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陛下開始對武勛下手。”
“京中武勛，因為鎮國府崛起，其實已經處于弱勢。那么一旦武勛勢力弱，陛下身側鎮國府諸新貴還未成長起來，為了防止文官侵蝕陛下留待給新貴們的利益，于是陛下開始給武勛找第二條路。那就是都察院。”
“隨后，為了配合計劃，陛下給我們內閣宰相實權，卻給我們套上枷鎖。”
“這個枷鎖，便是都察院和大理寺。”
“都察院負責督察，大理寺負責立法，內閣六部的負責行政，而陛下捏著鎮國府，配合武勛控制的都察院，聯手對付控制地方的地主。武勛只是陛下手中的一把刀，頂級武勛為陛下所控，那么底層武勛容易受到利益損害，但對于擁有鎮國府武力為支撐的陛下，想要滅掉魏國公，一句話的事情。”
“魏國公倒下，江南武勛全部清洗，接著鎮國府接手，徹底終結江南財稅重地脫離大明的可能。
如此一來，武勛只剩下幾個地方要對付。”
楊廷和說完，看向北方：“西南土司眾多，黔國公也知道朝廷實力，自然不敢亂來，哪怕他是西南王，但只要大明還在一日，他就只能乖乖趴著。”
“西北肅州叛亂已平，肅州被屠，又擊敗了吐魯番，徹底控制關西七衛之地，將大明戰線推出去，倘若這個時候大明截斷對關西的支援，關西必然土崩瓦解，于是關西也不足為懼。”
“東北只剩下建州三衛有點不好對付，畢竟貓在山中，需要時間。
但對于擁有水泥的大明來說，鋪路建城是最不費力的事情。
只需要數年光景，建州三衛，就得乖乖的臣服，否則再來一次犁庭掃穴，建州必亡！”
“因此，當陛下整肅完三方之后，唯一要處理的對象，有且只有一個。”
楊廷和還未開口，費宏率先反應過來：“九邊！”
“便是九邊，一旦九邊被陛下徹底控制，那么大明將再無反對的聲音。”楊一清的澀聲，接著又說：“可是我們現在阻攔得了嗎？”
“攔不住的。”楊廷和搖頭，“我們沒跟上陛下的進度，甚至為王學所誤導。”
“誤導？”謝遷大驚，“介夫，你怎么會想到這種可能性？”
“陛下收徒王守仁可是真的啊！”費宏也覺得不可思議。
楊一清也皺眉。
朱厚照第一次南征的時候，來找他喝酒的時候，就吐槽過王守仁。
結果轉頭，王守仁就成了朱厚照的入門弟子。
本以為是為了壓王守仁一頭，才搞出這種好笑的事情時，轉頭一看，王守仁的“王學”，開始大興。
這個時候，楊一清他們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這套架構嚴謹、完整的新學體系吸引。
開始進行批判，爭斗。
然后……
“陛下他躲在王守仁身后，不斷煽風點火，不斷表露出對東南儒生的厭惡，不斷的擠壓理學的生存空間，以此將仇恨，全部吸引到了心學身上。”
楊廷和笑了笑：“你們言陛下亡天下，陛下笑你們亡國。陛下從來站在另一面，看待學問對于國家的影響，只是最開始的時候，陛下手段一直很輕柔，絕對不可能造成今日的期貨暴雷。
這件事，或許和于喬你有關。畢竟陛下是在見完了你之后，開始做后續的方向。
我可是聽說，那日陛下趁著內閣與禮部打架之后，來找過你。”
謝遷沉默了。
八雙眼睛盯著他。
謝遷回過頭，看到了毛紀，一臉無奈道：“寧王的細作妄圖推陛下下樓，卻被陛下隨身攜帶的燧發短銃所擊斃。”
“不管是不是寧王細作，陛下嗅到了威脅，于是決定，碾死蟲子。”毛紀冷冷的開口：“看來那群人，是真的不將陛下放在眼底。”
謝遷嘆了一聲：“你我就是那群人啊！”
“不是了。”毛紀搖搖頭，作為后來加入者，他苦笑道，“你我的利益，逐漸轉移向了東北，那邊土地不能丟，不然我們的利益會受損。宗族會震動，會逼著我們哪怕撞死在大殿之上，也要讓陛下消滅蒙古人，來保證我們的利益安全。”
“陛下的思維方式，一直是我們所無法理解的，因為太過于……客觀……不，是天人合一！”
毛紀手在顫抖，他聽了半茬，也能聽明白朱厚照所處的位置。
天人合一。
這也是儒家所追求的一個方向。
“皇帝本就是天子，能做到天人合一，不算什么。”楊廷和拍了拍手，“好了好了，今日所談甚多，腹中倒是饑餓，走，去弄些吃的。”
楊廷和不想再聊下去了。
因為再談，朱厚照的思維方式，將會用最快速度，將所有人套進去。
“客觀”、“主觀”，一體兩面。
區別在于，你站在哪里看問題。
當你看待客體的時候，你的思維方式，就是客觀。
當你就是主體的時候，你的思維方式，就是主觀。
這是思辨，屬于名家。
楊廷和能懂，是因為他也和楊慎一樣博覽群書，畢竟少年考中進士，楊廷和可是在翰林院呆了很久的，此時的北京還有《永樂大典》，他楊廷和用著職權，悄悄讀過。
智商不低的楊廷和，再分析朱厚照行為舉止的時候，很輕易就能找到朱厚照的蛛絲馬跡。
如蔣冕所言。
朱厚照每一個舉動，都有跡可循。
但問題就在于，朱厚照他懂兵法的。
跟你過招，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不斷往后推進他的目標。
有些時候你認為是陽謀，結果轉頭一看他娘居然是一套陰謀，只是基于你的利益層級來看，你無法做出有效反擊。
比如：陵宮選嗣，這對于諸王來說，無解！
但對于其他文武官員來說，只要他們夠強，就能通過強力反對態勢，將這個決議否了。
可惜現在不是正德初年。
而是正德十五年！
朱厚照身邊有精銳！
文武官員怎么能反得動？
于是這件事就成了陽謀，當你無法拒絕利益帶來的誘惑時，這就是陰謀就成了陽謀。
這也是為什么，楊廷和上次見到朱厚照時，一臉幽怨說朱厚照總是大聲恐嚇，悄悄做事。
這次的期貨也一樣。
大張旗鼓抬高糧價，吸引一批地主貪婪的沖進來，接著開始轉變套路，坐莊交易，通過更高的價格，徹底拉起江南的財富狂熱。
狂熱催生人入局，入局就會被群體情緒感染，讓你的思維，變得唯一，無法思考！
這是陰謀，只要你不去參與期貨交易，刀子就嘎不到你頭上。
但對于利益階層為地主的家伙們來說，這是陽謀，因為錢就在這里，送來他們手中，還包裝得那么美好，讓人類這種，沉迷賭博能帶來多巴胺快感的人，拒絕不了啊！
永遠不要用意志去對付化學，因為你勝不了，意志沒你想的強大。
因此一切能帶來快樂，富有成癮性的東西，能不接觸就不要接觸。
最后，韭菜長大，刀子就下來了。
一茬一茬，朱厚照賺得盆滿缽滿，對江南百余年積累的財富，進行一波清空，至少吞掉七成！
江南元氣大傷，沒有十年回不到原本的地位，那么朱厚照的既定目標之一，江南大而不強，就完成了。
朱厚照，就開始見好就收，開始布局之后的事情，用商業的手段，用更大的利益，來做餌，開始釣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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