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網 > 長安有妖氣 > 第一百三十九章紅雪的見聞(下)
  紅雪忽然發現了另一件事,一個人能在極順遂的生活里活出悲慘的自己,也有人能在極悲慘的生活里走出極樂觀的人格。

  她忽然有些理解佛門一直說什么本我即世界的道理,只是這種道理未免太過于虛幻,好像教一個人舍棄自己在世上捆綁的一切,這是何其荒唐的事情。

  只是就好像剛才這一對兒青梅竹馬說的話,從佛門的話來說又實在很有禪意。

  只因紅雪想了一下,倘若把姑娘換成自己,是絕不會滿意于當下的:一個人活著如果不能瞧瞧更高地方的風景,不能進入八境甚至更高,那活著有什么意思呢?

  但她忽然又想到一句話:朝聞道,夕死可矣。

  對曾經的她來說,如果這一生能體悟世上修行的最高境界,哪怕一天,一個瞬間死去,也是值得的。

  那么,自己和這個小姑娘,又有什么區別呢?

  唯一的區別,可能只是追求不一樣罷了。

  她不由再想起這樣一句話,“一個人活著本身是毫無意義的,就好像花兒必須開花,好像光明和陰影的共生,一切都只是客觀規律。在這種情況下,每個人都必須給自己找到一束光,那束光本來也毫無意義,但是,從這個人開始追求某一束光,就是意義的開始。”

  只是這些聽起來濟很有道理的話,或許在某個瞬間能給人極大的幫助和鼓舞,近似于一個鼓風機,在某個時刻能以特定的接口給人鼓足了氣,只是人生來就千瘡百孔,這種在瞬間完成的勇氣,又會在很快的時間里消耗殆盡。

  所以,人就像什么呢?就像一個需要隨時鼓勁的氣球,通過外部力量完成的勇氣,往往在極短的時間里會全部泄露,因此那些強大的人都能做到什么?

  勇氣自生,或許才是人這一生需要完成的課題?

  紅雪有些迷茫,她忽然發現,以自己幾十萬年的經歷,竟也無法做到真正的懂事,剛才那一刻悟出大的所謂道理,很快被她自己摒棄了。

  只因為她忽然覺得,隨隨便便給人生定義所謂要完成的課題,那么人這一生要做的事情,未免太多了。

  有些典籍說:和生活和解,是人這一生的課題。

  有些典籍說:和自己的情和解,是人這一生的課題。

  有些典籍說:尋找原生家庭的缺陷,是人這一生的課題。

  有些典籍說:尋找本我本心需要的真正意義,是人這一生的課題。

  你瞧人這一生,好像什么都沒有做過,一直都在上課,只是如果每個人最終都將需要在生活里完成這些,那么每個人的不同又在哪里?

  她想:人們常常說,智慧是神靈給某些生靈的最大恩賜,因為有了智慧以后,生靈才開始追尋意義,才不會渾渾噩噩活著。只是這些日子以來所見的每一個普通人,其實都不過是同一個人經歷了無數次輪回,生活本質沒有什么不同,十有九悲,命途多舛,這些詞兒幾幾乎可以放在每個普通人的身上,極少有人真正活出自己的所謂意義。

  因此,許多人會因為思考所謂的意義而痛苦,甚至結束自己的生命。

  所以,智慧究竟是神靈的恩賜,還是神靈的詛咒?

  她的目光落在附近正在成群出動的螞蟻,世人常常以這種沒什么智慧的生靈去告誡別人,說如果一個人像螞蟻一樣渾渾噩噩,生來只知道在窩里趴著等等,那活著有什么意思?

  現在,紅雪瞧著這一切,瞧著在夕陽下忙忙碌碌認認真真齊心協力的蟻群,忽覺它們的身上似乎有圣潔的光芒。

  紅雪極少會用圣潔這個詞兒去形容別人,上一次閃現這個詞兒還是在李塵的身上,因為當時的他在山莊的眾人面前,斬釘截鐵地說出終將帶著山莊走下去,至于盡頭是什么地方,是每個人的榮耀。

  榮耀是多么虛幻的事情?偏偏李塵能極堅定極相信地將這件事說出口。

  見慣了世人的搖擺不定,這和他擁有的力量和智慧沒有關系,就好像面對一片沒有盡頭的大海,有人說,穿過這片大海,一定是一片綠洲。一開始所有人都在努力,但走到中途,已經有許多人退卻,許多人一開始走得很快,最后卻主動放棄了,大喊說這片海根本沒有盡頭,最后主動沉沒在這片海洋里。

  這和他成功與否沒有關系。

  過去的紅雪或許會以力量或種種層次階梯判斷別人,但是現在已經不想這樣了,只因她現在,實在不知判斷一個人的成功失敗究竟該如何定義。

  諸如鐵匠、老板娘他們,或曾風光一時,可最后龜縮在一處鎮子,猶如行尸走肉,甚至不如剛才那些挪窩兒的螞蟻。

  他們或許曾經算是成功,但最后因為失去了勇氣,甘愿承認自己的失敗,其實和那些因為哈怕陽光,所以就待在陰暗潮濕處的蟲豸一樣。

  而有些人生來不算風光,至少在紅雪的眼里,實在當不得風光兩個字,譬如當年死去的寒門書生,那個甚至不能被她記起名字的人,只知他是李塵的弟子。

  但他最后死在圣朝宮城,至死不曾低頭,似這樣的脊梁,已經超越了鐵匠等人所有的風光。

  此外,有人庸庸碌碌一生,從未意識到自己的平庸,所以平安喜樂,這算是失敗嗎?

  紅雪嘆了口氣,過去的她絕不會將這種人看在眼里,但這一刻,只覺得自己遠不如他們。

  世上的成功,說來其實簡單,一個人一聲毫無作為,但是將子孫后代養得白白胖胖,每年的收成滿滿當當,自家老人也能年年瞧著兒孫滿堂,這豈不就是最大的成功?

  她過去站得太高,如這樣的淺顯的道理,到這一刻才忽然明白。

  那些高居廟堂的書生或大臣慷慨激昂,言之鑿鑿辭藻華麗但未必動人心。

  邊關將士多是武夫,談不上文化更不必說談吐,但是三兩句罵娘就讓三軍熱血沸騰。

  古來雅士居高閣,難見士子赴沙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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