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場極具戲劇性的審理過程，在張為民憤然離去之后，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有了這種感受。
李世光也深刻的感受到了唐寧非要離婚不可的更深層次原因，要和這樣一個人綁在一起一輩子，實在是太痛苦了。
“雖然被告提前離開，但判決已經下達，即刻生效。那么今天這個案件審理結束，有請原告退場，稍事休息，接下來開始審理下一個案件，唐家狀告程家謀奪家產案。”
“好！”
門外爆發了一陣激烈的歡呼聲。
“咱們津南的大人，都是這個！”有人舉起大拇指，大大的贊賞。
“我以前還害怕呢，有事兒也不敢找衙門里的大人，沒想到大人們根本不像我想的那樣……”
“哎，現在我也知道了，以后有事兒放心大膽的找大人幫你解決！”
民意最難，齊長官自己都沒想到，自己做了這么多年的官，頭一次受到了老百姓的愛戴，還是當著上級巡查的面兒所展現出來的真實愛戴。
不知道怎么的，他居然有點感動了……仿佛自己真的是青天大老爺一般。
看到這副景象，唐寧松了口氣，從堂上下來。
小芳和吳媽連忙沖她走過去，一左一右圍著她。
“小姐，你剛才那樣可太厲害了，不對，太漂亮了，也不對，怎么說來著？”
小芳心頭的敬佩無以言表，只覺得自己詞匯匱乏，不知道該怎么夸才好，“總之，就是牛！”
“小姐渴了吧？餓了吧？我熬了綠豆湯，你先喝點兒，這天兒也太熱了，你又說了那些話，肯定渴了。”
吳媽更老道，一早就準備好了。
除了自家小姐，還有一群唐家人，干脆早起就熬了一大鍋綠豆湯，放涼以后就招待大家，再買幾籠包子，反正天也熱，做其他的飯麻煩又不好帶，大家心里熱燥，還不如這樣簡單實惠吃得舒服。
“我還真渴了。”
原告席上倒是有水，唐寧也不敢多喝，生怕中途想要上廁所影響發揮。
就只是口渴了潤潤嗓子。
吳媽心疼的瞅著她，“以后就好了，以后就好了。可算跟那一家子撕吧干凈了，以后小姐過好自己的日子，讓他們眼氣死才好。”
“嗯，行，吳媽這話說得好，就聽你的。”
唐寧嗓子有點干澀，說話間也帶出一些沙啞聲。
吳媽更心疼了，“好了小姐別說話了，嗓子都要啞了。”
唐寧到達唐家人所在的等待區，受到了熱情的對待，要說之前的唐家人是為了自身利益選擇和她合作，那么現在，是完完全全被折服了。
在公堂上，跟男人唇槍舌戰絲毫不讓，說話起來有理有據令人信服，她面對的還是她的丈夫和公公，勇氣和能力實在了得。
小芳眼疾手快倒了一大碗綠豆湯遞給唐寧，唐寧接過來一飲而盡。
又要遞包子，唐寧連連擺手。
“不了，吃不下。”
她擦擦嘴，開始和唐家人說話。
“太爺，您看出點什么沒？”
“哦哦。”
唐老太爺年紀大了，又是大熱的天兒，正靠在那瞇著眼休息，聽見唐寧問話，連忙睜開眼睛坐起身。
“看出點什么？看出……是要臨場發揮吧？”
“不愧是太爺。”
唐寧伸出大拇指沖他比了一下，把唐老太爺逗的瞇著眼睛笑。
唐老太爺是越來越喜歡這個丫頭了，唐家要是能交到她手上就好了，哎。
要是個男孩就好了，唐家振興有望，也不會落到程興那個上門女婿手上早晚要敗光。
“你們也一塊聽聽，”唐寧沖著幾位等會兒一塊上庭的唐家人招招手，讓他們聚攏過來，“我從剛才的過程中總結了一點小小的經驗，大家聽聽。用得著更好，用不上也沒什么損失。”
眾人都圍了過來，極其聽話。
唐寧心中滿意，看著不遠處時不時掃過來目光的程興，還有憤恨的瞪著她的程太太，她心中一絲波瀾都沒有。
她壓低聲音，把音量控制在只有自己人才能聽到的程度。
“首先，大家要認識到程興是個極其會說話的，他可能會偷換概念，比如利用我娘生前的一些舉動來證明他才是唐家家產的合法繼承人，但這些都沒關系，大家只要咬死一點，他是上門女婿，當初約定過的，生的孩子必須姓唐，為什么他續弦了以后孩子都姓程？我娘就算死了也是正房大太太，結發妻子，這一點是改變不了的。
其次，當初我祖父和我娘都親口許諾過，家中的田產莊子都要用自家族人來打理，每年固定有分成，他既然沒有謀取唐家的家產，為什么這點變了？我祖父和我娘死后，他不但立刻續弦，還驅逐了唐家所有的管事，改為任用續弦帶來的親戚為管事，就連分紅也再也沒有給過，這就等于拖欠了唐家旁支這么多年的分紅，你們大概算個數目，到時候問他要。
最后就是說話要注意節奏，一定要讓程興感受到壓迫，要讓他心虛，這樣才能顯得我們理直氣壯。老太爺負責倚老賣老，其他的小輩負責賣慘，就說生活有多么不容易，這也是實話，大家照實了說就行了。原本族里的孩子還能個個都讀書，現在呢，肚子都快吃不飽了。
對了，我讓你們帶的東西都帶了吧？”
唐寧交代完，問道。
“帶了，帶了，都在這兒了。”有個憨厚臉兒的族人連忙拿過來一個布包。
“都是你讓阿誠交代的，可不敢忘。”老太爺點點頭，覺得留下阿誠是對的，縱觀整個族里，比阿誠更加機靈又靠譜的小伙子根本就沒有。
唐寧略微翻看了一下，“很好，帶的都挺全的。”
都是些當初她娘和祖父在世時候，所簽的契約，或者批的條子，每年的分紅賬目，支錢的憑據。
“趁著這會兒還有時間，趕緊分分類。到時候說一項就立刻舉出這一項的證據來，這樣更加有說服力。”
唐寧話音剛落，唐家人立刻動起手來，開始按照她說的去執行。
唐寧在心里琢磨著，當初祖父和旁支關系鬧僵，問題就在于旁支要求祖父過繼兒子，可祖父覺得過繼來的根本沒有親生的靠譜，于是完完全全反對，一來二去，雙方關系就僵了。
等到她娘招贅上門，看著關系已經定了，旁支也死了心，除了要求過繼那點之外，旁支倒是老老實實也沒有作妖。
尤其是她娘死后，旁支被程興驅逐，來鬧過，可見到她的那些陪嫁，倒也是乖乖回去了。
她出嫁這幾年，旁支就算過的艱難，也沒有上門來求過，更別提打秋風。
可見旁支的唐家人還是沒什么壞心思的，給點機會應該提的起來。唐寧心思活絡了起來，任由他們整理證據，她起身想去外面走走。
程興好不容易等到大女兒從那堆唐家人里出來，連忙站起來跟在她后面。
出了門就開口說，“寧寧啊，你跟那個混賬東西離了，也挺好的。之前爹不知道他這么混賬，哎，你怎么不跟爹說呢，要是爹早知道，拼著不要他張家這么個親家，也要打上門去給你討個公道！”
“那你現在知道了。”唐寧淺笑的看著程興，淡淡的說。
“現在打上門也不晚呀，怎么，不好去？哎，雖然我和張為民離了婚，但你還有個女兒削尖了腦袋也要鉆進張家去，你和張家又成了親家，所以你還是不好打上門去，我都理解的，沒關系。”
程興臉上火辣辣的，看著大女兒的神色，雖然帶著笑，但總覺得那笑意中滿是嘲諷。
他心理不適滋味兒，他明明更加偏向大女兒，這一點全家都知道，都惹得家人不滿了，可大女兒為什么總是這么對他？
一點也沒想過他的難處，就要把他給逼到絕境。
“剛才玉芬求過我，被我給罵了一頓。我說你既然死活非要去張家，那以后跟我沒關系了，有事也別找我這個爹。她還怪我這個當爹的只偏心她姐姐……寧寧啊，你小的時候，最喜歡爹了，那個時候……”
“那個時候我娘還活著，你當然要做個疼女兒的好爹，否則我娘一個不滿意把你休了可怎么辦。”
唐寧依然掛著那點淡淡的笑，說出來的話卻絲毫不留情面。
“別在我這兒費心思了，我早就長大了，也早就明白，你會那么做也是人之常情，哪怕在我快要走到絕路的時候，和張家聯手對付我，我都能理解。只是別在我面前說什么父女情了，這種奢侈的東西，想來是不大容易得到的。你不如再去找你的二女兒吧，想必她很樂意和你重新延續父女情的。”
唐寧一向覺得，真小人比偽君子更加磊落。
張為民是這樣，程興也是這樣。
占盡了便宜，還要得好名聲，要用一切道德的手段去掩飾他們內心的貪婪。
這就有點過分了，唐寧不想再聽程興這些話，她務必要一次把程興的心給扎透，免得他總是想要來到她面前惡心人。
直到她轉頭離開，程興都說不出話來。
他面色通紅，額間有大顆大顆的汗水滲出來，他試圖用那薄薄一層溫情所掩飾的自私和無情，全部被唐寧給狠狠戳破。
等他回到等待區，程太太連忙問。
“怎么樣，跟你大女兒說好沒有，她愿不愿意放棄？”
程興搖搖頭。
“什么？她竟然真的如此無情無義？你可是她親爹，她這輩子難道不需要親爹來給她出頭嗎？她都有十萬大洋，為什么還要惦記我們家這點小小產業！”
比起原來總是讓太太閉嘴的風格，程興像是啞巴了似的，不管太太怎么說，他都一言不發。
直到有工作人員來通知開庭。
記者們和審判長還有陪審團一起吃了飯，就準備打道回府了。
畢竟他們的任務只是記錄一場精彩的女子告夫案，更何況該女子還憑借著碾壓式的表現結果大獲全勝了，他們趕著回去然后整理文件，明天的頭版頭條就是這個案子了！
“哎，等等，那個唐女士怎么又出現了？”
有記者眼尖，發現了唐寧跟著其他人一起坐在原告席上。
“難道接下來這件爭產的案子也和唐女士有關？也對，這些原告都姓唐，而被告……我知道了，我聽說過！”
記者連忙詢問工作人員，才得知真的和唐女士有關系，還關系密切的很！
按照這個邏輯，唐女士先告了夫，告夫案子完結之后，立馬進行的就是狀告親爹的案子！
我的天吶……沒有語言能夠形容記者們心里的感受。
他們從業時間也不短了，還是在繁華的大上海，各種勢力林立的地方，不知道見過多少奇葩新聞，可在唐女士面前，那些新聞都黯然失色。
這個時代，一個女子的身份，去強勢的突破夫權、父權，勇敢的來爭取自己的利益，實在是太令人敬佩了！
她就像一個斗士一般，站在那里，絲毫不懼即將面臨的暴風雨。
“不走了不走了，這個案子拍完再說。我要采訪唐女士，我一定要親自采訪她！”
“我也要，她真是以為令人驚嘆的奇女子！”
“都不走了？那還等什么，趕緊把相機擺好。”
李世光沒想到提前邀請的記者突然不走了，不過這也并不影響他的工作，友善的沖記者們點點頭，繼續開庭。
齊長官也是，本來是邀請身邊的上級代表來看張唐氏告夫案的，沒想到人家看的津津有味，用過飯還要繼續坐下看，他能說什么，總不能對上級代表說他累了？
用過飯就是喝喝茶喝喝花酒？
他也只好坐下陪著，非但沒有不耐煩，反而要做出很耐心的模樣。
下午的天氣更加悶熱，外面的天空上有隱隱的悶雷聲傳來，樹梢一動不動，所有人都恨不得立刻下一場大雨，好沖散這種令人窒息的熱氣。
哪怕涼爽一點也是好的，被雨淋濕也好過這樣滿身的汗，粘膩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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