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參見陛下。”
“免禮。”朱厚照虛托一下，走到了窗邊，看著魏國府的招魂幡，“你們被嚇到了？”
“臣等……只是認為，此舉太過了。”楊一清起身作揖。
“楊師傅啊。”朱厚照轉身，面無表情，“知道為什么朕一直對你很贊賞，同時又很不爽嗎？”
“臣只是據實而言。”
“那就拋開事實不談。”
“陛下！豈有拋開事實不談的道理。”楊廷和都愕然。
“有啊，魏國公的死，就是拋開事實不談，只看政治目的。朕摧毀了魏國公的體系，現在需要一股新的力量來填補空缺，以防朕親手種下的果實，被一群蟲豸吃掉。”
朱厚照手指指向了費宏。
費宏當場沉下臉：“陛下，臣好奇，臣怎么就是陛下眼中的蟲豸了。”
“站在皇帝的立場來看，不能為我所用的，都是蟲豸。”
朱厚照冷冷回答。
費宏張了張嘴，但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楊師傅作為三邊總制，多年來御邊有功，皇考還在世的時候就問過楊師傅，愿不愿意封伯，可惜楊師傅拒絕了。朕初登基的時候也問過，楊師傅還是拒絕了。那么現在，朕再問一次，楊師傅愿不愿意成為勛貴？”
朱厚照抬手，壓了壓想說話的楊一清，打斷道：“所謂事不過三，這一次若是拒絕，那么楊師傅應該很清楚，朕會做什么。喬刑部，最近一段時間，在處理鎮江資產徹查的時候，選擇了親親相隱，楊師傅就是受益之人，若不是勛爵，拿了不該拿的資產，你這一脈往后，都得牽連。”
“若無勛爵，三代之后，楊師傅一族，只怕一個童生都出不了。”
“陛下這是在威脅臣？”
“朕只是站在徒弟的角度與楊師傅說一聲。須知天地君親師，朕治國理政，治的是昊天上帝賜予的國，理的后土娘娘委托的政務。朕首先要對得起天地，接下來是列祖列宗，然后才是親族，最后才是楊師傅你呀。”
朱厚照的話，讓后方的王守仁眼前一亮，趕緊記下來。
天地君親師，要怎么對君王解釋？
簡單！
天賜國、地委政、君父祖、親宗恩、師弼輔。
君主的五常，在朱厚照的嘴中，成為了法統。
那么國政有問題，那就是君主首先要應對的事情，因為這是天地委托天子治理的！
不能讓蟲豸啃噬了國家！
“很好的解釋了五常啊！”王守仁感慨，沒有壓住聲音。
楊廷和他們五輔也都思考著這話的意思。
謝遷忍不住道：“陛下此言是否過激了？”
“那謝師傅如何教朕解釋一下，君當如何取舍？不尊天地，任由蛆蟲腐蝕國家，難道這就是對的？”
朱厚照反問。
“這……”
“朕給你答案吧。”朱厚照擺了擺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為人倫。今日，君還是君，可臣還是臣嗎？你們或許還好，但更多的臣子在做什么？他們一邊鄙視著商人，一邊有自己偷偷經商；一邊振臂高呼清正廉潔，然后炭敬、花紅、潤筆，有一個算一個，哪個不是貪污受賄；又有多少人能做到真正的清廉？”
“朕曾經聽人說：衙門自古朝南開，有理沒錢莫進來。”
“也曾聽人說，官字兩個口，吃完上邊吃下邊。”
“更聽人說：做皇帝的，首先要喂飽下邊的官，只有這樣，官才能給你干活。所以，能用一分干十分的不能要，因為這種人活不長久，壞太多人利益了。
能用十分干十分的，也不能要，因為這種人太慢，拖沓。
但如果給了十分，只用五分就能干十分的活，那剩下的五分不管是自己吃了，還是分出去，只要他再找上下要五分的賬，湊個十分，那這種人就是好官。”
朱厚照掃過這群人的面目：“不用著急反駁，權當一個故事聽。什么是官？官本義軍隊臨時駐扎之地，說文解字曰吏事君也。
那么，你們得忠誠于誰？
現在你們這些文官在江南做大，然后開始拖累整個大明北方，那么這是朕不能接受的。任何一個坐鎮中原的正統王朝，就不會坐視地方做大。從朕登基之后，從李師傅、謝師傅、劉師傅在內閣的時候，知道謝師傅為什么一直沒有被朕任大事嗎？”
“因為朕在想，怎么將江南削弱，江南只能大，不能強，倘若江南過強，仁宣故事，就會在朕身上重演。”
“你們，從仁宣、英宗、皇考這幾世以來，不斷的減少北方九邊的資金，導致了大明北疆一度衰頹嚴重。朵顏三衛，更是就在燕山以北放牧，還時不時南下劫掠地方，有沒有考慮過，若是朕這些年不與你們爭，讓你們肆無忌憚的削弱九邊。”
“九邊崩盤，丟失整個北方，南京能重新撐起來北伐嗎？”
朱厚照死死盯著謝遷：“朕考慮過，如果北方完全崩潰，后果是什么。答案很簡單，大明就是下一個南宋，直到北方決出新的霸主，然后南下統一。因為你們不會支持朕北伐，因為北伐要花錢，要招募兵馬，要集權才能調動物資。”
“所以，南宋為什么打不回北方，真的是因為金國做大嗎？”
“不！是因為北伐的利益，與江南士大夫的利益不一致。所以，北伐不了。”
朱厚照嘿嘿一笑：“包裝在儒家背后的利益關系，朕也是用了十五年才看透，看透了就能開始動手了。朕就是華佗，在替這天下刮骨療毒。首先要想破除皮肉上的蛆蟲，接著開始刮骨。南京六部，陸陸續續會消弭。”
“然后江南官員，有一個算一個，慢慢都會開始清算。”
“最后，朕想說的是，過幾日朕會頒布《父祖三代籍貫令》，凡我大明百姓，三代居于所在縣內者，自動獲得本地戶籍，不允許返回原籍科舉。
三代為祖，祖父所在就是祖籍。
也就是說，遷來江南已經三代之人，想要靠著江南發財養育子嗣之后，再通過其他邊地，學風不暢之地科舉，然后登科進士的路子，朕會堵死。”
“并且，朕會開始一點點炮制江南。現在江南，還是太混亂，過段時間，處理完江南衛所和秋收之后，應該會進行下一個步驟就是，拆分江南。朕暫時擬定為南直隸一分為三。安徽、江東、應天三地。南直隸廢黜，只北直隸，不，只留直隸布政司。”
朱厚照從懷中取出煙斗，接著從邊上伺候的張德手中拿來煙絲，用火折子點燃，抽了起來。
“那么現在，楊師傅，朕有意冊封你為海蘭伯，接還是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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