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入夏的天氣，晚間也有些悶熱，城陽王府門口巷子邊柳條輕搖，落日那一點余暉從細長的枝葉間照過來，每個葉片都鑲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邊。
因為主人遠征，所以寧王夫婦暫代娘家之職，陸夭按禮會陪著幾個誥命喝喜酒，把客人送走，直到新娘子三朝回門認完親，才回去寧王府。
宴分東西，這是一般大戶人家辦宴的規矩。城陽王府以朗闊為主，所以并沒有刻意將院落分開。陸夭就按男客和女客排了席位，中間隔著幾重屏風，雖然不在一處吃飯，但彼此能看得見對方。
前面自然是例行寒暄，貴婦們三三兩兩移進外間臨時隔出來的花廳，這里四面開著窗，風從四面透過來，吹散了暑熱，還能看見天上游若的云，很是愜意。
陸夭身份和輩分高，等閑命婦也不好叫她陪著，尤其她又是個孕婦。作為當之無愧的中心人物，她干脆挺著肚子在整個場子都轉了一圈，以茶代酒，盡了地主之誼，收獲了不少溢美之詞。
最后謝文茵扶著她在首席坐下，眾人這才開始動筷子。
夫人們聚在一起，自然是喜歡閑談，就聽有位夫人低聲道。
“你們聽說徐閣老正在給他家孫女物色親事嗎？那徐大小姐可是貴女圈子里數一數二的，倒是不知道瞧中了誰家才俊？”
“我也聽說了，叫了兩家官媒人去府上，他府上除了大小姐，哪還有適婚的人啊？”
陸夭心下一動，這幾日忙著謝浣兒的婚事，倒是沒聽上元那小子說起過這件事。
之前徐閣老的態度應該是很明顯，叫她們姐弟負責。
她一介女流能怎么負責？那不明擺著是想順坡下驢，藉由陸上元送徐采薇回府這件事，跟陸家結親嗎？
雖然眼下陸上元只是大理寺一個小小的文職，但莫欺少年窮，有寧王府做靠山，他日后一朝成了國舅，那就是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
最重要的是，陸家現在由他掌舵，這樁買賣長遠來看穩賺不賠。
徐閣老在內閣那么多年，這點眼光應該還是有的。可聽剛剛這口風，人家似乎是打算另覓人家啊，反正她沒聽說陸家有官媒上門問呢？
這么一想，陸夭倒是難得嘀咕起來，這是以退為進的手段，還是她會錯意了？
徐閣老操控人心這方面確實是高手，自己就算有重生一世的經驗，也未必是老油條的對手。看來謝浣兒的婚事之后，她是得靜下心來好好琢磨一下這件事，不過眼下當務之急，還是先把今夜的逼宮策反順利熬過去再說。
酒過三巡，眾人都有些微醺，就見孫嬤嬤腳步匆匆進來，壓低聲音在兩位主子之間道。
“王爺剛剛說，安全起見，等下宴席結束之后，讓王妃悄悄地跟著七公主的馬車回司大人府上。”
陸夭反應奇快，立刻蹙起眉頭。
“怎么回事？”
孫嬤嬤環顧四下，見無人注意這邊，才又開口道。
“靜王剛剛已經著人出城送信，算算腳程，要不了一個時辰，那些屯兵就會分批進城。”她頓了頓，“原本是走左右兩側外沿進城的，但影衛漏掉了一支，那支藏在民戶，平日從未出現過。看樣子應該會繞過護城河，從皇宮后面包抄，途中偏生要路過城陽王府。”
陸夭立刻明白了，謝知蘊是怕那些人會順路進來抓人質，只有琳瑯和她躲開這個是非之地，男人們才能放開手腳一搏。
思及至此，她當機立斷。
“不必等到散席了，我們這就走。”
沒等孫嬤嬤和謝文茵反應過來，她煞有介事捂住肚子，用眾人都能聽得見的聲音驚呼道。
“哎呦，我肚子疼！”
一干人等都嚇壞了，隨即將目光都投到這邊來，陸夭露出虛弱的神情，復而又道。
“可能這幾日忙著籌備婚事，沒能睡好，我先去后面歇會，容先失陪，諸位自便就是。”
她說這話，旁人自然不敢阻攔，恭恭敬敬目送謝文茵扶著她往后院走。
雖然不大明白為什么寧王妃不舒服，七公主還要跟過去，但沒人敢質疑。
姑嫂倆待走到無人之處，立刻吩咐孫嬤嬤。
“等下散席，叫人好生把各位送回府，別出什么岔子，丟了城陽王府的臉。還有，把馬車停到后院，叫上王管家，咱們這就去司府。”孫嬤嬤正要依言而去，就聽陸夭又補充，道，“咱們不去那個司大人家，去司大學士府上。”
***
入夏之后雨水天氣漸多，一半時間天都是陰的。
入夜之后，窗外響起淅淅瀝瀝的雨聲，雨滴從屋頂青瓦落到大理石階上，發出有節奏的清響。
大學士府的書房，窗戶半開著，屋外的風裹挾著水汽被吹進來，緩解了屋內的悶熱。
書桌上一盤殘局，司大學士摩挲著指尖黑子，目光一瞬不瞬盯著棋局，連司夫人送水果進來都渾然不覺。
半晌，他才慎重落下一子，抬手示意陸夭繼續。
司夫人深深嘆口氣。
“寧王妃是孕婦，你拉著人家通宵達旦下棋真的好嗎？”
“這才什么時辰？距離睡覺還早，橫豎飯后也無聊，下盤棋解解悶怎么了？”司大學士不服地輕哼一聲，“你就是喜歡管東管西。”
陸夭沖司夫人笑笑，語帶安撫。
“無妨，本就是我叨擾了，剛好陪大學士消遣一會兒。”她轉過頭，臉上神情十分認真，一本正經沖司大學士開口，“您可想好了，就落子在這里了？”
司大學士原本信心滿滿，聞言又有了幾分猶豫，他狐疑地看看棋盤，一咬牙。
“落子無悔。”
陸夭點點頭，順手落下一子，吃掉了大學士黑棋的一塊角，老頭大驚失色，嘴里喃喃自語。
“怎么會？”
陸夭暗自覺得好笑，其實單論棋力，她不是司大學士的對手。
但今日這盤棋，是她從古書棋譜里看來的局，還是前世璇璣子指點過她的，所以相當于取了個巧。
“大學士若是棄子投降，我們可以再來一盤，再賭輸贏。”
“不必。”司大學士氣呼呼地投子，“愿賭服輸，不就是日后若有萬一，出面幫忙鑒定皇帝詔書的筆跡嗎？我答應了。”
陸夭微微笑了笑，其實她也不確定最后會不會走到這一步。
謝知蘊怕她擔心，只是再三保證一切有他，絕不會走到最糟的一步，但陸夭心里還是忐忑不安。
司家百年清流且一直為帝師，萬一靜王真的逼宮成功，由他出面鑒定遺詔應該是最佳選擇。
她不由自主看向窗外，外面夜色如墨。
皇宮那邊，應該已經動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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