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倆都沉默了一陣子,最后還是阿兄先開口:“祁王殿下心情不好,不礙事。”他面色訕訕,笑容都顯得沒那么自然。
今天這祁王殿下著實有些古怪,同朝為官,雖然他常年繃著一張臉,卻也并非不可相與之人,從前見了面,再行色匆匆,請安時多少點頭回應,今天竟是直接漠視他們兄妹二人。
姜珣捫心自省,到底是哪里得罪了祁王,搜腸刮肚想了半晌,也沒想起個所以然。
“小妹,你可還記得宋澤熠嗎?當年死賴著姜府不肯走,最后還是被宋伯父提著腿拖出姜府的那個臭小子。”
姜珣以手遮唇,掩去笑意,他跟宋澤熠在軍營倒是常年能打照面,只是十來年未見面的小妹是否還能想起宋澤熠這么一個人。
“記得,怎么會不記得,宋家二郎被抓到軍營歷練的第三天,偷著翻墻躲到姜府,懷里還揣著兩塊龍須酥,等拿出來的時候都被擠得變了樣。”
姜意暖想起那段孩提往事,腳步都覺得輕盈些許。
她閉上眼就能記起宋澤熠鮮衣怒馬的模樣,當她在宮中身陷囹圄之時,他披荊斬棘,率兵沖入皇宮,她怎么會忘記,他浴血而來,手里的紅纓槍沾滿鮮血。
上一世見他時,宋澤熠率兵圍城手持纓槍,試要與皇城玉石俱焚,他滿臉是血,卻笑對生死。
在那個充斥著背叛與殺戮的陰暗歲月之中,宋澤熠是三九驕陽,照進她生命的光束。
重生回來,她最不愿提及便是宋家二郎,他太干凈,連笑容都純粹刺目的宋澤熠,姜意暖不禁彎唇淺笑。
“哈,你連這事都記得,那定然也沒忘掉你初次見他是在演武場吧。”
姜珣朗聲大笑,他輕車熟路的帶著小妹在宋府行走,宋伯父跟阿爹是生死之交,兩家孩童又是相熟,行走在宋府花園如同自家宅院一般。
“怎會不記得,我瞧著大兄被一個矮了半頭小子欺負,就跳上擂臺,抓起一把塵土,劈頭蓋臉的揚了宋澤熠滿頭滿臉,惹得他哇哇大哭。”
姜意暖失聲淺笑,她幼年被嬤嬤帶著去軍營找阿娘,剛巧看到校場擂臺上,一個骨瘦如柴的黑炭小子手持紅纓槍,朝著阿兄步步緊逼,她情急之下,抓起一把沙土,撒進宋澤熠的眼睛里。
當時怒氣沖天的宋澤熠,一面捂著眼,一面罵她卑鄙,如今想來,她是第一個把宋澤熠弄哭的人。
“可不是,當時宋家二郎哭得驚天震地,連我都被嚇一跳。”
姜珣好脾氣的笑了笑,雖然他跟宋澤熠相差四五歲,可他們卻十分投脾氣,早就是無話不談的莫逆之交。
“你們兄妹倆,總是背后議論我壞話,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宋澤熠三兩步走過小橋,笑嘻嘻的在姜珣肩膀抵了一拳,兩人相視一笑,他繼而視線一滑,落在姜意暖身上,不由嘖嘖稱奇:
“哎呀呀,真是上京城的水土養出的女嬌娘,姜小妹真是女大十八變。”
“恭賀宋二哥榮升奮威將軍,祝愿二哥揮槍有神助,功名不窮時。”
姜意暖捻手做禮,吉祥話不要錢似的翻著跟頭往外說。
她微微蹲身,抬眼時剛巧對上英武明朗的那張臉,宋澤熠穿著一身紫色襦袍,左肩罩著甲胄,頭戴紫玉玳瑁簪,笑容英姿非凡。
此刻宋澤熠垂頭看她:“哈哈,我還記得當年姜小妹手藏沙土揚我一臉,在邊關十余年,再見面,卻物是人非。”
少年郎雙手一攤,嗚呼哀哉的傷感片刻,被她這么一說,姜意暖也有些恍惚,三人湊在一處說說笑笑,已走過中庭。
宋府宴席在前庭,她跟阿兄來得及早,想著提前給宋伯母道喜,沒想到宋澤熠聽聞姜家兄妹來了,便急匆匆別過道賀客人,疾步跑來接人。
聽著前面兩位越發笑得沒邊際,尤其是阿兄毫不避諱的揭短行徑,姜意暖忙快走幾步,將這一話茬揭過去。
“對了,二哥這次授封,還回邙山戍邊嗎?”
“陛下似乎有意留下武將鎮守關隘,恰逢朝堂質子出使一時,還未談及軍務,這些日子都賦閑在家,算算時日,也離開上京城十一年了。”
宋澤熠皺著的眉頭從未舒展開來,他瞧著姜意暖欲言又止,臉上笑容更盛:
“對了,聽聞姜小妹要當太子妃了,二哥我這些年戍邊征伐也算軍功無數,攢下不少好東西,等宴會過后派人送到姜府去,幫小妹添妝。”
聽到話頭引到姜意暖身上,姜珣沒好氣的白了宋澤熠一眼:
“這是我小妹,還用你那些賞賜添妝,莫說祖母先前就備下一份嫁妝,連阿爹阿娘也攢了不少體己,你還是留著給自己吧。”
聞言,宋澤熠倒也不惱,眉眼彎了彎:
“怎地,還怕我搶你妹妹?誰讓我宋府三代皆是男丁,偏生阿娘喜歡女嬌娃,在邙山時就常常聽她念叨起暖暖,我這個當二兄的自然不甘落后。”
等送到煙雨樓門口的時候,宋澤熠忙從懷中掏出一個黑漆描金紋的小錦盒遞給姜意暖:
“這物件是關外女子最喜歡的紫黛,我猜你會喜歡,想著今天親自送你,趕緊收著,別讓我阿娘瞧見,否則得說我娘里娘氣。”
宋澤熠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頂,說這話時,難得冷硬的輪廓爬上一抹粉紅,眼看著大有蔓延到耳廓之勢,沒等姜意暖拒絕便拉著阿兄去前堂武將那邊喝酒聊天去了。
姜意暖瞧著行色匆匆的兩人嬉笑熱聊著穿過連廊直奔前廳,她小心翼翼打開錦盒。
正如宋澤熠口中所言,此物便是紫黛,時下關外女子盛行的眉石,顏色自然,流暢不染,她寶貴地用衣袖擦了擦,而后放在袖囊之中。
煙雨樓內聚了不少武將家眷,阿娘自然也在其列,姜意暖進門時,規矩行禮,有些女眷也趕緊給她還禮,等眾人落座,她便退坐在阿娘身側的位置坐下。
在宋府,她并不敢到處亂走,想到前來道賀的祁王蕭硯山,她忐忐忑忑等到宴席結束,并沒跟他打過照面,懸著的心總算是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