說,朝中根本就不在意石堡城那座城池,他們在意的是北藩的數萬將士。

  強令這數萬名北藩將士,去攻打易守難攻的石堡城,一來可以消耗北藩的軍力,借以平衡大唐藩鎮之間的力量;二來可以削減大唐邊軍數量,減少劃撥出去的軍餉,再拿來貼補皇帝的花銷和賞賜。

  一切正如這盤棋中的黑子,先自戕,再謀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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