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客松轉臉看向那站在群臣之中的高大男人，淡淡道：“不知豫州安撫使什么時候開始回京上朝，但既然上朝了，該記得這里是朝堂，朝堂之上只有臣子，沒有父子，也無兄弟，就是論事，盡忠陛下才是正事。”
說罷，他轉過身去也沒有再理會蒼客圖。
蒼客圖倒是不以為意，只朝著蒼羽的方向微微頷首：“國公爺是個大公無私的，不邀功，但就算只是臣子，您也該看得出蒼羽公子品德為人如何罷？這年月并非窮則為善，富則為惡。”
說罷，他比了比那些站在朝堂上的乾州仕紳們：“下官就算剛剛進京沒有上朝，也聽說了乾州如今能成為北地第一個恢復生機，不需要朝廷援手的州道，全賴我這二侄兒與本城仕紳們通力合作，互惠互利，盤活了整個州道百姓的生計，光這一點就比所謂‘劫富濟貧’的黑山村村民要良善許多。”
此話一落，一干仕紳們都齊齊抱拳行禮：“我等皆為乾州百姓，為乾州鄉鄰出力，都是本分，蒼二公子賑災有方，救我乾州百姓于危困之中，更除奸斬惡，打掉黑山村這一山匪寨，卻因此蒙冤受屈，我等帶來了乾州百姓的萬民書與萬民傘，萬望太后娘娘明察！”
一眾朝臣們不禁對蒼羽側目，這年紀輕輕的‘小伙子’居然連萬民傘和萬民書都有了，多少一地為官十余年兢兢業業的地方官歸隱辭官前才能得一把萬民傘，載入當地史籍機。
不過群臣們也早早聽說了蒼羽賑災的手段，的確是能人所不能！
倒是蒼羽在一邊聽得有點心虛，眼神亂飄。
她這個吧……扶危濟困，賑災有方她是認的，但是這個斬奸除惡，這個她還真沒干，那是定國殿下干的。
說起來，江湖和京城危機四伏的大風大浪她都平安過了，結果一時大意差點在黑山村這個小水溝里翻船，救個人都差點出不來！
一群乾州仕紳們說完之后，蒼客圖長嘆了一口氣：“民間有俗語——窮生奸計，富長良心，此話雖有些偏頗，但是用在黑山村的賊匪和乾州仕紳們身上卻是很有道理的。”
一眾朝臣們紛紛點頭。
蒼羽見蒼客圖瞅著自己笑得一臉慈和，心底有點不得勁，直犯嘀咕——
雖然蒼客圖說的話都很有道理，她亦感謝有人能仗義執言，但種跟自己‘狼狽為奸’的人當眾接頭的感覺有點怪怪的。
雖然之前跟他的管家莫叔和蒼柬菁都有過往來，但是與她這位二叔實打實第一次見面，這不知道的人，瞧蒼客圖對她那親近的勁頭，還以為他才是自己的‘親爹’呢！
這位蒼家二老爺果然跟蒼柬菁是親生父女，這自來熟的本事真一流。
蒼客松一臉冷淡地沒說話，只冷哼了一聲。
蒼客圖拋出去的話頭沒人接，他也不覺得尷尬。
群臣們看著蒼客圖、蒼客松、蒼羽這父子兄弟三人組都忍不住側目，是個人都看出來蒼羽似跟蒼客圖這個二叔有成一派的意思了。
這一出戲是兄弟鬩墻還是父子相殘哪？
寧王修長的眼底閃過一絲幽暗的光，他看向坐在簾后的太后，已至中年卻依然顯得溫和俊朗的面容上浮現出誠摯的笑容：“太后娘娘，一切真相已經水落石出，蒼家二公子不但無過，剿滅黑山村賊匪更是有功，當賞！”
蕭太后相當滿意今日的局面，尤其是看見蒼客松冷著一張臉，她假意含笑看向蒼客松：“蒼國公當真生了個好兒子，雖然三公子蒼明雨賑災不力，本當受罰，但是蒼二公子表現實在太精彩，堪為賑災典范，您說哀家這是賞國公府好呢，還是罰國公府好呢？”
蒼羽在底下聽著，差點笑出聲來，這蕭太后真是個刻薄人物啊，特意拿刺刺兒她這便宜爹呢！
不過刺得好，刺得妙，刺得呱呱叫！
她也喜歡看她這便宜爹的臭臉！
他不高興了，她就心情舒爽了。
蒼國公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難堪，但是也只那么一瞬間，他又恢復了平靜，一臉淡定地道：“太后娘娘教訓的事，犬子們都太年輕，急功近利，難免出現失誤，就算偶爾憑著運氣辦成了一兩件事，實在也不值一提，如太后說的這般不罰不賞，便是寬宥與對下官最大的獎賞了。”
蒼客松的這一番話，看自謙，卻直接讓太后臉色微沉了下去，不免有些后悔自己方才口快了點。
蕭太后本來拿定主意要賞賜蒼羽，雖然蒼羽也姓蒼，她這一賞怎么說都是讓蒼客松長臉了，但是能不讓他心儀的嫡幼子蒼明雨順利得到世子之位，那就是狠狠抽了蕭二娘的臉，她還是很樂意的。
但現在蒼客松這一番話，倒是讓她不好再直接賞賜蒼羽。
而在場的朝臣們也都聽出來了，蒼國公這是眼看著這次讓他家老三挾功登上世子位無望，然后索性讓和自己作對的老二也領不到恩賞。
蕭太后面容冰冷，隨后再次打趣似地道：“國公爺這心也不是一般的偏了，二公子有功，卻連個賞都沒有么？”
蒼客松板著臉，一板一眼地道：“犬子年幼，此番賑災，雖有功勞，但賑災之策過于冒進，一旦哪個環節稍有差池，不成事，便會激起巨大民變，因此下官認為‘他’不該領賞，否則上行下效，人人都以冒進和奇技淫巧為榮，此番不賞便是賞，教的就是讓犬子知道萬事有章法，慎思慎行！”
這話說得大義凌然，真有點典故上‘三娘教子’苦口婆心的范兒。
蕭太后一時啞然，唇角抿出惱火的紋路。
蒼羽在一邊聽著，眼底閃過譏誚的光來，她這位便宜爹，要求太后和稀泥一般地不罰不賞，就是不愿意肯定她賑災的功勞。
她賑災無功，那么蒼明雨賑災不利的過錯也算不得什么了，他們這次賑災一切成功與失敗都可以歸咎于——“偶然”這兩個字。
淡化掉這次賑災之事，那么下次，再找個機會讓蒼明雨立功，順理成章地讓他坐上世子的寶座。
她這位爹啊，還真是為了他心愛的兒子，嘔心瀝血呢！
可是她費了那么大勁，就是要這樣的一個結果嗎？
蒼羽垂下長睫，唇角抿出一點冰冷的弧度。
不，她才不會這樣就讓這件事這么被糊弄過去。
蒼羽黑溜溜的大眼珠子一轉，隨后，她不動聲色側臉地瞥了眼蒼客圖。
這個跟她第一次見面的二叔，明明也是在垂目的狀態，卻仿佛像有心靈感應一般，忽然抬頭瞥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