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鋒上前!刀牌手跟上!”
山下,振字營三千將士開始列隊,披甲的陣鋒除了在野戰時站在最前排外,同時也是攻城的先鋒。
甲片碰撞出“锃锃”的金屬聲,這些甲胄的甲片都是武備局用水力鍛錘反復捶打制作而出,自從廣泛使用水力車床和分工制度后,武備局生產效率大為提升,每天一個完整的工組(含水力鍛錘、打磨、串聯等,約十幾人,相當于生產線)能生產一副鐵甲,這已經不是小數字了,整個武備局這樣的甲胄工組有上百個,每月就是三四千副鐵甲。
工業的力量,如此讓人著迷。
“炮火準備!”
被抽調跟隨而來的一個炮兵哨十八門野戰炮開始調整炮位,為首的哨總、哨副用手中各色三角旗指揮著大炮調轉。
一刻鐘后,隨著一陣密集的炮響,總攻全面開始。
山腰上的清軍營寨才剛剛搭建兩三個月,所用材料也不過就是簡單木石而已,寨墻約丈余高,哪里能受得了大炮猛轟?
“通通通……”
將近半個時辰的炮火準備,立即就把一面寨墻轟得稀巴爛,壘起來的石塊、木柱被橫沖直撞的炮彈拆得遍地都是,除了個地基以外,其余都變成了累積在那的廢材。
“停!”
“選鋒攻寨!”
所謂選鋒,就是突擊隊、敢死隊,明朝中后期以后,軍隊戰斗力廢弛,再加上軍隊空額、喝兵血嚴重,將領們為了在打仗時不至于一點辦法都沒有,便像養家丁一樣,用賞銀從普遍拉跨的士卒里挑選敢死隊,稱為“選鋒”。
但在光復軍中卻不同,朱由榔不敢保證自己軍中一定沒有喝兵血的事情,歸根到底這畢竟還是支封建軍隊,后世刮民黨都沒辦法的事情,他總不能搞個“三x改編”吧?那不是逼下面將領造反嘛?
所以只能盡量限制杜絕,但事實上軍中將領還是習慣將部分軍餉克扣出來,用來養一些所謂“選鋒”,臨戰時當敢死隊用。
這事實上是一種封建軍隊的陋習,因為很容易造成軍隊戰斗力渙散,將領盲目依賴自己的親兵和少部分精銳,卻喪失了軍隊整體建構的健康,很簡單的道理,你要是真的需要突擊隊,就不能像后世的偵察連一樣,直接建立一個“突擊哨”嗎?非得臨時拿出額外銀餉,把打仗這種系統工程變成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的黑幫群毆。
所以后來戚繼光訓練新軍時,就十分摒棄這種拿公餉養私兵,臨時組織選鋒和人頭記功的惡習。
四百多臨時應召的選鋒披甲執銳,舉著圓盾朝著已經坍塌的寨墻沖去。
寨內,滿清正黃旗牛錄章京阿察齊按著長刀,靜靜看著遠處山下,氣勢洶洶而來的明軍選鋒。
身后,三百明黃色重甲加身的滿洲勇士同樣各自緊攥兵刃,冷眼相看。
焦璉沒想到的是,自己的對手并非之前遭遇的那些個綠營乃至普通八旗。
譚泰原本就是正黃旗出身,南下任職后,身邊也帶有兩三個正黃旗牛錄作為親兵護衛,城南山寨地位重要,他不放心綠營兵馬,故而專門抽調出一個正黃旗牛錄來監視。
正黃旗是滿清最早的班底,是天子親領旗主的軍隊,在八旗當中,兵丁最多,人口最盛,裝備和戰斗力也最為彪悍。
后世人們一提起八旗,首先想到的便是弓馬,事實上,滿洲變成馬上民族,是兼并了蒙古諸部后的事情了,而他們真正用來看家本領,乃是步戰搏殺。
阿察齊一聲呼喝,三百甲士凜然向前,橫刀而立,他們個子普遍不高,但是四肢粗壯有力,飽經東北地區風霜刀劍的身軀與臉龐,透露出一種樸素的兇悍和堅韌。
明軍已經沖到數十步內,其中后排火銃手開始將提前裝填好的彈藥仰射出去,但一來部隊剛剛從山下趕上來,隊伍松散,難以形成集火殺傷,再加上雙方高度差,殺傷力也有所降低,并沒有對山上清軍造成多少麻煩。
“嗖嗖。”
“重箭!”
只聽前排將士驚恐呼喊,眼前一陣薄雨般箭矢潑了下來,三四十步內有破甲之威的重箭如蝗蟲過境,當場就將二十余名明軍士卒傷得撲地痛叫。
當被重箭攻擊后,有經驗的明兵立刻反應過來,對面守城的并非普通清軍綠營,而是八旗精銳!一下子心中的恐懼就不斷增長,那種從萬歷到崇禎,從山海關到江南的威逼和挫敗感足以讓人心顫。
“沖上去!先破敵陣者賞五十兩,記乙等功!”
被高額賞賜再次激勵出勇氣的選鋒士卒嗷嗷叫接著沖了上去,鋒銳的矛頭,寒光凜凜的刀刃直指坍塌寨墻后面列陣而立的八旗甲士。
阿察齊和身后的三百甲士依舊沉默
二十步,十步
直到可以清晰看見對方的臉龐時,阿察齊終于動了。
“突!”
沖在最前排的明軍選鋒只聽到一陣陣刺耳的怪叫聲,而后便經歷人生中最難忘的一戰,當然,如果還有以后的話。
阿察齊帶頭迎著明軍沖鋒,也不列陣防御,而是幾乎同時發動相同的沖鋒!
兩股浪潮硬碰硬的砸在一起,阿察齊手擎一柄長刃樸刀,猛力揮動,向著最前面的明軍選鋒就是狠狠一刀,那選鋒乃是一員隊正,慌忙舉刀欲擋,卻忽覺虎口一陣生疼,竟是被震出鮮血,身體不禁往后仰去,摔倒在地。
還沒反應過來,阿察齊已經又是一刀直通心窩,被切割開的動脈血液飚濺一臉,讓原本肅然的面龐更顯猙獰。
同樣的事情在整個戰場上不斷上演,這些個八旗老卒戰斗經驗極其豐富,并且堅韌耐戰,力氣頗大,幾乎是壓著明軍打殺。
“啊!救我!救我!”
又是一名明軍士卒被一刀斬去了臂膀,倒地嚎叫,只可惜眼下狀況,恐怕沒人能抽空幫他,只能慢慢痛苦的失血身亡。
除了利刃外,清軍普遍使用的破甲花骨朵更是明兵夢魘,因為面對這玩意甲胄根本沒用,鈍器本就是破甲的,而清軍的甲胄卻精良的可怕。
里里外外恐怕得有三層,里面的鎖子甲,中間鑲著的鐵片,外面鐵釘釘住的棉甲,刀刃很難造成傷害,即使是鈍器,外面的棉甲也有相當作用。
滾滾熱血順著山坡高度差緩緩流淌下來,不時便有尸體滾落,明軍是仰攻,而清軍卻是居高臨下,占了地利,再加上八旗甲士銳不可當,兇悍異常,不到兩刻鐘,四百多明軍選鋒便支撐不住了。
不知是從誰先開始,有人連滾帶爬的從山上逃了下來,一開始,焦璉二話不說,直接執行軍法,義不聚財、慈不掌兵,打仗這事,無論是何種情況,主將命令下達之前,退后就是一個死。
但隨著時間推移,八旗甲士的攻勢依舊沒有減弱,他們聚成一個鋒矢狀陣型,不斷向明軍發起沖擊,而明軍選鋒卻是已經七零八落了。
終于,零星潰逃變成了全面崩潰,大批明軍從山上逃了下來,焦璉雖然也嘗試派出援軍接替,但一方面地形限制,不方便大隊兵馬展開,另一方面,他也明白,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則竭,如今士氣已泄,再做補救效果不大了,還不如換其他部隊重新攻山。
焦璉面色沉重,他剛才看的清楚,上面站著的不是什么清軍綠營,而是正黃旗滿洲精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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