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霜擱下籃子，借著燭火看向那牢房里鼻青臉腫，身上滿是鞭痕，血跡臭氣熏天的女子。
她幾乎不敢相信，那是曾經驕傲艷麗如牡丹的唐綰綰。
“郡主……。”亭霜鼻尖一酸，幾乎要掉下淚來。
這到底是她伺候了多年的人，就算時常被對方打罵羞辱，但唐綰綰這樣巨大的差異讓她心里依然不是滋味。
“你……你來干什么！我待你不薄，賤人，你出賣我！你背叛我！”唐綰綰撲了過來，一邊伸出爪子要撓她，一邊喑啞著嗓音叱罵。
亭霜見她面如厲鬼，多年當主子的余威尚在，令她下意識地瑟縮，但忽然瞥見黑漆漆的牢房欄桿，她又慢慢地挺直了脊背。
亭霜擱下了籃子，從里面拿出來了一些飯菜：“郡主，不，綰綰小姐，我勸過你的，一切事情最好能和蒼家三公子商議，你偏不聽，才到了如今的地步。”
她這個曾經的主子，從來都是個被寵壞了，性子霸道自私，但城府卻不如二小姐。
聽到蒼明雨的名字，唐綰綰忽然眼睛一亮，伸手隔著柵欄一把抓住了亭霜的胳膊：“明雨哥哥，明雨哥哥最有辦法了，他一定是讓你來救我的是不是！”
亭霜看著她，眼珠微微轉了下，微笑：“是啊，蒼家三公子知道你在牢房里過得苦，特意讓我來探望你，讓你不要擔心，他很高興你沒有出賣他，這是他特意讓我帶給你的。”
唐綰綰聞言，看著那些精致的酒菜，忽然覺得心酸又甜蜜。
她嬌羞地低笑了起來：“是啊，還好，我沒有出賣他，我怎么舍得出賣他。”
聞著飯菜的香氣，唐綰綰只覺得食指大動，她三天沒有吃過像樣的飯菜了，隨后拿過碗筷大朵快頤起來，不一會就吃了個精光。
“明雨哥哥什么時候把我救出去？”唐綰綰酒飽飯足了，擦著嘴追問。
亭霜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幽幽地道：“三公子說，比起出去，您更合適永遠呆在牢房里。”
“什么？！”唐綰綰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奴婢說，三公子說你原本手里有一副極好的牌，高貴的身份，美艷的容貌，甚至一副好身段，你和他原本可以珠聯璧合，可惜你卻沒有好腦子，把這牌打得稀爛，除了壞事，別無所能。”亭霜搖搖頭，合上了食盒。
唐綰綰忽然覺得肚子里一疼，仿佛有蛇在她腹中翻滾，她梭然睜大了眼看向那食盒：“你……飯菜里有毒？！”
亭霜有些緊張地握著食盒，手背都泛出青筋：“……所以綰綰小姐，你還是永遠呆在這牢房里對所有人都好。”
唐綰綰想要掙扎，卻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慢慢抽走，她震驚地呢喃：“不……他不可能這么對我，我已經是他的人了，他說過要娶我的！”
亭霜抿了抿唇，也不知道是嘲諷還是可憐她：“你身為郡主，卻不知自愛，投身公子懷中，又怨得了誰？”
唐綰綰混沌之中仿佛陡然開了竅，忽然瞪大了眼看向亭霜：“你……你那日在太后殿上把明雨哥哥摘了出去，難道你……難道你……。”
“沒錯，你撮躥慕舒世子去太后面前誣告蒼羽公子時，我父親已經落在了蒼羽公子手里，我被逼得沒辦法，那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你卻從來沒有為我考慮過。”
亭霜不知是感慨，還是嘲諷：“我勸不住你，于是暗中送了信將給蒼三公子，他知道這事兒遲早瞞不住，因為你的腦子根本斗不過蒼羽公子，所以我們一定要將自己摘干凈！”
“他算準了我不會出賣他……因為我已經是他的人了……哈哈哈……是，我是蠢了！”唐綰綰腰腹劇痛，她卻沒有一絲力氣，只能癱軟在地痛苦地笑著。
亭霜起了身，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昔日的主子，嘆了口氣：“這藥會讓你說不出話，全身無力，但不會馬上死，你需要挨上兩日痛，辛苦你了。”
唐綰綰如果在她來后馬上死了，實在太過扎眼，對誰都沒有好處。
可是如果挨了兩日才死，便是“自盡”。
唐綰綰拼盡了氣力，伸手抓住欄桿，翻起眼看向亭霜，斷斷續續地道：“父王……我父王……在哪里……他一定會來救我的……亭霜……求你……看在我們主仆一場份上……去找我父王……他會給你很多金銀……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亭霜聞言，卻忽然像是聽到什么笑話一般，譏諷地彎了下唇角：“綰綰小姐，你就沒想過，羽林衛是這么好收買的嗎，難道人人給了錢就能進宮刑司嗎？就算是蒼家三公子也沒有這個本事買通宮衛呀。”
唐綰綰心頭發顫，她顫抖地捏緊了欄桿：“你……你……什么意思。”
亭霜搖搖頭：“王爺也要你死，你雖然驕躁蠻橫，但如果不出什么大事也就罷了……可是你丟盡了王府的臉，如果你繼續以王爺嫡長女身份活在這個世上，就是給王府抹黑。”
她頓了頓，慢慢地道：“可是你若死在牢房里，可以對外傳你后悔自盡贖罪，也算全了王爺對你的養育之恩呀。”
這一番話，讓唐綰綰如遭雷擊，她癱軟著喃喃自語：“不……不可能……父王……父王……居然也要殺我……為什么……為什么啊！”
她一輩子的信念與人生觀仿佛都在這一刻徹底崩毀。
原來，這個世上，所有人都想要她死……
看著已經開始身體抽搐扭曲，連聲音都漸漸消失的唐綰綰，亭霜扯了扯自己的兜帽，低低道：“綰綰小姐，好好地，兩日后上路吧。”
說罷，她轉身離開。
唐綰綰動彈不得地目送著她離開的背影，眼淚無聲地滑過眼角。
……
提著食盒的亭霜出了宮刑司的牢房門，深深地松了一口氣。
她低頭看了下自己還有些顫抖的手，隨后定了下神，轉身上了早已等在門口的馬車一路往宮門外而去。
出了宮門，她對著車夫道：“先去需玉齋拿些王妃喜歡的點心，他家的點心都是現蒸的，然后再回王府。”
趕車的車夫微微蹙眉：“王爺身邊的師爺厲先生說了，您出來直接回府復命，何況王妃現在為了救大小姐鬧騰得厲害，人都被關了起來，你取什么點心。”
亭霜低聲道：“王爺讓我監視王妃，雖然她現在是不得王爺歡心，可始終是皇室玉碟上的王妃，如今王爺關著她，也是想要寬撫她平靜下來不要鬧到太后跟前去，我只說點心是王爺特意為她準備的，興許能讓王妃平靜點。”
車夫想了想，總歸是順路，只當亭霜是為了討好寧王，便同意了。
他一甩鞭子“駕！駕車”帶著亭霜往需玉齋而去。
……
到了需玉齋，亭霜打發了車夫在門口等著，道是自己要進去等蒸點心，便在小廝的引領下進了需玉齋。
上了樓后，小廝領著她到了一間包廂。
亭霜一推門，便看見一道斯文秀逸的身影正在燈下作畫。
她提著食盒上前，剛準備行禮，便看見畫里的女子竟然是自己。
亭霜瞬間愣住了，羞紅了臉：“三公子，你這是……。”
“這是你啊，好看嗎。”蒼明雨抬起俊逸秀美的臉，朝著亭霜溫柔一笑，說罷朝她伸開手臂。
亭霜擱下食盒，便軟軟地靠在他懷里：“好看，三公子，亭霜已經照你說的送綰綰小姐上路了，兩日后便會有她自盡的消息傳來，如此一來，暮云山上發生的事情，不會再被外傳，蒼羽公子也不會知道的，你盡可以放心了。”
“很好，亭霜，王爺那邊沒有懷疑你吧。”蒼明雨輕撫著懷里少女的發髻，神色幽涼。
亭霜搖搖頭：“不會的，我只是按照你的吩咐在王爺面前提點了綰綰小姐存在只會對他不利，王爺就果斷交代我去領藥了結了綰綰小姐。”
想起寧王淡漠的神情，亭霜頗有些唏噓。
“那就好，你先回府吧，我晚些會讓人送信給你。”蒼明雨溫潤一笑，輕拍了下她的肩膀。
亭霜點點頭，從他懷里起身，柔情如水地看著他：“您可不要忘了亭霜，亭霜愿意為妾，為婢，侍奉你一生。”
蒼明雨一笑：“你的好，我自然記得。”
送走了依依不舍的亭霜，蒼明雨垂下眼，吩咐身邊的忠言：“去，看看我二哥哥到了沒有？”
忠言恭敬地道：“是。”
隨后，他退了下去。
一刻鐘后，纖瘦高挑的桃花眼少年便出現在了他包廂的門口。
“三弟，擺下這么多酒菜，未免也太客氣了，這需玉齋雖然比不得飛云閣，卻也不便宜呢。”
蒼羽瞇起眼看了眼蒼明雨，徑自在桌前坐下。
這人今晚搞什么鬼，這時候把她請過來，有話不在蒼府里說。
蒼明雨拿了酒壺，在她面前倒了滿滿一杯酒遞了過去，神色黯然地道：“我是來向二哥哥賠罪的。”
“賠罪？”蒼羽挑眉，漂亮的桃花眼盯著他半晌，似笑非笑地問：“你何罪之有啊？”
蒼明雨嘆息了一聲，仿佛很是糾結和痛苦，他把酒一杯飲盡：“慕勤公子的死，我也有份，我才是罪魁禍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