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網 > 策命師 > 第100章 月下杯酒(2)
  公子羽提起酒壺為三人倒滿酒,然后微笑道:“這第三杯,應該就是離別酒了。”

  聞言,兩人都不由大感意外,目光同時落在公子羽臉上。

  公子羽神色自若,說道:“剛才你們說得不錯,如今我已經被紅樓盯上,另外還有一個葉素真也不得不防,算起來的確有些麻煩。葉素真或許可以暫且不論,但紅樓既然已經決意與我為敵,那我公子羽自然也不會坐以待斃,所以我已經決定要做一件事。但這件事牽連頗大,我必須要提前避免一些意外,所以這才是我今夜來此的目的。”

  趙柏靈聞言,忽然神色一變,道:“小鐵說得不錯,你的酒果然并不好喝。”

  鐵錚卻一語道破,道:“你的意思,莫非是想要和我們提前解除契約?”

  公子羽嘆道:“你們兩位雖是半路出家的殺手,但做事一向干凈利落,所以你們辦事我很放心,若非逼不得已,我是不會有此想法的。”

  鐵錚道:“我們只是拿錢辦事的人,與你個人的恩怨沒有關系,所以你在擔心什么?”

  公子羽沉吟片刻,然后看著鐵錚道:“當年你從我這里拿了十萬兩銀子送給了那母子,并將他們送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便以為他們從此能太平安寧的生活下去。但你卻不知道,若一個普通人忽然得到了一筆數目巨大的銀子,又怎么會不引起別人的注意呢?當年那對母子就因此被當地惡霸各種刁難欺負,目的就是為了搶奪那筆銀子,差一點沒了性命。”

  鐵錚陡然一驚,他眼中迸射出野獸般的凌厲目光,驚問道:“竟有此事?”

  公子羽點頭道:“千真萬確。”鐵錚虎目怒瞪,又問道:“你如何得知?”見公子羽不答,鐵錚恍然道:“原來你也調查過我。那后來怎么樣了?”公子羽不緊不慢地道:“后來那個惡霸莫名其妙地死了。盡管有很多人都懷疑惡霸的死和他欺負那對母子有關,但卻無人拿得出證據,所以從那以后,那對母子再也沒有任何人敢去招惹了。”

  鐵錚緊繃的臉這時終于放松了下來。趙柏靈卻忽然笑道:“如此手法,倒的確是你公子羽的作風。”

  鐵錚吐出一口氣,對公子羽道:“多謝。”

  鐵錚知道公子羽在背后做了這些事,看似為他們解決了麻煩,但從另外一種角度看,那又何嘗不是另外一種威脅?而這,便是公子羽算計之深之可怕的地方。但鐵錚還是很真誠地道了一句謝,因為那對母子,是他對朋友唯一能做的承諾和責任。

  公子羽擺了擺手,又看向趙柏靈,忽然正色道:“至于老趙你,日前我已經得到了一些消息,魔教已經死灰復燃,只怕不久就會再次卷土重來,你曾經也是對抗魔教的人之一,說不準就會被他們報復。如果你養的那些遺孤被魔教尋到,后果不堪設想。”

  趙柏靈表情一僵,這個消息對他來說可謂非同小可,他臉色同時一沉,問道:“此話當真?”

  公子羽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趙柏靈一顆心頓時沉入深淵。魔教,這個中原武林曾經的噩夢,如果真的會卷土重來,那這中原江湖必將再次陷入浩劫。而覆巢之下無完卵,以魔教的狠辣作風,這一次一定會大舉報復當年參與對抗他們的中原武林中人,他苦心照顧的那幫遺孤,只怕也不會再有安寧日子。

  公子羽見他神色陰沉凝重,然后道:“我之所以會和你們說這些,是考慮到你們都還有牽掛的事,我沒理由讓你們陷入我與紅樓和崇真劍派的爭斗中。”他無奈一嘆,搖頭道:“你們雖將最重要的那些人送到了遠離江湖的地方,但這天下之間,又何處不是江湖呢?哪里又會有真正太平安寧的地方?”

  兩人一時都沉默了下來。良久之后,趙柏靈才看著公子羽,問道:“你當真已經決定要和紅樓開戰了嗎?”

  公子羽沒有任何情緒起伏,仿佛討論的根本不是關乎他生死的事,聞言淡淡道:“若紅樓逼人太甚,誰又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事呢。”

  這話說得極為隱晦,包含了無數種可能性。但趙柏靈心思何等老辣,早已從話中察覺到了一種洶涌的澎湃之勢,他不由得長嘆道:“看來不久后的江湖,便將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了。”

  這一句話,無異于就給他自己的問題給出了肯定的答案了。

  公子羽手指輕叩桌面,道:“所以如果你們再繼續與我保持著契約關系,那必然會被紅樓針對。盡管這些年你們都行蹤隱秘,但不可否認紅樓的勢力的確強大,他們若真要查一些情況,那你們暴露身份便是遲早的事。”

  趙柏靈長吐了口氣,道:“公子羽如此為人作想,還真是有些讓人不習慣。”公子羽淡笑道:“實不相瞞,其實我是從大局考慮,因為要做某件事,那一定會存在太多變數,而我只是要將那些變數掌握在自己手中而已。”趙柏靈又嘆道:“和你打交道雖然頭疼,但我喜歡你的坦白。”公子羽端起酒杯,道:“所以這第三杯酒,就算是我們之間的離別酒了。”

  趙柏靈猶豫片刻,最終還是也端起了酒杯。

  鐵錚卻還沒動,他看著公子羽道:“接下來你想怎么做?”

  公子羽看著杯中的酒,道:“這杯酒喝完,我會破例提前與你們解除契約,不論你們手里還有多少銀羽令,我都會一次性收回。從此以后,我們就兩清了。”

  他說完這句話,便舉杯對二人道:“請!”

  鐵錚頓了頓,也端起了酒杯,三人隔火相對,同時一飲而盡。

  三只酒杯重新放在桌子上,而酒壺中的酒,卻還剩大半。

  公子羽從衣袖里摸出兩只信封,分別推到了鐵錚和趙柏靈面前。兩人只看了一眼就已經知道,信封里裝著的,一定就是當初兩人所簽下的那份血契了。

  鐵錚看著面前的信封,忽然也取出了五片銀色的羽毛放在桌上。而趙柏靈亦是同時也拿出了四片羽毛,有些猶豫地放在了桌面上。

  兩人都明白,一旦自己收回了契約,公子羽拿回了那些銀色羽毛,那他們之間就再無瓜葛。兩人也不再受公子羽的控制,從此成為沒有束約的自由身。

  鐵錚冷眼看著桌上的酒壺片刻,忽然開口道:“我不信公子羽沒有留給我們第二種選擇。”

  趙柏靈有些驚訝地望著這個沉靜冷漠的年輕人,發現他每一次開口,都絕沒有一句廢話。

  公子羽沉默良久,而后才緩緩道:“你猜對了,我的確保留著第二種選擇。”

  “哦?”趙柏靈似乎也沒有感到意外了,他聳眉道:“不妨說出來聽聽。”

  公子羽沉吟許久后,才緩緩說道:“說起來其實也很簡單。你們若要繼續跟著我,便與我不再是契約關系。事情當然要做,但我給你們的回報只會比從前更高,你們的顧慮我也會幫你們處置妥當。而你們要做的,就是聽從我的部署安排,因為我要下一局很大的棋,局雖已經布好,但有用的棋子當然是越多越好。紅樓不好對付,我只有一次機會,棋走對了,那便勢如破竹,紅樓從此不復存在。但若錯走一步,便是滿盤皆輸,我們或許都會有命喪此局。”他停住話頭,開始觀察兩人神色。

  趙柏靈沉默良久,忽然道:“你這一局不是棋局,而且賭局,你在用很多人的血和命作賭注。”

  “不錯,這是棋局,也是賭局。”公子羽沒有否認,神色露出幾分陰沉狠厲,“人生在世,何處沒有賭局,不過賭注大小不同罷了。而我這一局,賭的不止是棋力的高低,更是性命和氣魄。”

  鐵錚沉聲道:“紅樓這些年來,就如同籠罩在江湖頂上的烏云,沒人能揭開其中的陰霾。而紅樓之主至今是一個謎,你公子羽憑什么覺得能和他豁命一賭?”

  公子羽卻淡然一笑,道:“烏云雖然很沉,但我卻相信世上總有比烏云更深的黑暗。至于紅樓主人,目前雖無人知道他到底是誰,但在我眼里,他終究也只是一個人而已。”

  他說得古井無波,但話語中卻充斥著一股傲然睥睨之氣,讓鐵錚忍不住心頭微顫。

  那是一種絕對的自信、一切盡在掌握的氣魄。但一切自信都來源于絕對實力的襯托,而公子羽的實力又如何?

  這個問題,相信很多人都不知道答案,所以就讓公子羽身上充滿了神秘。

  趙柏靈忽然道:“自古成大事者,不是大勝就是大敗,而你公子羽,想必一定相信贏的人非你莫屬,所以才會有如此膽量氣魄。”

  “氣魄膽量當然重要,但對弈之人的棋力,才是棋局博弈勝敗的關鍵。”公子羽目光深邃,“所以你們一旦選擇入局,便再無任何退路。而入局之后,我們之間便不存在契約關系,而是彼此命運相連的同道盟友。”

  趙柏靈沉思良久,道:“這件事若一旦成功,便會直接影響整個江湖的格局,而你公子羽的名字,從此便會名動天下。”

  鐵錚接話道:“此事一旦開始,不論他是否成功,他都會名動江湖。”

  趙柏靈嘆了口氣,道:“你又說對了。”

  公子羽卻搖了搖頭,語氣玩味地道:“這是一場棋局和賭局,更是一場游戲。對我而言,相比于名聲,游戲的過程才更有趣味。”

  趙柏靈又露出十分古怪的表情,他臉皮抽了抽,像看怪物一樣的看著公子羽,喃喃道:“你真是一個瘋子。”

  公子羽如果不是一個瘋子,又怎么會想著和紅樓為敵?他非但要和紅樓敵對,甚至還想將整個紅樓徹底消滅!這種想法,又豈是一個正常人能想得出來的?

  但公子羽好像就真的決定了。

  見公子羽不答,趙柏靈忽然神色古怪地問道:“你和我們說這么多,已經透露了太多秘密,這絕非你一貫的作風。若我們不入局,你是不是就會對我們出手?”

  “卸磨殺驢的事,想必他做得出來。”鐵錚忽然目光凜冽,他冷聲道:“但他想同時對付我們兩個,只怕他沒有那個本事。”

  公子羽卻毫不在意,只是微微一笑。

  趙柏靈卻搖頭道:“這一次你說錯了。他若真想殺人滅口,我們必死無疑。”

  “怎么會?”鐵錚聞言頓時渾身一震,他驚詫地望著公子羽,像要將他看個通透一般,但他卻只看到了對方依舊平靜的表情。

  “你還是太年輕了。”趙柏靈搖頭苦笑,“你可知他為何會讓人感到可怕嗎?因為你并沒有真正了解他,而他卻要比你自己還要更了解你。”

  鐵錚銳利的目光頓時黯淡,他緊閉著嘴無話可說,因為趙柏靈說的好像是真話。

  趙柏靈又著看著公子羽,喃喃說道:“江湖上給公子羽起了策命師這個名號,其實說的就是他的算計。這種算計的可怕遠高于他的武功。雖然直到現在也沒人知道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但我卻相信,他雖從不顯山露水,可也絕對是深不可測。因為再精明的算計,若遇上絕對的力量也會變得毫無意義,所以他必須具有絕對強的實力作根基,而他的自信,便是來源于自身的實力……”

  他微微一頓,嘆道:“公子羽的可怕,還在于他擅長示人以弱。因為只有表現得足夠弱,才不會引人注意,就沒有人能真正了解他,別人也就不會清楚他真正的底細。有時候或許會有人認為對他已經有所了解,但可能那就是他有意讓人有那種錯覺。別人處心積慮算好的一步,他卻早已算好了十步,所謂一步十算便是如此。等你真覺得已經有了足夠的把握時,他已經早已布好了陷阱等你掉下去。而他卻會一直處于那個主動的位置,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將一個人輕易毀滅。”

  鐵錚默默聽著趙柏靈說完,他忽然想到,這些年公子羽逐漸聲名鵲起,經過他手的人命買賣絕不少,其中不乏武林高手江湖豪強,甚至還有朝廷命官。那些人不光有很高的武功,更有牢固的背景和錯綜復雜的江湖關系。但那些人早已死去,但公子羽卻依然好好的活著,這其中的關鍵,的確發人深省。而這一點,也恰好匹配了公子羽的可怕。

  鐵錚想得越多,就越心驚膽戰,此刻他的表情就像是吞下了十幾只蒼蠅一般難看。

  “言過其實,言過其實了。”公子羽連連搖頭道:“老趙,你又何必夸大其詞嚇唬他呢?這幾年相處,你們雖沒把我當作朋友,但總算相識已久,這份交情總是在的。就算你們不入局,我也相信你們絕不會泄露今夜我們之間的半句話。”

  他說罷,忽然伸手取回那兩只信封,想也沒想就丟進了火盆里,頓時火苗騰起,不過轉眼,兩份契約就已經化為了灰燼。

  公子羽還是十分平靜,道:“酒是我帶來的,三杯已盡,剩下的酒喝還是不喝,全在二位一念之間。”

  鐵錚趙柏靈頓時愣在當場,都沒想到公子羽會如此果斷。他如此果斷之舉,就是在向兩人證明,他公子羽雖然是一個讓人無法了解也無法相信的人,但他同樣也有自己的原則,并非只是唯利是圖的人。

  更重要的是,公子在向兩人表明一種態度,他的態度很真誠,他并非只有鐵石心腸。

  契約已毀,此刻兩人就已經和公子羽再無關系。一時間兩人陷入沉吟,臉上表情忽明忽暗,似都在仔細考慮斟酌著某個重要的決定。

  公子羽安靜的坐著,等著他們的回復。

  房間里忽然陷入了沉寂,只有火盆里的炭火偶爾炸來點點火花,發出嗶啪的細微聲響。

  時間慢慢流逝,兩人依舊沒有說過,公子卻好像很有耐性,他還在等。

  不知過了多久,就見趙柏靈忽然抬頭,長嘆道:“和你公子羽打交道已經夠頭疼了,如果以后運氣不好,再遇上一個比你更古怪的人,那豈非就是才出虎穴,又進狼窩了?這種事好像怎么算都劃不來,我已經老了,蹦跶不了幾年,也實在沒那個心氣了。”

  公子羽嘴角浮出一抹微笑,他在等下文。

  “所以……”趙柏靈頓了頓,好像做了最后的決定,而后他緩緩嘆道:“這壺竹葉青不便宜,要是浪費了豈不可惜?”

  他說完,就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悠悠地倒進了嘴里。

  公子羽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幾分。

  鐵錚忽然也抬起頭看著趙柏靈,皺著眉道:“你說這么多,其實不就是還想繼續賺銀子嗎?”

  趙柏靈頓時噎住,他樹皮一樣的老臉同時漲紅,他不停地干咳著,有些尷尬地說道:“有些話,你其實不用講出來的。”

  鐵錚卻淡淡一笑。

  “不瞞你說,”老頭嘆道:“要養活那么些人,的確是一件很費銀子的事。可我又不想讓他們流落江湖,所以就只能腆著老臉賣命了。”

  公子羽淡淡道:“你既然已經決定入局,那么你的顧慮也不須再擔憂,就算魔教真的找上了你,我也會盡力保全他們。”

  老頭兒沒有多說,只是深深看了一眼身旁的年輕人,自顧自地又喝了一杯酒。

  “小鐵,你怎么說?”老頭兒斜著眼睛看向鐵錚,道:“我已經老了,不想再去折騰,所以才會選擇繼續喝這壺酒。你不一樣,你還很年輕,一身本事更是不差,所以你面前有許多條路,也有許多種選擇。”

  公子羽沒有說話,目光落在鐵錚的臉上。

  鐵錚忽然看向與公子羽,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仿佛碰撞出了陣陣星火。這一次鐵錚的臉上沒有任何猶豫和疑惑,他很堅定。

  “這壺酒,我喝。”

  鐵錚簡短的說了一句,他也給自己的酒杯里倒滿了酒,一飲而盡。

  趙柏靈大感意外,在他看來,鐵錚一向都很排斥公子羽,但他卻為何答應得如此干脆?

  公子羽長眉一挑,開口問道:“告訴我你的理由?”

  趙柏靈說要加入的時候,他沒有問為什么。但鐵錚表態的時候,他反而卻問了。

  鐵錚沒有猶豫,他的眼神忽然閃動著興奮光彩,“這場賭局很有趣。我也很想知道,公子羽到底能不能贏。”

  “你雖然從不賭博,但現在卻已經變成賭徒了。”公子羽似笑非笑,目光深邃,“看別人賭,是永遠不會明白作為賭徒的感受的,而你,卻很明白這個道理。”

  “我們都知道公子羽絕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趙柏靈忽然道:“但紅樓的力量太過強大,他們就是這個江湖的陰影,已經根深蒂固,不是一把火就能驅散的。如今我們已經決定加入,那你能否告訴我們,你到底有什么辦法去對付紅樓?”

  公子羽手指輕輕敲著桌面,忽然狡黠地一笑,“或許能驅散陰影的并不是火,而是比陰影更深更沉的黑暗。”

  趙柏靈目光如炬盯住公子,“你的意思是,只有黑暗才能吞噬另一種黑暗?”

  “不錯。”公子羽忽然覺得他與老頭兒已經有了一些默契了。

  老頭子忽然又嘆道:“但你面對的黑暗早已深入這個江湖的骨髓,可不是那么簡單就能將之吞噬的。”

  公子羽諱莫如深地笑道:“所以在黑暗之后,需要一場足夠大足夠狂的風雨。狂風能將陰影連根拔起,暴雨能沖掉一切污垢。”

  “風雨又在何處?”老頭兒忽然問。

  “風雨就是你和他。”公子羽看著他,又看了一眼鐵錚,淡然一笑,“以及還有更多的你和他。”

  老頭子忽然收斂了漫不經心的表情,沉聲道:“倘若風雨太大,你就不怕自己被淹死?”

  公子羽笑了,笑得很自信,“我的水性一向很好。”

  老頭子又問道:“如果紅樓主人有一把遮風擋雨的傘,你又能奈他何?”

  公子羽輕輕吐出口氣,緩緩反問道:“如果那把傘是在我手中呢?”

  趙柏靈神色一凜,他不說話了。

  鐵錚冷眼看著兩人對話,他并沒有覺得兩人在故弄玄虛,反而有種寒意從背脊冒起,讓他禁不住渾身一冷。

  這種可怕的感覺,來源于公子羽。他此刻說的話盡管讓人覺得很瘋狂,但他卻偏偏有種能讓人相信他可以做到的魅力。而他與趙柏靈隱晦的對話中,已經足以彰顯他的野心。他已經開始著手布局,至于他手上到底有些什么底牌,誰也不清楚,而他也絕不會輕易透露給他們兩人。因為公子羽說得很坦白,鐵錚和趙柏靈一旦選擇加入他的陣營,就是他布局中的一顆棋子,而棋子的動向,是掌握在執棋人手中的。

  今夜公子羽來到這里,其實也是在賭。他賭鐵錚和趙柏靈的選擇,在賭他對兩人的掌握是否足夠徹底,也在賭兩人的最后選擇。而從如今的情形來看,公子羽似乎都是莊家。

  鐵錚默然看著公子羽,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如果他選擇脫離,或者說某一天會成為他的敵人,那他到底會面臨怎樣的結果?鐵錚眼神突然恍惚,他眼前的公子羽仿佛化為一團虛影,他看不清摸不透,而他的身后,仿佛矗立著一座看不到頂峰的山,而山下的一切,似乎都成為了任人擺布的棋子。

  公子羽見鐵錚神色變幻不定,忽然就微微一笑,他看著鐵錚道:“我一直都有一個疑惑,為何你的破神弓,只有十三箭?”

  鐵錚一怔,不知這個時候公子羽為何會有此一問。他微微皺眉,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公子羽笑道:“不知是你只有十三箭,還是因為你的極限,就只能射十三箭?”

  鐵錚神情微變,他瞳孔微微一縮,趙柏靈不用多想就已經知道,公子羽說對了。

  鐵錚緩緩點頭,有些詫異地看著公子羽,道:“你怎么知道我的極限只有十三箭?”

  公子羽淡然一笑,“因為我見過你開弓。”

  鐵錚眉峰一挑,“你只是見過我開弓,就能知道我只有十三箭的極限?”

  公子羽道:“我從你開弓的習慣就能猜出你提氣的規律,同時也能看出你真氣運轉的竅門。破神弓乃武林神兵,威力巨大,若無頂尖的天賦,別說射箭,就連開弓都是極難的。而你偏偏天生神力,對弓箭有一種天生的敏銳感,這就是天賦了。但我卻覺得以你的天賦,本不該只有十三箭的境界。”

  鐵錚似有不信,忽然握緊了弓背,沉聲問道:“你不使弓,又如何知道用弓的竅門?”

  公子羽道:“我雖不用弓,但對弓箭卻也有一點自己的心得。以破神弓的威力,加上你本身的武功修為,百步以內,除了武功已達化境的高手外,應該極少有人能躲過你的狙殺。就算有人真能躲過你一箭,但接下來的一氣十二箭,天下間只怕還沒有人能躲得過……”

  這一番話,已經是對鐵錚極高的評價了。但鐵錚卻并沒有半點得意之色,他知道公子羽還有下文。

  “不過,一氣十二箭雖無人躲得過,可能不能將人殺死,那就要看你的功力和對方的修為了。”公子羽道:“我始終相信武林中厲害的高手還是有不少的,所以就算沒人躲得過你的箭,但卻并不代表沒人接得住……”

  趙柏靈暗暗點頭。公子羽的話的確不假,如今武林中別人且不提,比方說鐵錚若要狙殺青城山的老道士,或者劍宗宗主卓釋然,又或者春秋閣主花自飄等幾位武林名宿,他們或許躲不過破神弓所射之箭的速度,但以他們的超凡修為,卻未必接不住他的箭。

  鐵錚忽然冷聲道:“就算有人能接下我的箭,但未必就能破得了我的箭勢。”

  “我很欣賞你的自信。破神弓之威,的確非尋常高手能夠抵擋。”公子羽輕輕點頭,而后又微微搖頭,“但既然能接下你的箭,那就未必不能擋住你的箭勢。”

  “百步之內,破神弓的確威力無比,無論速度力量還是精準度,都屬當世一流。”公子羽看了一眼破神弓,繼續道:“但可惜你卻只有十三箭。若某一天你遇到了能接住你十三箭的絕頂高手,或者與你境界相同甚至遠超于你的弓手,你十三箭一旦射完卻不能斃敵于頃刻,又當如何?”

  趙柏靈一面悠閑地啃著狗肉,一面慢條斯理地喝著酒,聞言兩只眼睛瞇了一瞇。

  鐵錚的臉色已經徹底沉了下去。

  淡淡一笑,公子羽接道:“絕頂的武林高手,能在你一氣十三箭射完的時間內,趁機突破你的射程范圍,與你短兵相接。而與你有相同水準甚至比你更高的弓手,他的箭比你更多,比你更能沉得住氣,你的箭一旦射完,豈不等于束手待斃?”

  他微微一頓,又意味深長地道:“所以,破神十三箭既是你的獨門絕技,卻也同樣是你最致命的破綻。”

  鐵錚聞言,身軀微震。他已經是當今江湖上使弓的一流高手,他自信在破神十三箭下,天下間能躲過他射殺的人屈指可數。而弓手與其他武功高手不同,是利用距離和速度以及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優勢攻擊目標,并不擅長近身相搏。但他對自己箭法太過自信,所以并沒有太過深入的探究應對之法。此刻聽公子羽忽然提及,鐵錚立刻察覺出了其中的重要性。

  鐵錚目光灼灼地看著公子羽,道:“看來你的確很有眼力,既然你看出了我的破綻,不知可有其他的高見?”

  “高見不敢,不過一點建議而已。”

  公子羽狹長的眸子里有微光一閃,緩緩說道:“你的十三箭之所以能無堅不摧,是因為你有獨特的內功心法。這種聚氣運勁的心法能在短時間內讓你的精氣神同時達到一種巔峰狀態,但這種狀態其實很耗氣血,所以只能維持你射出十三箭的時間。一旦這口真氣耗盡,你便沒有余力再多射一箭了。”

  趙柏靈忽然目光深邃地看向公子羽,呵呵笑道:“公子羽非但城府深沉,對武道也有獨到的過人見解,你果然深藏不露。”

  公子羽淡然道:“一點微末心得而已,算不了什么。”趙柏靈臉色如常,但暗地里卻深感震驚,公子羽若非在武道上有極高的修為造詣,又怎么能僅憑一眼就可以看出別人武功兵器的諸多優劣破綻,而且還是一語中的?

  鐵錚緊握破神弓,他實在難以相信公子羽在只看過他開過一次弓的情形下,就能猜出他所練內功心法的特點,而且說得半點不差。公子羽現在表現出的能力,已經不是眼力高低可以形容了。

  鐵錚此刻的臉色就和他的姓一樣變得陰沉鐵青,他盯著公子羽的略顯蒼白的臉,道:“我雖然并不知道你是如何看出來的,但你說得很對。既然如此,請問你的建議又是什么?”

  他問得很真誠,但眼神卻如利箭一樣銳利冰冷。

  趙柏靈沒有插言,他喝酒吃肉,卻也是一副饒有興趣地看著兩人。

  公子羽微微一笑,說道:“以你的天賦,其實只要有心專研,并不難發現其中的關鍵。你只是太過自信,因為直到如今,你還沒有遇到一個能真正逼你一口氣連射十三箭的人,所以難免有些懈怠。但天下之大,山外有山,你又如何能保證永遠也不會遇到那一個人呢?”

  鐵錚雙唇緊閉,這番話無疑就是敲響在他頭頂的警鐘。

  “破神弓的確是難得一見的神兵利器,但在我看來,你也太過依賴于它了。”公子羽道:“神兵利器固然有自身威力的加成,但說到底,再厲害的兵器都是由人使用和控制,如果一個人被自己的兵器控制了,那也只能說是兵器厲害而已,而非是使用兵器的人。只有真正能凌駕于兵器之上的人,才能將兵器化為自己力量的延伸,成為真正的高手。”鐵錚聞言,目光沉重地看著手中的破神弓,若有所思。

  趙柏靈聽到這兒,眼睛倏然閃過一抹極為詫異的目光,咀嚼狗肉的動作也跟著慢了下來。

  “而我個人的建議,其實也很簡單。”

  “弓羽之道,唯快不破。”公子羽叩著手指,繼續道:“雖然你現在的射速已經夠快,但卻遠非你的速度極限。如果你能在敵人與你近身的情況下還能夠繼續射出你的箭,那便能彌補你現在的破綻了。”公子羽說完后,似笑非笑地望著鐵錚。

  鐵錚陷入沉思,不多時后,他緩緩抬頭,目光有些許疑惑,皺眉道:“你的意思,是要我改變提氣運勁的方法?”

  “這只是其中的關鍵之一。”公子羽淡淡道:“還有最重要的就是你要清楚一件事,你的箭之所以很快,到底是因為箭快還是你的手快?”

  鐵錚聞言,先是一怔,隨后猛然一震,他喃喃道:“當然然是因為我的手夠快。”

  “不錯,你的悟性不差。”公子羽微微點頭,忽然指著破神弓道:“可否借我一試?”

  鐵錚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公子羽,但遲疑了片刻后還是點了點頭,將破神弓遞到了公子羽面前。

  公子羽伸手接過弓,便覺入手極沉。他仔細觀察著手中的神弓,但見弓身粗重暗沉,樣式略顯夸張奇特,遠比尋常弓要更長。他看了片刻,不由露出贊嘆之色,道:“江湖傳言,此弓為三種稀有異樹混合所制,弓弦更為龍筋所成,因而無堅不摧有殺神之威,如今一見,破神之弓果然名不虛傳,不是凡俗之兵。”

  說完,他就那么隨便的坐著,然后緩緩舉起了破神弓。

  鐵錚和趙柏靈都不由得露出詫異表情,公子羽如此舉動,很顯然他是要開弦試弓。

  公子羽左手舉弓,右手兩指搭上了弓弦,卻忽然轉了個方向,緩緩對準了鐵錚。

  趙柏靈、鐵錚和公子羽三人呈鼎立之勢圍坐于火盆旁,彼此相隔不過數尺距離。公子羽朝著鐵錚舉弓相對,弓與人之間的距離驟然縮短,相距已經不足兩尺。

  趙柏靈眉頭微皺,鐵錚卻先是一愣,隨后神色一沉。

  公子羽此舉,無異于攻擊挑釁動作。鐵錚立刻警惕,暗中凝神戒備,同時沉聲道:“破神弓有十石的弓力,可不是隨便就能拉得開的,你沒用過弓,小心傷了自己。”說話之時,他雙目陡然睜大,寒光凜凜地緊緊盯住了公子羽搭在弓弦的手上。

  盡管鐵錚并不太相信公子羽能拉開破神弓,他手上也并沒有箭,但不知為何,鐵錚卻分明能從公子羽的動作中察覺道一股銳利如同實箭的寒意。所以他話一出口,便分明已經隱含警告之意。

  但他話音甫落,便見公子羽神色忽沉,未見他有任何蓄力動作,破神弓弦就忽然被他拉出了一個極為夸張的幅度,當真弓開如滿月!

  但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不過就在短短一瞬之間里,弓弦已經在公子羽手上迸發出了一連串驚弦暴響,聲如崩雷裂鳴。

  鐵錚驚呼一聲,整個人驀然跳起往后急退,他屁股下的板凳同時碎裂。

  趙柏靈見此,渾身忽然一個激靈,他舉在嘴邊的酒杯生生頓住。

  公子羽開弓的動作快得實在讓人難以相信,不過彈指之間,破神弓已經不知被他拉開了多少次。

  鐵錚一退就是七尺,滿臉驚恐的望著公子羽。他比誰都清楚要拉開破神弓需要多大的力量,除了他自己,鐵錚還從沒見過像公子羽這樣坐著就能拉開破神弓的人,而且拉得如此干脆從容。

  更可怕的是,公子羽開弓放弦不但輕而易舉,并且還快,快得猶如虛幻。

  公子羽已經收回了手,輕輕呼出一口氣,面不改色地放下了破神弓。

  鐵錚驚恐的神情轉為詫異,而后忽然又變得恍惚,最后竟然露出一種極為興奮的神色,仿佛在這一瞬間里,他已經領悟到了某種竅門。

  “看清了嗎?”公子羽看向鐵錚,問:“我開了幾次弦?”

  “看清楚了。”鐵錚臉皮一陣抽搐,喃喃道:“一共十八次。”

  趙柏靈看著公子羽,背心冒出一股寒意,頓時遍體生寒。他實在難以想象一個體魄并不魁梧的人,居然坐著就能拉開足有十石弓力的神弓,而且在剎那之間竟然連開十八次,那到底是一種怎樣強大的力量?

  “眼力夠好。”公子羽微笑道:“倘若剛才我手上有十八支破甲箭,就以方才的距離,你覺得能躲得過嗎?”

  “當然不能。”鐵錚回答得沒有絲毫猶豫。若剛才公子羽手上有真箭,此刻已經夠他死好幾次了。

  “此弓之強,果然不是尋常人能可使用。”公子羽略顯蒼白的臉色忽然現出一層紅暈,他大口吸了幾口氣,又揉了揉自己的右臂,露出乏力表情。

  “獻丑,獻丑了。”公子羽揉著手臂,道:“我只是試了一下自己的建議而已,至于是否實用,還需要驗證,不過以你的悟性天賦,相信能獲得些許體會。”

  鐵錚站在在原地,表情微微有些發呆。他實在沒想到公子羽竟然會親自給他做一次示范。雖然這種弓法除了還需要與羽箭相配合外,手法和聚氣同樣是一種不同的路數,若無苦心孤詣,也絕難有所突破。

  但公子羽這看似簡單的舉動,至少已經讓鐵錚從理論上得到了一次別開生面的領悟。

  “你為什么要幫我?”

  鐵錚看著公子羽,忍不住問道。

  公子羽淡然一笑,“今日開始,我們就已經是同道中人,我當然不希望你將來死在別人的手中。未雨綢繆,也算是我的長處。”

  鐵錚緩步上前,重新拿起了破神弓。這一刻,他好像變成了一個從來也沒有用過弓箭的新手。

  趙柏靈在一旁忽然重重一嘆,說道:“公子羽,你到底還隱藏著多少令人吃驚的東西?”

  公子羽臉上的潮紅逐漸消退,聞言諱莫如深地笑道:“你不是說我是一個最會制造假象的人嗎?這會兒怎么你就相信了?”

  趙柏靈嘴里呵呵兩聲,沒有說話。

  “時間不早了。”公子羽活動了一下筋骨,掃了一眼桌子上的那些銀羽令,“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了契約,但這些銀羽令你們可以繼續留著,還是像從前一樣,見令如見人。”

  趙柏靈笑道:“這主意不錯,以后想喝酒了,至少還能換幾個酒錢。”

  公子羽忽然道:“解憂坊的酒的確別有滋味,而且那里的人也好像很有趣。”

  “哦?”趙柏靈灰白的眉毛一挑,已經似有所覺,道:“我們兩個最近便在此多呆幾天吧。”

  公子羽已經起身站起,露出了會心的笑意。

  他走到門邊,取下了燈籠,然后又回頭,對兩人說了兩個字:“多謝。”

  趙柏靈緩緩喝了一口酒,鐵錚握著弓還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房門被推開,公子羽提著燈籠走了出去。

  目送著公子羽消失在門口,趙柏靈的神情一下子變得極為深沉。

  鐵錚忽然嘆息道:“他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世上的人雖然分許多種,”趙柏靈握著酒杯,許久后才答非所問的道:“但在他眼里,卻只有三種人。”

  鐵錚不明所以,皺眉道:“哪三種?”

  趙柏靈語氣沉緩:“死人,愚蠢的人,以及他自己。”

  “哦?”鐵錚似解非解,“難道就沒有第四種?”

  “或許有。”趙柏靈道:“如果有,那一定就是他想要摧毀的那種人。”

  “你說得對,如果他想要對我們出手,我們的確必死無疑。”鐵錚忽然也嘆道:“因為他的確有那種自信。”

  趙柏靈又開始用那把小刀割肉,同時說道:“你可知他為什么從頭到尾都沒有吃過一塊肉嗎?”

  “也許他不吃狗肉。”

  鐵錚只能這樣回答。

  趙柏靈把一塊冒著油的焦香狗肉放進嘴里,緩緩道:“不,他并非不吃狗肉,而是因為,那就是他和我們的區別。”

  鐵錚一時還不能完全理解這個回答。

  今晚的月色很好。

  公子羽離開那間院子的時候,嘴里忽然浮出一抹意味深長卻又顯得無比詭秘的笑容。

  這一切,仿佛早就在他的意料之內,他要做的,只是需要來驗證他的想法而已。而顯然,一切都很順利。

  在公子羽跨出院門那一刻起,一股隱藏在這座江湖深處黑暗中的力量,已經開始蠢蠢欲動。

  “風卷天下,雨驚八方。”

  那是一股比陰影更黑暗的力量,蘊含著狂蕩的風雨之力,是為——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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