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衡蕪院,姜意暖沿著內院外亭廊下走,主仆二人步伐輕快,云舒提著食籃,昂首闊步像個打了勝仗的女將軍。
“姑娘,您真是越來越厲害,那碗紅花湯那么多,愣是灌下去多半碗。”
云舒嘖嘖稱奇,自從宴席上撞破表小姐跟太子爺的奸情之后,她對這位在府中吃白食,八面玲瓏的表小姐一點好感都沒了。
姜意暖眺過去恰如朵朵嬌云的鮮花,香榭花圃中各色繁花錦茂,在這炎炎焦躁的夏日里,此刻正是難得的愜意好時光。
她舔了舔唇瓣,這兩日緊繃的神情有些舒緩,偏著頭道:“云舒,你想不想吃云片糕,在西城的那家?”
“姑娘啊,您不會又想出門閑逛吧?我的親姑娘啊,您這兩日可不能往外走,最近老爺夫人沒戍邊軍營,若總是出門,難免惹人懷疑,尤其,尤其…”
云舒絮絮叨叨的想開口提祁王蕭硯山,她出門兩次都能看到祁王殿下的侍衛瑯珀,這未免太湊巧了。
“尤其什么?”
姜意暖的手指從花間拂過,她腳步未停,穿過第一道月牙門,難得見云舒吞吞吐吐,不由追問道。
“咱們在華陽宮的事,恐怕祁王殿下還在查,咱們還是少出門的好。”云舒捏著嗓子,湊到姜意暖耳畔,小聲提醒道。
聞言,姜意暖笑了笑,云淡風輕道:“對呀,就是因為他在查,咱們更要把燙手山芋丟出去呀。”
“丟?那被發現可怎么辦?”
云舒被自家小姐弄得有點迷糊,沒想到她們拼死拼活才從華陽宮帶出來的東西,就輕飄飄的丟了?
“見招拆招吧。”姜意暖無奈聳聳肩,連云舒都能發現府外有祁王的人,她得盡早把東西送出去。
秋江居,正當主仆二人,大搖大擺走進院子,商量著哪家云片糕好吃,哪家芙蓉酥奈花香甜時,阿娘正襟危坐于前堂,容色清冷的開口:
“姜大小姐好本事,一個還未出閣的女兒家,竟如市井毒婦一般,給人家灌紅花湯。”
“阿娘,宋伯父也沒留宴席嗎?怎么那么早回來了。”
姜意暖嘴角訕訕掛著笑意,阿爹有一個生死過命的兄弟,同為武將相交多年,因常年駐守關隘,只要阿爹回上京,必然要時常拜訪。
今日宮中回府,人還沒下馬就被宋伯父派人請走了,聽說阿爹走得時候也帶了阿娘,不知道府中的事情阿爹知道多少,單看阿娘此刻神情,想必是回來后得知曉她去衡蕪院。
“紅花哪里來的?”阿娘咬著牙,語氣不善。
“西街藥鋪。”
姜意暖如實回答不遮不掩,她知曉以阿娘的性子,若扯謊罪上加罪。
“那你說說這藥是何時備下的,又是何時烹煮出來的,華陽宮大火跟你有無關聯?”
阿娘淺淺一笑,眼眸續著光火,她拿起角桌擺的茶水,給自個斟了一杯茶,大有長談審問的架勢。
姜意暖眼珠滴溜亂轉,她以為滴水不漏的事,在阿娘眼中漏洞百出,是呀,昨日奸情撞破,今日太子登門,下午給顧依依灌紅花湯,若說她事先不知奸情,誰會信,細思極恐,那場莫名其妙的大火難免不引人遐邇。
蠢。
其蠢如豬。
姜意暖心中狠狠罵自己沒沉住氣,抬眼壓眉尬笑:“阿娘,是女兒上午讓云清去買的。”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往后行事,多動動腦子,我怎么生出你們這一對蠢鈍的兒女,這三日哪里都別去,給我閉門思過,抄寫金剛經給天穹山死去的將士祈福。”
阿娘說罷拂袖離開,姜意暖趕緊拉著云舒回了內室,耳提面命的提點一二,幸好是阿娘來問,若是旁人,她定然百口莫辯。
她并非在西街藥鋪去買的紅花,而且這些時日與祁王歡好,她總會喝一副避子湯,對外只說那藥是郁氣散淤的藥,連藥渣都被埋在外面。
此事極為隱秘,并不曾假以他人之手。
——
日子過得飛快,武陵侯府一如既往地門庭若市,阿爹跟阿兄這兩日在朝堂上主張伐齊一事被文帝多番贊賞有加,宋伯父的二子宋澤熠作為新晉小將也多次被陛下嘉獎夸耀,上京城對于伐齊而非和齊之聲愈演愈烈。
太子爺告病未曾臨朝,為此阿爹明里暗里責備了阿兄許久,最終還是沒多加責罰。
至于武陵侯府的堂屋多年未曾住人蒙塵落灰,阿爹索性大手一揮便命匠人修繕粉刷,雖阿娘有言在先要低調行事,阿爹卻還是瞞著阿娘請來軍中將領,在軍中辦了個簡單隆重的親宴。
姜意暖趁著阿爹阿娘在忙,每日都像是放出籠的鳥,在上京街頭肆意游逛,當今陛下恩威四海,北集早些年就開了個胡人集,取名叫帽兒街。
她也是最近才喜歡上那個地方,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在大梁的國土上也能販賣胡人的煙土火器。
時間久了,連帽兒街的商戶都漸漸認識這位長相絕美,性格恬淡的姜大小姐,她不喜歡穿著繁復的羅裙發簪,每每到街市游逛,皆是一番清雋公子的模樣,身后還跟著云舒這位靈秀小書童。
當然,在帽兒街不止能買到稀奇玩意兒,更能買到消息,其實這些早和尚頭頂的虱子,大梁兵強馬壯,被關外忌憚的人多,有些胡人來上京,也并非都是因為生意。
算算時日,薛涯也該來消息了。
帽兒街,只有下午開市,姜意暖穿了件天青袍,腰間系著鑲嵌玉石黑色束帶,烏黑長發盤在帽冠之中,盈盈一握的腰身被勾勒的纖細挺直。
姜意暖走路英姿颯颯,絲毫看不出扭扭捏捏的嬌柔感,反倒是跟在身后的云舒有些畏首畏尾。
“姑娘,您走慢點,奴婢追不上你了。”云舒小聲湊上前。
“你若累了先去街頭那茶舍等我,反正帶著你也不方便。”
姜意暖腳步未停,急匆匆地朝著帽兒街最深處的檔口走,她每次都會讓云舒等在外面,這次小丫頭不知道起什么心思非要跟她進去。
她只一心朝前走,根本沒察覺身后兩道目光始終盯著她打量。
“景書,是我看花眼了嗎?我怎么瞧著那么像姜家姑娘,她不是被長峰跟去南街書齋,怎么會出現在這?”
瑯珀蹙眉,大惑不解,這些時日主子總讓人留心盯著姜家姑娘,前幾日倒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兩日總是衣著光鮮出門,可這衣服,不是出門那件呀。
“喬裝打扮,必然有鬼。”
景書不以為意,冷冷剃了一眼瑯珀,眉宇間帶著對他口中那位姜姑娘十分不喜,能從長峰眼皮底下溜走,確實厲害。
蕭硯山本未瞧見姜意暖,此時聞言,回眸望去,瞧著那道天青衣袍的方向,唇角弧度愈深:“這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