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擺了擺手，老四哭喪著臉被老大拉走。
老二長揖之后，也有點害怕的要離開。
朱厚照卻拉住他：“讓爹看看，哪邊傷了？哎喲，臉都成這樣了，下次老四打你，你得打回去。正大光明的搶，要反抗，不然人人都會覺得你好欺負，回頭多問問你娘和姨娘，問問她們草原上男兒都是怎么保護自己和家人的。
不過呢，老四終究是你弟弟。打一頓就行，讓他知道，你也是兄長就成。不要隨便聽信兄不友，弟不恭的前提是，你能壓服老四，明白嗎？”
“嗯。”老二有點弱弱的回答，朱厚照也不生氣，讓人拿來茶花油，親自給老二擦了擦，才讓他回去。
等處理完家事，朱厚照招呼五輔：“坐。都坐。最近仰賴諸卿忙碌，朕總算是偷閑片刻，才有空帶著他們出來玩耍。”
“內閣為陛下效力，也是應該的。”楊廷和平靜回答。
他心里，也有了答案。
眼前這位，治國理政的手法，和百代都不同。
他更犀利，也更加直指要害。
當然，今日看似教子，實則也在敲打他們，也讓楊廷和有警惕說：“陛下欲令百姓開智，本質是為了人人如龍去的？”
“用九，見群龍無首，吉。對付一個沒有首領的國度，于大明而言，便是吉兆。”朱厚照念著卦辭，給五人都泡了茶，就跟老板與下邊的屬下說，“倘若人人如龍的時代來臨，那么皇帝隱則無首，國必生亂；可皇帝出則為首，又容易引為靶子。
但《象》曰：用九，天德不可為首也。
意思很明確，天道循環不已，物極而反，陽極變陰，剛去柔來，則能以柔濟剛，用九而不為九所用，不自居萬物之首，此天道之美。
皇帝為天子，不可為首，但可以做裁判。
平衡國民各個階級之間的利益，讓整個社會生產力逐漸進步，讓所有人都能吃飽穿暖，然后再發揮人們的主觀能動性。
把控節點，放權上下，不斷分化，然后協調南北東西的物產就成。
所謂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
朕攝民權，奉天承運，應民立法，便能無往不利，無所不破。
將監督權下放百姓之手，誰是好的父母官，誰不是好的父母官，看誰的密奏一查便知。
現在，有報紙了，楊卿還記得電報吧？未來還能有千里傳音的電話，甚至人類有朝一日踏足宇宙，尋覓天宮。
絕地天通之后，天命、天理已經模糊。
那么，朕花了這么些年，這么多精力，只是在做一件事。
完善天理。”
朱厚照看著五輔，又喝了一口茶：“天命是什么？是不斷讓國民過上好日子！
天理是什么？是讓人能掃平階級差距，人人如龍！
這是理想，也是社會運行的邏輯。
拆開了，揉開了，讓所有人都看著。
做得好，應該的，做不好，那就換人。
皇帝可以不管政事，但皇帝必須作為百姓最后的屏藩，堂堂正正的告訴百姓，皇帝為他們而代表天命和天理。
天命是國人過上好日子，天理是彌合階級差距，皇帝可以是最高一個，也可以是最底下的那個，都可以的。
不管高高在上，還是與民共甘共苦，核心只在于生產力能不能解決人的欲望。
只要欲望還在，階級還在，就需要有人幫他們監督百官、敦促執行律法。
不過皇帝在生產力有限的時代，是沒有辦法對天下人負責的。
我們優著邦內國民；愛護邦外化內宗藩；與賓服朝貢國一點利益；與夷蠻要服講道理時，能聽則留，逐步歸化，不能聽則驅逐；至于戎狄荒服，討滅之，鎮服之，教化之。
大爭之世，遠交近攻，強則強，弱則亡。
一個擴張的國，能緩解很多很多矛盾。
一個技術爆發的時代，同樣能緩解很多矛盾。
但這些都不是治標，治本的根基是利益怎么分？
人都是有私心的。親親相隱，才是人性。
皇帝可以有私，但不能正大光明的偏愛，應該彌合住背后的矛盾，也要轉移好矛盾。
就比如朕放大了九部權責，就是在轉移矛盾。
你們不是試探朕，想要折騰后宮，讓朕無暇他顧？那朕只好還擊，讓你們知道為什么你們總是棋差一招。
因為朕，不怕將真正屠龍術傳下去。
斗而不破，才是這個世界的常態。
除非退無可退，否則沒人會想要砸碎安穩的國家，就算野心家，區區一二個，影響不了大局。
一個盼頭，能緩解很多人的絕望。極端永遠是少數，人人都是食利者，動不到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沒人會提著腦袋造反。”
朱厚照說完，放下茶杯，看著五人驚懼的表情，嘿嘿一笑：“怎么，恐懼了？這才哪到哪？”
“患得患失，就是你們棋差一招的緣故。
內閣已經被朕打造成事實上的宰輔，你們已經代行皇權了，結果還在試探朕的底線在哪里。朕很早之前就說過了，只要能富國強民就行。
治理社會，緩解矛盾，彌合差距……換句話就是：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
內閣就是朕推出來行天道的，未來朕會強化這個印象，讓世人都理所當然的認為，內閣就必須行天道。
否則，內閣里的臣子，可以滾蛋，換有能力的人上來。
這一次放大諸部的功績審查標準制定，除了讓他們獲得更多自主，更是讓他們將底子交出來。
他們這般制定標準，就是人之道損不足而奉有余。
他們能擬出來，不管你看他們怎么哭，怎么說，這一切都是有回旋余地的。
回頭他們自擬的功績審查用到你們這屆結束，下一屆上來的人，朕自然會引導他提高功績審查的標準限度。
畢竟下一屆，朕會用沒多少根基復歸老臣，他們是用來承接下一代執政團隊的。
而你們要做的就是，做好協調，埋下釘子，拉攏一批人與這群復歸老臣為敵。
等他們上來，自然會清算下邊的人，然后換上自己的人。
至于你們，老領導了，想要一直發揮余熱是很難的。所謂趨炎附勢，人走茶涼，便是官場。尤其是有了明確定制的官場。
這批人倒了，你們出面，與朕說，朕替你們壓一下老臣，他們就會對你們感恩戴德，你們也能名留青史。
朕彈壓了老臣立了威望，你們安撫了舊有臣僚開了聲名，下邊保住自己的官位更是開心，百姓看了貪官污吏被懲處歌功頌德，新一任輔臣有了聲望，為了不讓自己未來也受辱，必然從善如流。
上上下下都開心了，這才是真正的官場。
打打殺殺多無趣，人情世故才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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