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后，禮單終于清點完畢。
云老爺子看著滿屋堆積的珠寶靈石，以及裝著各樣天材地寶的紅木箱子，不由得長舒一口氣。
“禮單鋪了這么長，我都找不到理由拒絕了。”
云老爺子低低地說著，他托著下巴深思許久，才側臉看向站在一旁的何千。
“沈家的小囡下聘，她自己都不親自來的嗎？”
何千恭敬一笑，道：“瑤君小姐來了，但是小姐呢，她覺得沒有事先給您打招呼，實在是有些失禮，她不好意思，就讓小少爺和老奴先過來探探口風。”
云老爺子努努嘴，抬眉道：“嗯...看來這孩子還是有點心意。”
他轉頭對上何千恭敬的視線，道：“去，把你家小姐喊過來。”
“讓她親自過來和我商量商量。”
何千連連稱是。
他轉過身，想去將沈瑤君尋來，誰料還未走出半步，一個梳著雙髻的粉衫侍女便神色慌張地跑來。
“何管家，何管家，不好了。”
眼下正廳還算熱鬧，侍女刻意壓低聲音，故而只有何千能聽得見。
何千聽著侍女慌亂的語氣，心中莫名多出一絲不好的預感。
他穩住心神，鎮定道：“別著急，慢慢說，瑤君小姐怎么了？”
侍女目光閃爍，眼底似有為難劃過：“瑤君小姐在東邊的小苑和云家兩位小小姐喝上了。”
何千瞳孔一震。
喝...喝上了！
瑤君小姐若是喝高了，豈...豈不是！
何千想到沈瑤君在家中時的光輝事跡，眼神一下子蒼老了好幾歲。
他轉頭往兩旁的座位一瞧。
果然，云家那幾位的身影早就不見了。
連自家小少爺都走了。
何千抬手往額頭上一拍，急忙轉身向云老爺子行了個歉禮。
“云老先生，我家小姐恐怕來不成了。”
云蒼涯挑眉，似有不解：“怎么？你家小姐還要打道回府不成？”
何千支支吾吾，為難得半天說不出話：“這這......”
現在說自家小姐在這喝酒，是不是會留下不好的印象？
他家瑤君小姐好不容易遇上一個喜歡的男子，要是自己還給搞砸了，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何千急得宛若熱鍋上的螞蟻，他的腦袋里浮現了一千種答案，但不論哪一種，何千都不太能接受。
何千的注意力全部集中于此，全然沒注意到穿著灰色長袍，姍姍來遲的金管家。
“老先生啊，不用喊了，不用喊了。”
“五爺的未婚妻，現在被若薇兩姐妹拉著喝酒呢。”
“三爺也過去湊熱鬧了，這一時半會啊，估計是結束不了了。”
金管家小跑進來，他回首看著正廳烏泱泱的一片聘禮，眼前莫名有些發黑。
不是。
沈家小姐的手筆竟然如此之大嗎？這聘禮，估計都能買下半座東南了吧？
金管家在心底感慨一句，然后趕緊回過神，沖席上的云蒼涯道：“幾個小輩在五爺的別苑里喝酒，老先生，您看您要不要去看看。”
云蒼涯倒是沒想到這幾人的活動組織得如此之快，他一邊撫摸著胡須，一邊驚訝開口：“什么時候去的，我怎么沒瞧見？”
他往旁邊空蕩蕩的座位一看，眉心不由得一皺——
剛剛只顧著去看沈家小囡下的聘禮了，明飛何時跑掉的，他竟然都不知道。
他在心底罵了句云明飛不沉穩，然后罷罷手，道：“罷了，罷了。”
“年輕人難得聚聚，就讓他們去喝吧。”
他費力地支起身子，手往旁邊虛虛一伸，金管家便趕緊彎腰，將旁邊的拐杖遞了過去。
“您現在是.....”
云蒼涯道：“我都坐了一天了，回去休息休息也不成？”
還在一旁等著云老爺子回應的何千一聽，頓時有些急了。
他眼巴巴地看向還算相熟的金管家，后者瞧出他的焦急緊張，溫和道：“無事。”
何千的心穩下一大半。
金管家扶著云蒼涯回房休息，等再回來時，已值黃昏之際。
正廳的仆從大多退到云府門口，唯有幾個臉熟的家丁陪伴在何千左右。
夕陽的余暉撒在正廳門口的松柏上，在地下拉出一道長長的殘影。
金管家還未走近，何千旁邊的家丁便眼尖地發現他的身影：“何管家，云府的金管家來了。”
何千眉間的丘壑撫平了些許，他抬頭對上金管家的視線，心中莫名有些忐忑。
“金管家。”
何千開口。
后者點點頭，如沐春風道：“久等了吧。”
“我家老先生如今到了點，就得休息休息。”
“您幾位不會介意吧。”
何千搖頭，眼底隱有疑惑。
金管家一眼讀出他的想法，他笑了笑，道：“你大可放心。”
“我家老先生不會為難五爺和沈七小姐的，只要五爺自己喜歡，自己愿意，他就會同意的。”
何千心底的大石落下。
金管家看著他如釋重負的神情，眼底掠過一絲了然。
“天色不早了，不如幾位在此用完晚膳再回去？”
何千眼下高興，卻也知道不能久留，聽到金管家的提議，他連連罷手，拒了好意：“不必了，不必了，沈家還有很多事，我今日啊，也是受我家老先生的委托過來的。”
“如今也算是完成了一件大事，現在啊，得回去辦另一件大事了。”
同為管家，金管家自是理解。
他笑了笑，只好道：“那我便不留您幾位了。”
“天色已晚，各位慢行，今日辛苦了，日后若是有時間，歡迎何管家再來作客。”
何前連連稱好。
金管家語罷，抬手一招，喚來了一位機靈的短衣小廝。
“去，送送何管家等人。”
小廝道：“得嘞。”
“今日多有叨擾，多謝金管家關照。”
何千鄭重地與金管家道完別，剛準備轉身，卻恍然想起一件大事：“等等，金管家，我有一事想請您幫忙，不知您可否答應？”
金管家連忙答應：“您但說無妨。”
何千嘆了口氣，他往東邊的小苑深深一望，沉聲交代道：“我們家七小姐自小是作男兒養大的，喝酒也沒個數，您幫何某多盯著點。”
金管家哈哈一笑，拂袖拍了拍何千的肩：“老兄只管放心便是，這點我定然會盯著的。”
何千松了口氣，他朝前走了幾步，還沒越過庭前那棵如云般的松柏，便急急忙忙地折了回來：“還有一事，您一定得答應何某。”
金管家道：“何事？”
何千皺著眉，眼底有深深的憂愁：“我家這小少爺自幼酒量不太行，一杯尚可，還能勉強撐撐，若是超過一杯半，那恐怕就會......”
何千把不太清醒咽了回去，他目光灼灼地望向金管家，后者趕緊回答：“哈哈哈哈，我知曉了，何兄就放心地走吧。”
“再者，懷州少爺若是喝高了，我也會好生安排的，這點您放心。”
何千欲言又止，千言萬語涌入喉間，只化成了一句：“那便麻煩金管家了。”
暮色漸深，何千一步三回頭，終于趕在天徹底黑下之前上了靈舟。
*
此時此刻，東邊小苑。
云明亦的朗庭軒一片熱鬧。
正值春季，小苑墻頭的白木香開得正好。
玲瓏小巧的花骨朵被露水沾濕，晶瑩的水珠掛在含苞待放的白木香上，將落不落的模樣瞧著格外惹人憐愛。
夜幕降臨，院內的明燈悉數亮起。
有一身姿挺拔的青衫女子拂枝而過，花朵上的露水沾濕了女子的衣袖。
青衫女子察覺到袖口濕潤，不覺側目。
只見一枝垂落的綠枝上，幾朵盛放的木香花錯落生長，晚風輕拂，木香花迎風招展，吹了女子滿懷的清香。
青衫女子抬了抬眉，她望了眼在庭院中央的漢白玉桌前圍坐的幾人，眉梢不由得抬了抬。
“小叔，你這白木香是何時種的？”
“我小時候來您這的時候，好像沒有瞧見過。”
漢白玉桌前喝得微醺的俊逸男人握著玉杯，低聲道：“你多久沒回來了？”
“這應該是你及笄那年種的。”
及笄那年？
十五歲。
云若薇有些不明所以，漢白玉桌前的黃衫小姑娘卻反應過來：“阿姐及笄...那未來舅媽是不是也來過？”
“小舅舅莫不是因為未來舅媽喜歡，所以便種了。”
云明亦喝了酒，腦子已經有些混沌。
他抬起眼，一雙墨眸明亮地不可思議。
在場唯一沒喝酒的云梔順著云明亦的視線看了過去，正好落在對面的沈懷州...不，是沈懷州旁邊，挽著簡單發髻，穿著一襲簡約素蘭色長裙的清麗女子。
“六個六，明飛兄，你喝！”
清麗女子五官生得婉約靈動，打眼一看，恍若那誤入人間的神妃仙子。
可就是這么一個仙氣飄飄的姑娘，竟然盤著二郎腿，把玉盅里的骰子搖得叮當作響。
云若薇扶額，手里不忘把那支開得清雅姝麗的白木香悄悄折給自家小妹。
燈光熠熠，一身鵝黃的云梔明顯沉浸在看熱鬧中無法自拔。
她好奇地等著沈瑤君的回答，結果沒等到后者的回復，而等到了一杯倒得滿滿當當，幾乎快要溢出來的青梅酒。
“明亦的小外甥女，你是叫云梔對吧？”
蘭衫女子笑盈盈地望著云梔，纖細的玉指觸到杯身，往云梔的方向推了推。
“我先前就想認識你，今日正好，咱倆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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