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網 > 策命師 > 第118章 鷹落平陽
  所謂熟能生巧,沈默有了前兩次乘坐大鵬鳥飛行的經驗后,這一次就顯得從容不迫,他佇立于大鵬背上,感受著腳下大鵬雙翅的動向以及空中氣流的變化,從而對應著調整自己的身形,使得他就如同是釘在了大鵬背上,盡管大鵬鳥在空中速度迅疾,但沈默卻穩如泰山隨勢起伏,未有半分慌亂。

  不多時,大鵬鳥便已經飛至對面山峰之前,沈默注目細看,只見眼前山峰之間一片絕壁,石壁陡直如切,而天柱山長長的倒影就映照在這片絕壁之上。

  沈默正要凝神觀察那絕壁間是否真有先前所猜想的法陣出口,卻不料猛然聽得山頂傳出一陣尖厲聲響。沈默心頭微驚,抬頭望去,就見山頂空中倏然落下數團黑影,在一陣尖厲的叫聲中翻翻滾滾的朝下落去。

  沈默眼力極好,略一細看,便詫異的發現那數團黑影竟然是三只長了翅膀的巨大怪鼠在合力圍攻一只同樣體型巨大的黑鷹。此刻那只黑鷹在那三只飛翼怪鼠的圍攻下狼狽不堪,一邊凄厲尖叫一邊掙扎,空中飛散著從它身上被撕扯下來的黑羽。

  眼看著四只飛禽怪物從天而降,沈默不由暗自詫異,那飛翼怪鼠他之前曾在殘聲谷見過,且數量巨多,他也以為那些怪物只會在夜晚出沒,不曾想此刻尚未入夜,那些以前見所未見的怪物就已經能夠在這方天地中明目張膽的現身。而那只被圍攻的黑鷹,初初一瞧竟隱約覺得頗為眼熟。

  就在沈默一恍惚間,金翅大鵬卻陡然一聲厲嘯,隨即雙翅一振,竟凌空朝著那數團雖在下落卻仍在激烈廝殺的黑影飛撲而下!

  沈默吃了一驚,只得順勢俯身將身形緊貼大鵬后背,耳邊風聲如嘯,心知大鵬下落的速度比先前快了數倍不止。他略一轉念,便明白大鵬鳥乃是那些怪物的天敵,那晚殘聲谷山頂,大鵬雙翅利爪之下不知葬送了多少那些怪物的鮮血。此刻猛一見到那幾只怪物,自然殺心大起,意欲追殺。

  金翅大鵬本為上古異獸,兇殘嗜血,如今又得九葉花瓣的靈蘊得以脫胎換骨,不論速度還是攻擊性都更勝從前。不過數息之間,大鵬鳥就已經居高臨下撲到尚未落地的那三只飛翼怪鼠之后,厲嘯聲中,不等仍在激廝殺中的怪物作出半點反應,精鐵一般的兩只利爪便已經抓住了一只怪鼠的翅膀,只聽得一聲凄厲尖叫,隨即血雨紛飛,那只飛翼怪鼠在大鵬鐵爪下被硬生生撕成了兩半。

  沈默緊貼著大鵬后背,猛然聞到一陣血腥,心知不可再立足于大鵬之背,他斜眼一看,見此刻已經離地不遠,便雙足一點,從大鵬后背一縱而起,空中一擰腰,隨即鼓蕩氣機,施展輕功如同蒼鷹振翅般直向旁邊那處絕壁縱掠而去。

  大鵬鳥一爪撕裂一只怪鼠,空中頓時血腥彌漫,它雙爪一抖,將兩半血淋淋的尸體隨意拋下,而后雙翅再振,繼續追擊而下。

  那三只飛翼怪鼠正全力圍攻那只黑鷹,未曾想會遇到金翅大鵬這要命的天敵,等察覺時,一只同伴便已經被一爪撕成了兩半。

  剩下兩只飛翼怪鼠只嚇得尖叫不絕,紛紛棄了那只黑鷹,瘋狂撲騰著兩張怪異的翅膀就要逃命而去。

  豈料如今金翅大鵬的速度更勝從前數倍不止,一只怪鼠還未飛出兩丈,就被大鵬鳥緊隨而至,雙爪一探便被擒住,大鵬鳥雙翅陡然翻轉,空中狂風大作,隨勢就將那只怪物閃電般扔向了絕壁。只聽得嘭一聲巨響,那怪物被直直摔在了絕壁上,頓時血花爆現,怪物還沒來得及發出半點聲音,就被摔成了一團血肉,順著石壁墜下山崖。

  最后一只怪鼠頭也不敢回,拼命鼓蕩翅膀朝外飛逃。大鵬鳥再發厲嘯,巨大的羽翼在夕陽下散發出金色光彩,鼓蕩出一陣狂風,宛如一團巨大的金光朝那怪鼠飛掠追去。

  那飛翼怪鼠雖快,卻如何快得過此時的大鵬?瞬息之間,金翅大鵬已經掠到怪鼠身后,只見它身軀凌空翻轉,巨大的金色雙翅頓時宛如兩把疾速旋轉的巨大刀刃,頃刻間就將那怪鼠絞成了一塊一塊的碎肉,鮮血和著肉塊從空中如雨而落,當真慘不忍睹。

  只在短短頃刻之間,三只飛翼怪鼠盡皆喪命于大鵬鳥爪翼之下。

  金翅大鵬渾身沾滿血污,雙眼卻爆射出熾烈金光,它鼓蕩雙翅,目光在山崖下快速掃過,似在搜尋。

  而就在大鵬鳥追殺那兩只怪鼠之時,沈默已經施展輕功落在山崖絕壁上一處凸出的石頭上,而后他舒展手腳,將自己如同壁虎般緊緊貼在山壁上,往下一看,自己立足之處離山底尚有至少數十丈,這等高度,就算以他此刻的武功修為,也不敢輕易往下跳落。略一調整氣息后,沈默便瞧見山壁間尚有不少凸出的石塊,心念一轉,便再次施展輕功,以那些凸出的石塊為落腳點向下縱落。

  沈默在山崖上兔起鶻落之際,聽到空中傳來尖厲之聲,瞥眼一望,只見金影翻飛中空中血肉飛灑,一時不免暗中吃驚,心道:“九葉花果然是天地至寶,僅僅一片花瓣就能讓那大鵬得到如此蛻變,看來那聚靈石也的確蘊藏著世間難見的非凡神蘊。”

  思忖間,沈默已經穩穩縱落崖底,他雙腳剛一落地,便聽到旁邊不遠處的草叢中躍起一團黑影,極為狼狽地向外撲去。

  但那黑影堪堪躍起只撲出丈余遠,便又似力不從心般一頭栽落摔在一塊巨石上,而后狼狽的滾了下來。

  黑影滾落在沈默身前不遠處,意欲站起,一條腿卻是早已斷了,軟軟的拖著無法站起,不由得發出一陣絕望的凄厲尖叫。

  沈默定睛一看,那黑影正是方才被三只怪鼠圍攻的黑鷹。那黑鷹體型頗大,渾身羽翼漆黑如墨,卻有一條白色紋路從額頭一直延伸到后背,顯得極為顯目。

  但此時更為顯目的,卻是它渾身的血跡,還有凌亂不堪的羽毛。

  這頭虎鷹原本極為神俊,但此刻卻受了重傷,早不復往日神采,只留茍延殘喘的凄慘模樣。

  沈默瞧得仔細,猛然想起,眼前這頭黑鷹正是那晚在殘聲谷山頂處遇到的那頭虎鷹。巧合的是,那時這頭虎鷹斷了一條腿,也正被三只飛翼怪鼠圍攻,當時沈默不忍心它被怪鼠虐殺,所以出手擊殺了三只怪鼠。但那頭虎鷹卻失足墜下山崖,沈默還以為它已經死了,不料如今卻又在此再度遇上。

  沈默皺著眉頭,心中暗道:“這虎鷹的外貌似乎和先前狹道中所遇的那些虎鷹有所不同,而它兩次遭遇圍攻,竟能拖著一條斷腿拼死頑抗活下來,真是不得不佩服它求生的毅力和意志了。”

  看著眼前渾身血污拖著一條斷腿極為凄慘的虎鷹,沈默不由得生出幾分憐憫,口中不由喃喃自語道:“我兩次遇上你,也真是算巧合得很了……”

  話未說完,沈默就聽得空中厲嘯傳來,隨即身后狂風撲起,不用看就知道是大鵬發現了虎鷹蹤跡正追殺而來。那虎鷹驚得渾身羽毛倒豎,偏偏又動彈不得,只能目射兇光盯著沈默身后厲聲尖叫,做出絕望無力的掙扎。

  狂風之間,金色之影凌空撲落,大鵬鳥頃刻之間搏殺了三只怪物,此刻殺性正盛,利爪破風直向虎鷹當頭抓去。

  逼命之際,忽然響起一聲輕嘆,而后人影一閃,沈默已經出現在虎鷹之前,同時沉聲喝道:“且慢!”

  隨著話音,沒有出鞘的七殺刀突兀地橫在一對利爪之前,隨著一陣氣機震蕩,竟將大鵬的俯沖之勢硬生生擋了下來。

  沈默單手橫刀,身形不動如山,周身隱隱有氣機流轉。

  大鵬鳥怪叫一聲,似不懂這個人類為何會出手阻攔它。但它自吞食了九葉花后,不但脫胎換骨,更靈智已開通曉人性,這幾日來已經對沈默消除了敵意,否則它也不可能兩次讓沈默單獨乘坐飛行。

  大鵬對著沈默發出一聲暴怒的長嘯,似在警告。沈默沉著臉色直盯著它的眼睛,橫刀而立半步不退。一人一鳥四目相對,一是僵持不下。

  片刻之后,也不知是金翅大鵬明白了沈默的意思還是被他目中那隱隱透出的凌厲眼神所震懾,這頭兇禽終究還是收攏雙翅緩緩落地,但一對閃爍著金色流光的眼睛卻還是直盯著沈默,一邊低低鳴叫兩聲,似有問詢之意。

  沈默見大鵬不再攻擊,也收刀散去氣機,有些無奈的苦笑道:“它已經身負重傷,只怕也命不久矣,你如果再趁人之危痛下殺手,豈非有些勝之不武?”

  大鵬鳥歪了歪脖頸,眨了眨眼睛,漸漸散去了先時那兇暴的氣息,只在那狀若好奇的看著。

  沈默回頭看了一眼那劫后余生仍渾身顫抖的虎鷹,嘆道:“你這般模樣,也當真可憐得緊,你兩次都能遇上我,也真算是你命不該絕,所謂螻蟻尚且偷生,既然我已經救了你一次,那也不在乎多救你一回。”他轉身朝大鵬一抱拳,也不管它到底能不能聽懂,由衷說道:“多謝。”

  大鵬鳥仰起脖頸,頗為得意驕傲的叫了一聲,卻是對那虎鷹再也不屑看上一眼。

  沈默朝著那奄奄一息的虎鷹走了過去,意欲查看它的傷勢。那虎鷹雖已經認出沈默是曾救過它的人,但它自來從未與人類接觸,又對未知的危險有著天生的敏銳,一見沈默走近,便立刻拼命往后退縮,同時渾身羽毛根根炸起,眼中透出深深的畏懼和敵意。

  沈默無奈搖頭,苦笑道:“你再折騰,只怕當真活不成了。”他一邊說,一邊繼續向虎鷹靠近。

  虎鷹拼命后退,卻被一塊巨石堵住,退無可退之下,它只得用力撲騰翅膀,卻是無論如何也飛不起來,見沈默步步逼近,它驚恐的發出陣陣尖叫。

  沈默在它身前蹲下,見它除了斷了一條腿外,身上至少還有四五處大小不一的傷口,最嚴重的是腹部的那道傷口,幾乎將它開膛破肚,這些傷口顯然都是被那些怪物利爪所傷,若不及時止血救助,不出半個時辰,它只怕就會失血而亡。

  沈默沒有理會虎鷹的兇獰敵意,皺著眉頭沉吟片刻,而后又靠近了些,伸手想要去摸那虎鷹的傷腿。

  沈默剛一伸手,卻見那虎鷹突然厲叫一聲,竟是拼起僅有的氣力彈了起來,那尖如鐵鉤的利喙猛地朝他右眼啄來。

  沈默與虎鷹相距不到三尺,如此近的距離,在虎鷹拼死一啄之下,如果真被它啄中,結果可想而知。沈默雖暗中早有防備,也沒料到這頭扁毛畜生在重傷垂危之下當真還敢還作出如此舉動,也不免微微吃了一驚。

  虎鷹雖是兇悍,但實已是強弩之末,就算它在沒有受傷的情況下想要傷到沈默也是不可能的事。虎鷹利喙剛一啄出,便已被沈默伸出的手一把掐住了脖頸,它那頗為碩大的身軀就突然頓在空中,只剩下一條腿拼命掙扎。

  沈默手指間層層氣機溢出將虎鷹渾身籠罩,虎鷹宛如被無形枷鎖鎖住,掙扎的腿漸漸也動彈不得。

  沈默手指略一用勁,虎鷹頓時眼珠往外一凸,他沉聲道:“我好心救你,你可別不識好歹。”他眼神森冷,此刻只需再稍一用力,便可將這頭虎鷹立斃于手下。

  “畜生就是畜生,哪里又會明白感恩圖報的道理?”沈默見虎鷹對他依舊如此敵意,心頭難免閃過一抹失望,他雖不屑下手殺死這頭虎鷹,但原本想要施救的心思也消去了大半。

  沈默定睛望著被他掐著脖頸動彈不得的虎鷹,見它雖動彈不得且呼吸困難,但一對眼睛卻仍舊死盯著自己,那目光中不但沒有半點恐懼,反而銳利如劍,透出一股子冰冷的悍然無畏之色。

  “好一頭倔強的畜生!”沈默心頭微覺詫異,“命懸一線,卻還能有如此兇橫之性,當真悍不畏死么?”

  沈默恍惚了一下,隨即突然想到,倘若是人在面臨如此絕命之刻,又有多少人能像虎鷹這般保持著倔強的骨氣和悍不畏死的精神?如此相比,就算是人,在有些方面卻真是連畜生都不如了。

  此念一出,沈默心又軟了下來,輕嘆口氣,手指勁力一收,便將虎鷹緩緩放下。那虎鷹在他手里吃了虧,按理說此刻一得解脫便該倉惶而逃,但出乎意料的是它居然就那么半癱在地上,非但不再掙扎,一對眼睛反而依舊一動不動的緊盯著沈默。

  若換作普通人,此刻定會被虎鷹那冰冷如刀的眼神盯得心頭發寒,那眼神不但兇橫,還帶著深深的挑釁。但沈默察覺后,卻輕哼一聲,隨口道:“好畜生,還敢放肆?”

  隨即又淡然一笑,道:“你生存在此,想必也頗有靈性,我若以武力逼你,你也必定不服,我也不屑為之。”言罷也散去警惕之心,將心神匯聚雙眼,與那虎鷹直直對視起來。

  沈默身懷諸多秘密,但其中最大的秘密就是他那有著“鬼瞳”之稱的眼睛。且不說一頭畜生,就算是身懷絕頂武功修為的高手,也不敢與開啟鬼瞳后的沈默對視。鬼瞳的可怕之處在于不但視力遠超常人,視黑夜如白晝,更能攝奪他人神識操縱元神。被攝奪神識的人,輕則如同傀儡任由擺布,重則神魂俱滅,使人死于無形之中。所以知曉鬼瞳存在的人,無不將之視為世間第一等的禁忌邪術,而擁有鬼瞳之眼的人,也是不容于世的異類存在。

  如果這天下間有人一旦知道沈默就是那個擁有鬼瞳之眼的人,那他就再也休想得到安寧了,而這也是元武宗告誡沈默不能輕易使用鬼瞳之眼的主要原因。

  而此刻,沈默早已想到就算是尋常的蒼鷹也是極難馴服的,而這虎鷹卻是鷹類中的異類,不但更為兇猛倔強,且已頗具靈性,非尋常手段能將之馴服。沈默游歷江湖,見識廣博,早聽說過有馴鷹的說法。馴鷹也叫熬鷹,據說熬鷹是一件非常困難辛苦的事,馴鷹人將蒼鷹捕捉后,與野性兇猛的蒼鷹對視七天七夜,期間不吃不喝,甚至不睡覺,配合饑餓的手段,讓蒼鷹感到痛苦和恐懼,逐漸不再抵抗熬鷹人,最終達到馴化的目的。當蒼鷹食用人給的兔肉,接受了熬鷹人的馴化之后,熬鷹術才算是完成了。

  但沈默卻并非是想完全馴服這頭虎鷹,只是想挫一挫它的銳氣,讓這頭畜生明白在萬物之靈的人類面前,畜生終究只是畜生。

  一人一鷹四目相對,場面一時寂靜。沈默雖未刻意開啟鬼瞳之眼,但他聚精會神時,眼神卻自發冷冽凌厲,虎鷹目光雖依舊銳利,但一盞茶時間后,它只覺得眼前人類的目光越發深沉,似乎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形成了無邊的漩渦,將它目光中的銳利之意盡數吞沒。

  無聲的沉靜中,時間又過了一刻鐘,虎鷹雙眼逐漸迷茫,它的神智開始在不受控制的渙散。

  同時間,一股無法形容的恐懼在虎鷹的瞳孔中彌漫,它渾身開始微微顫抖。而沈默的眼神同時變得更為凌厲且妖異,兩道目光如同兩柄利刃,正淵源不斷的涌入虎鷹的瞳孔。

  時間再過片刻,虎鷹終究忍受不住,它張口發出一聲厲嘯,作勢就要撲起作困獸之斗。

  “大膽!”

  沈默當即沉聲一喝,瞳孔驟變暗紅,目中冷芒暴閃,鬼瞳之力霎那涌現,秘魔一般的目光射出,虎鷹與之視線相接,一瞬間仿佛見到了最可怕的天敵,頓時如遭雷擊,渾身一陣劇烈顫抖,瞳孔中銳利之色頃刻消散,只剩下無盡恐懼,隨后更軟軟的癱倒在地。

  沈默也暗自一怔,暗想自己怎會當真與一頭畜生較真?當即收回目光,輕輕吐出一口氣,嘆道:“我只想看看你的傷而已,你又何必如此抗拒?莫非你當真想死?”

  他說話的時候,目光柔和,和先前簡直判若兩人。虎鷹早被他鬼瞳奪了氣勢,此刻兇橫盡失,它眼睛再不敢看向沈默,蜷縮著身軀瑟瑟發抖,竟是一副柔弱無助的可憐模樣。

  沈默見它先前還寧死不屈兇猛逼人,此刻卻像命在旦夕的小麻雀,便沒來由的心頭微顫,也不知是喜是悲。

  “我雖說不用武力降服它,但終究也是動了鬼瞳的力量,這樣豈非也和武力沒有區別?”沈默閃過此念,暗道:“天地萬物,都自有法則規律,人和螻蟻雖強弱有別,但性命卻也殊途同歸,我又何必想要讓它屈服?”念及至此,沈默頓覺先時所為與他生性大是相悖,當下大感慚愧。

  沈默輕嘆一聲,見那虎鷹奄奄一息蜷縮在地,眼中滿是畏懼,心頭又憐意大起,嘆道:“雖說弱肉強食生死有命,可你兩次遇上我,無論是巧合還是緣分,我都不能視之不理,也罷,便再多救你一次。”

  沈默猶豫一下,緩緩向虎鷹伸出手。他盡量讓自己放松,以便不讓那虎鷹察覺出威脅。虎鷹見他伸手來抓,眼中頓時閃過驚恐,但這一次,它卻再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顫抖著身軀,畏懼且狐疑的看向眼前的人類。

  沈默很順利的摸到了虎鷹的那條傷腿,在接觸到的那一剎那,沈默明顯的感覺到虎鷹渾身所有的皮肉都緊了一緊,如墨如漆的羽毛顫抖得極為厲害。

  可縱是如此畏懼害怕,虎鷹也再沒有做出抵抗攻擊的舉動,看上去倒像是溫順了許多。但沈默卻看得出,它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已經被鬼瞳之眼的恐懼深深震懾了。

  沈默暗嘆口氣,手掌摸索著虎鷹的傷腿,他雖不擅長醫術,可他久走江湖,一般的跌打損傷卻也難不住他。片刻后,沈默便已斷定虎鷹的腿傷并未傷及筋骨,只是關節錯位脫臼而已。沈默一皺眉,關節錯位倒不嚴重,它肚腹上的傷才是最致命的。

  沈默瞧了一眼虎鷹肚皮上的傷口,微微皺眉,說道:“我現在給你治傷,你若不想立刻死掉,就乖乖聽話不要動。”虎鷹腦袋往后一縮,而后看了一眼沈默,卻又馬上垂下頭,再不敢與他的雙眼對視了。

  沈默見它一副噤若寒蟬可憐巴巴的模樣,一時心情復雜,不由啞然失笑,同時同情之心大起,手掌輕輕摩挲著虎鷹的羽毛。

  那虎鷹見眼前人類沒有做出傷害它的舉動,便又嘗試著抬頭看了看,在發現那人類雙眼中已經沒有了先前那種極為恐怖的眼神后,它才像是放下心般的低鳴了一聲,目光中的畏懼和敵意消了不少。再次抬眼看向沈默時,眼神中多了幾分好奇。

  沈默撫摸著虎鷹的羽毛,察覺出虎鷹身軀的顫抖逐漸消失,便知這頭猛禽對他的戒備和敵意已經減少,當即從隨身的鹿皮革囊中取出兩個小瓶,從其中一瓶中傾倒出一顆玉白色的藥丸,看著虎鷹說道:“這藥名為玉露還神丹,只在危難時救急續命而用,一旦服下此藥,就算是即將斃命的人也能保全一口氣,可謂極為罕見珍貴無比,如今我用來救你,雖不能說暴殄天物,但也算是你的造化幸運了。”他說這里,忽然自嘲一笑,搖頭道:“我說這些你也聽不懂,就權當是我的心安之言吧。”

  說罷,便輕輕捏住虎鷹尖鉤一般的利喙,將那顆靈藥放了進去。虎鷹對他早已臣服,任憑沈默捏著它的嘴也絲毫不敢亂動,只能讓那顆藥丸滾入喉嚨,迫不得已的吞咽了下去。

  沈默見這猛禽如此溫順,頗感滿意地點了點頭,又仔細看了看虎鷹肚腹上的傷口,那傷口不但長,而且深得幾乎能看見內臟,若非它今日遇到沈默,否則就算不命喪在那幾只怪物的追殺下,也必會重傷而亡。

  沈默拿起另外一只瓶子,心中暗道:“玉露還神丹與這金創散都是出自宗門圣地的靈藥,雖不能令人起死回生,卻也有生肌續命的奇效,實乃千金難買的珍貴之物,從前行走江湖我也舍不得隨意使用,如今卻用來救一只鷹,也不知是我太天真還是太傻?”

  思忖間,沈默卻又想道:“可無論是人還是畜生,性命都不該有貴賤之分,我既然已經決定救它,如今又何必猶豫呢?”

  想到此處,沈默不多猶豫,摸了摸虎鷹的頭,說道:“這藥敷上去可是會疼得緊,你可要忍住了。”虎鷹雖有靈性,卻不是真的能懂人言,可它見沈默眼神溫和,警惕之意無形中又減大半。

  沈默將那鷹輕輕側放在地,虎鷹雖不明所以,卻也頗為配合的沒有掙扎。沈默小心扒開虎鷹肚皮上早已沾滿血污的羽毛,隨后倒出瓶中暗金色的藥粉,均勻的撒在傷口上。

  那些藥粉甫一沾上血肉,虎鷹便渾身顫抖不止,雙翅猛然一張幾乎就要翻滾起來,同時發出一聲尖叫,似乎極為痛苦。

  沈默立即伸手將它壓住,幽然嘆道:“那晚你出現在殘聲谷山頂,想必也是為了那九葉花吧?你既然連那等至寶之物都敢覬覦,那這區區疼痛你也應該能忍受得住吧?”他說話時暗運真力,手掌傳出一陣暖流氣機透進虎鷹身體,借此緩和它的痛苦。

  有了真氣護持,虎鷹傷口的疼痛果然減輕不少,隨后它便漸漸不再躁動安靜下來,但眼神卻黯淡許多,看上去似乎精神耗損甚巨。

  沈默一手按著虎鷹輸送真氣,一手繼續倒出金創散將其他傷口也一一敷上,再靜等片刻,待虎鷹陣痛感過去后方才撤回真氣,隨手撕下一幅衣擺,把虎鷹肚皮上最嚴重的傷口包扎起來。虎鷹也不知是因為畏懼沈默還是感受到了他的善意,全程都順從安靜的躺著,任憑沈默擺布。

  包扎完傷口后,沈默又就近尋來兩根細樹枝,將虎鷹脫臼的腿骨重新接好,他雖手腳麻利,但虎鷹還是禁不住疼痛,張嘴發出一聲低鳴。沈默也不拖泥帶水,用那兩根樹枝將虎鷹傷腿夾住,再用剩下的衣擺撕成布條牢牢固定。這一切做完后,沈默才將虎鷹抱起放平,緩緩吐出一口氣,看著那虎鷹說道:“我能做的就只有這些了,至于你到底能不能活下來,就只有看你的命了。”

  玉露還神丹和金創散都是治療內外傷的上等靈藥,自然是能夠讓這頭身受重傷的虎鷹活下來,所以沈默所言并非是懷疑他的救治,而是此地各種怪物一般的飛禽走獸實在太多,他擔心這虎鷹會在行動不便的情況下被那些怪物尋到并殺死。

  而他能在此地所待的時間有限,況且還有更為重要的事尚未完成,對這頭虎鷹也只能幫到這種程度了。

  沈默忽然想起,雖只是隨手救治一只鷹,可自己已經很久不曾如此用心做過一件事了,心中恍惚閃過一抹異樣的感覺。

  虎鷹得到妥善救治后,漸漸恢復了些許精神,它先是看了看沈默,而后又看向沈默身后不遠處的金翅大鵬,眼神里一下充滿了深深的恐懼。

  從它的眼神不難看出,那金翅大鵬在這方天地間,對其他飛禽走獸來說,的確是如同噩夢一般的存在了。

  沈默轉頭看了一眼神態倨傲的大鵬,大鵬剛好也正居高臨下的盯著虎鷹,目光中浮現出殺意。沈默回頭無奈道:“回頭我會想辦法讓它不追殺你,你以后還是識趣些,盡量別讓它發現,下次你如果再遇上它,那你估計也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

  沈默緩緩起身,忽然搖頭嘆道:“這世上無論是人還是禽獸,有時候都躲不過一個貪字。殘聲谷山頂的九葉花已經不在了,以后你也別再去那里冒險了,今日我能救你算是你命不該絕,以后還是處處小心為好。”

  沈默話音剛落,身后便忽然響起說話聲:“菩薩心腸,苦口婆心,原來你還是一個大善人啊。”

  沈默連忙轉身,就見金翅大鵬身旁不知何時多了一人,正是任平生。

  與此同時,虎鷹乍一見到任平生的身影,突然禁不住渾身羽毛一炸,眼里閃著警惕之色,極為畏懼的瑟瑟發起抖來。

  而對于任平生隨時神出鬼沒般的出現,沈默已經不再感到意外了,他朝任平生拱手抱拳:“任先生,你來了。”

  任平生雙手負背,瞧了一眼沈默身后的虎鷹,微微皺眉,語氣平淡的道:“用你宗門靈藥救一只鳥,還對它如此苦口婆心勸誡,小子,我該說你是心太軟還是太傻?”

  沈默臉皮微熱,無奈苦笑一聲,道:“螻蟻尚且偷生,在下既然遇上了,實在不忍心袖手旁觀。”

  “救人我見過不少,可如此用心救一只鳥的,我卻是頭一回見。”任平生似笑非笑,在他眼里,那頭生性兇猛的虎鷹也只是一只鳥而已。他淡然道:“世間萬物,自有生存法則,弱肉強食也是至古之理,世上需要救助的人何其之多,莫非你都要見一個救一個不成?”

  沈默見任平生雖神色無異,可語氣卻微有生冷,一時略感詫異,只能苦笑說道:“先生說笑了,在下縱有此意,卻也能力有限,又豈能真的見一個救一個?”他回頭看向那虎鷹,嘆道:“在下雖自認不是俠義中人,可也絕非冷血無情之輩,在力所能及之時,如需救困扶危,也決不會袖手旁觀,所以不管今日所救是人是鳥,在下所求不過問心無愧而已。”他見虎鷹忽然間仿佛變得極為警惕驚恐,正狐疑間,那虎鷹忽然扭曲著身子,向后急急而退。

  任平生忽然輕哼一聲,道:“算你識趣,趕緊滾吧。”

  沈默不知那虎鷹為何會如此害怕任平生,再看時,虎鷹已經退去甚遠。

  那虎鷹一邊頗為狼狽的后退,一邊看著沈默,似要將他的身形外貌仔細看清一般。它腿骨雖已接好,行走卻依然不便,更無法振翅而飛,只得一瘸一拐的鉆進山崖邊的樹叢里。

  沈默默然地看著那虎鷹離去后,才輕輕吐了一口氣。

  “問心無愧么?”

  任平生也沒理會那虎鷹,卻頗有意味的看著沈默,淡淡道:“你的想法雖沒錯,但心腸如果太軟且用錯了地方,那可不是一件好事。你久走江湖,這個道理應該能明白吧?”

  沈默只能默然點頭。

  任平生隨意走了兩步,望向虎鷹離去的方向,忽然說道:“你可發現那只鳥與那晚你所見過的那些鳥有何不同?”

  沈默微微皺眉,道:“這只鷹和其他同類相比,體型更大也更兇猛,而且它背上還多了一條白色的紋路,但其他那些虎鷹背后卻沒有相同的特征,甚為奇怪。”

  任平生淡然一笑,道:“因為只有純種的虎鷹之王,背上才會有那樣的特征。”

  “虎鷹之王?”沈默一時大感意外,皺眉問道:“先生是說,在下剛才所救的,是虎鷹中的王?”

  “也算是。”任平生道:“它雖是有虎鷹之王的血脈,可現在它尚未成年,所以也還算不上是真正的鷹王。”

  “它還尚未成年?”沈默更覺詫異,道:“可它的體型已經比其他同類要大很多,看起來也不像是一只幼鷹啊。”

  “那是因為你沒見過真正成年后的虎鷹之王。”任平生道:“等再過兩年,它會長到比現在還大一倍不止,到時它無論是力量還是敏捷都會大大提升,也將會更兇殘。在這伏羲十方陣的世界里,除了那頭怪物朱厭以及大鵬鳥外,最讓其他禽獸畏懼的就是虎鷹之王了。”

  “不過在它成年之前,它還沒有力量降服它的同類,所以現在它還不是鷹王。”任平生繼續向沈默解釋:“在飛禽走獸的世界里,它們的爭斗比我們人還要更為血腥殘酷,擁有鷹王血脈的虎鷹在成年后會與其他同類展開激烈廝殺,它只有將族群里最有力量的同類殺死,才能獲得尊重并被擁為鷹王。”

  沈默聞言,一時頗有感觸,心中又忍不住暗暗長嘆一聲。

  任平生又接道:“不過這只鳥比之前的鷹王要更具靈性,成為鷹王也是遲早之事。若非是見他靈性難得,那晚我就不只是斷它一條腿了。”

  沈默這才恍然大悟,敢情那虎鷹之所以斷了腿,原來竟是任平生所為,難怪方才它見到任平生時會那般驚恐并倉惶而逃。

  沈默無奈聳肩,苦笑道:“先生斷了它的腿,如今卻又被在下所救,可真算得上是無巧不成書了。”

  任平生淡淡說道:“那畜生還未成年為王就敢孤身闖上山意圖爭奪九葉花,雖頗有膽色卻也不自量力,我出手斷它一腿好讓它知難而退,既然被你所救,也算它命不該絕。”

  他頓了頓,又說道:“那鳥兒雖未成年,卻靈根早成又天性兇殘暴戾,算是極為難馴的怪物,而你卻能輕易將它降服,這份本事,連我也有些自嘆不如了。”

  沈默自然不能隨口將自己身懷鬼瞳異能之事說出,放下念頭一轉,說道:“先生且莫打趣在下了,那虎鷹既然已有靈性,定然是感受到在下沒有傷害它的意思,所以才會那般順從。”

  任平生看了沈默一眼,并未在意他話中的掩飾之意,說道:“且不說是被此方天地靈蘊之氣感染而生的虎鷹,就算是外面尋常飛鷹,也是極難馴服的,可它們一旦被馴服認主,終其一生都將效忠于它的主人,而你無意中降服了那鳥兒,如果它能傷愈活下去的話,以后會跟著你出去也說不定呢。”

  沈默聽得一怔,失笑道:“熬鷹認主之事在下也曾聽說過,但那虎鷹卻非尋常之物,想來是決不會輕易認人為主的。況且此方天地與世隔絕,它就算想離開也出不去。”

  任平生淡淡一笑,道:“倘若它真能認你為主,你又想帶著它的話,我自然有方法讓它跟著你出去。”

  沈默又是一怔,有些意外的看著任平生。

  任平生微笑道:“以后游歷江湖,身邊跟著那玩意,豈不也多了一些樂趣?”

  沈默雖從未想過這些,但一聽任平生如此言之鑿鑿,不知怎的竟有些莫名心動。

  這時,卻聽任平生語氣微沉,開口說道:“閑話不提,我該和你說些正事了。”

  沈默雙眉微皺,多了幾分肅然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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