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發生于建炎元年末“虎穴”大營中的軍議召集得隨意，可其所討論的問題卻深刻地左右了貫穿兩宋之交的宋軍軍事體制改革，并在相當程度上左右了之后宋軍建新軍以及北伐的戰略方向。
戲劇性的是，當時在場諸人，只有韓世忠、劉國慶、虞允文三人算是顧淵嫡系。其余軍將，比如岳飛，終其一生，一直對這位顧節度保持著若即若離的態度；
再如劉光世，此時方才歸心不久，僅靠著建康保衛戰那靈光一現的功勞還未有資格參與這等級別的軍議；
諸人之中甚至還有李綱這個干脆屬于舊官僚體系的老派文臣在側。可顧淵這位剛剛奪得了帝國權柄的年輕猛虎，偏偏毫不忌諱地將自己的改革計劃和盤托出，似乎是自信這些人終將追隨他的腳步，拯救這片氣運沉淪的天下一樣……”
——《兩宋驚濤·北伐戰略形成及1128建炎軍改》（趙九歌著臨安文學出版社2125年版）
在“虎穴”那場軍議之后，勝捷軍——如今已統一改稱御營——啟動了聲勢浩大的軍事改革。成批成批的軍官被選送入立于西湖旁的“江南武備學堂”接受為期三個月的軍官教育，就連解元、呼延灼、張顯、牛皋這等中層軍將都未能完全幸免，被顧淵強令著去接受了一個月的高級軍將速成培訓。
其課程大綱全部由顧淵親自帶著一眾高級參議編纂，他這位大權在握的當朝權臣還非常奇怪地不讓麾下那些年輕軍官叫他顧侯爺或者顧相公，而是讓他們叫他顧校長——那些粗豪軍漢甚至花了相當長的時間才弄明白校長這個詞到底是什么意思……當然，這都是后話了。
對于御營的改編也在有條不紊的推進中，顧淵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刻意地規避了容易引起趙宋天家無限遐想的“禁軍”字眼而選用了御營這個稍顯柔和的稱呼，似乎名義上還在強調自己是天家麾下兵馬。
可說起來，這殺氣騰騰的八萬虎賁無論叫做什么，都天然會讓趙構覺得自己的喉頭橫著一柄利劍。
一個月來，他這位當世活曹操之所以與趙官家還有那些建炎朝臣能夠相安無事，還得多虧了趙瓔珞與趙福金兩位帝姬從中周旋緩沖。
順德帝姬歷經一年戰火，褪去了天真，如今越發冷靜沉毅，她手握著一萬五千兵馬，重建為殿前禁軍，衛護臨安與宮禁，制衡顧淵的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阻隔了顧淵與趙構這隊君臣直接兵戎相見。
至于茂德帝姬，她將皇城司在一個月間整理得有些樣子，與虞允文組建的御營間軍司并稱為大宋兩大諜報機構。雙方密探在對金人的情報搜集方面通力合作，可也在互相滲透與刺探上不遺余力。這位帝姬與他們有限合作的態度似乎就是在時刻提醒顧淵——這建炎朝還遠未到他只手遮天的程度，他與趙宋天家之間還需要維持著表面的體面。
當然，臨安城的百姓們不可能知道這么復雜的斗爭。
他們只知還朝的顧淵是屢敗金賊的英雄，凱旋的官家是臨危受命力挽狂瀾的皇帝。在外看來，這二人君臣相知，便如藝祖皇帝與他的義社兄弟那般肝膽相照，一道扶保大宋，至少讓他們能在靖康之后過上一個安生的元夕。
而顧淵也不可能一直將自己麾下如打仗那般緊繃著，眼看著日子距離年關越來越近，他也松了口，命各營軍將布置好當值軍士，將剩下兵馬放假休沐……
這道帥令一下，整個臨安左近數州都沸騰起來。
御營兵馬待遇在宋軍之中原本就是最好的，顧淵背靠著江南諸路商賈，更是不缺錢的主，軍餉從來足額發放，還有不少名目繁多的獎賞。
如今這個團體堪稱是這殘破半壁江山里最有消費力的一個人群。加上這些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又都是將腦袋別在腰帶上的廝殺漢。少數成了家的還好，有家中娘子管著，也不敢太造次。那些沒成家的，還不是花錢如流水？有些人進去賭坊還沒半個時辰便將自己掙來的賣命錢賠了個精光。在臨安左近各處都很是惹出了些亂子……
而在元夕前兩日，更是鬧出了一位指揮使級別軍將，聚眾鬧事、當街毆打巡街禁軍的丑聞來。
宋人市井文化最是發達，尤其宣和年間，豐亨豫大，汴京城里一片末世繁華，人人皆好搏戲。建炎南渡臨安，稍一安穩，加之臨近年關手中有了些閑錢，這搏戲又哪里禁得住？
“虎穴”大營開了禁，大批大批愣頭軍漢涌進臨安城，各賭坊的掌柜、搏頭更是瞅著紅了眼，從他們這些軍腰間掏錢的法子是層出不窮——卻不想這些手上全是人命的廝殺漢也不是什么善茬！
這不，鹽橋河旁善財賭坊這一次便踢到了鐵板。某一位被手下喚作“楊指揮”的人物在接連押錯，將全部身家輸光之后氣急敗壞，閃電般一刀抽出，將博頭搖骰子的盅、連帶著里面的骰子剁成兩半。
原本他是想借機賴賬，可好死不死，眼尖的“楊指揮”卻發現那骰子居然被做了手腳！內里被灌了沉重的鉛，怪不得好幾次都能搖出個“捉五魁”！
那指揮使身手矯健，手下帶來的三個兄弟也都是尸山血海里滾出來的人物，與他配合相宜，只對視一眼便極有默契地動手，抓起滿桌銅錢往自己懷里塞不說，還掀翻賭桌，與那些聞聲趕來看場子的打手迎頭撞上……
別看那指揮使只帶了了三個兄弟，面對對方拿著棍棒的十余人卻是毫無懼色，只一聲冷笑，劈手便奪過一條哨棒，而后跳到一處說書先生的講臺上，借酒勁朝著下面亂作一團人群高聲說道：“你們這群腌臜，也不打聽打聽，面前的楊爺爺是什么人物！金人萬戶、猛安老子哪個沒剁過腦袋！便是金兀術的大旗，咱們萬軍之中說砍也就砍了！今日要不是顧大帥軍法不許，一群敢算計你楊爺爺的刁民，老子剁便剁了！不過這頓棍子卻是一個別想逃掉！”
他說著將哨棒掄得跟馬槊一樣，躍入人群，便如入無人之境。
瓦肆所請看護無非是些閑漢，仗著人多勢眾嚇唬嚇唬普通人也就罷了，又怎么可能攔得住這等萬軍之中取敵首級的鋒將？
何況他身邊跟著的那三個軍士也均不是什么尋常人物，眼見自家指揮居然躍入人群，自然是紅著眼沖上去，按著那搏頭暴打，將整個賭坊給鬧得天翻地覆。
賭坊掌柜眼見事態失控，慌忙溜去喚來巡街禁軍。卻沒料到十人禁軍小隊剛到，還未及發聲制止，便被正在興頭上的鬧事軍漢給卷入進去，這十人里除了帶隊什長是上過戰場的老兵，其余全是江南征來的新兵，當即被揍了個鼻青臉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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