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文杰其實有點委屈。
要說跟陳欽合作這幾個月，他自己覺得沒什么問題，陳欽暗示說他是大廠高手，說他自己有事來不了……
這些都可以，隨便他怎么說。
當時不只是顧文杰，阿里的其他人也是這么想的。
不管怎樣，快看平臺看起來是個不錯的產品，陳傲天能直接拿出一個成品，這一點就比大多數口花花的騙子好多了，只是其他人因為上面那些問題而多少有些疑慮，只有顧文杰一眼看出了它的價值，東拼西湊一筆錢、趕上了這班車，總算是沒讓這個天賜良機白白溜走。
而這個廣告平臺也確實有它的價值——
當初陳傲天說這個平臺的水平遠超國內，甚至比谷歌雅虎還高。
顧文杰和其他阿里的人都沒太當回事，只覺得他大概做了一些夸大的描述，大家都知道快看平臺不錯，卻沒想到它真的很有那么厲害。
從現在看來，陳欽的自信也完全是有根據的。
然而即便如此，一碼歸一碼……
快看平臺雖然確實很厲害、公司也發展得非常順利，但是有些東西果然還是很奇怪。
別的都還好說。
最重要的是，這公司現在都發展到這樣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快看傳媒前途無量，別說是千萬身價，這么做下去的話，上市賺成億萬富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如今泡沫已經過去了，互聯網行業也在復蘇，疫情也已經基本上消退了。
然后問題也就來了……這陳傲天怎么還是不肯回國？
要說如今覺得國外月亮比較圓的人并不少，一些有錢有權的人也有這種想法，但陳傲天看起來并不像是這樣的人。
而且對于真正的精英來說，國家與文化只是一個舞臺而已，在這個時代，真正的硅谷與華爾街精英呈現出的是在往國內跑的趨勢，默多克為了進入天朝市場公開標榜自己是中國女婿，高盛高管為了進入中國市場專門請人學習怎么夸中國菜好吃……
而在天朝這一側，張晁陽創辦搜狐之前、就是國家級學閥圈子里的人，李巖宏在另起爐灶之前，就是這個星球上最懂搜索引擎的三個人之一。
可這‘陳傲天’屁股坐的穩穩當當，一點回國的意思都沒有。
然后自己不回來也就算了，他還故意在知識產權上留了一手……
在這種情況下，顧文杰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是他必須也得做一些防備，至少得把程序備份一份，不至于被人在最關鍵的地方卡著脖子。
只是很可惜，他畢竟只是個互聯網圈子的新人，段位太低的結果，就是不僅沒把快看平臺的程序給備份起來，還被對方一眼就看出了破綻，給抓了個先行……
“陳……”
此刻顧文杰其實都不知道該怎么辦，虛張聲勢看起來不行，這個不是辦法的辦法也最后落空了，他只能跟個小學生一樣老老實實聽訓。
還好合伙人并不是很生氣，也不介意他之前的虛張聲勢，在戳破顧文杰的意圖之后，又耐心跟他講起了道理。
“不是我說你啊，文杰，你知道現在什么情況嗎？公司是我們兩個一起做起來的，咱們才是自己人。”陳欽諄諄教誨他，“我知道你信任阿里，但阿里會管快看傳媒的死活嗎？他們只會考慮自己的利益，你得有點自己做企業的意識，如果這都明白不了，那咱們還是趁早分了家，自己回家賣紅薯吧！”
然后甚至興味索然地說道：“你先好好自己想想吧，我晚上再慢慢跟你說道。”
竟然是要走了。
顧文杰也有些急了，他對著工位上的電腦大聲辯道：“我真沒不把你當自己人，陳，我不是自己愿意這樣的！阿里要投資，你那樣的合同他們肯定不來，他們之前就說了，收購可以談，投資也可以談，但是至少軟件得在公司名下，我覺得這個條件也不過分啊！”
“那你讓他們拿錢啊！我之前就說了，他們拿三千萬出來，我二話不說就把版權轉給公司，你是真不懂我的意思。”‘陳傲天’有些電流音的低沉的嗓音毫不客氣地訓斥他道，“我的意思是你為什么非要把公司賣給阿里？現在咱們發展蒸蒸日上，快看平臺發展得比淘寶網還好，是他們求著要我們把公司賣出去，不是咱們求著把公司送給他們，你明白嗎？”
“我知道你的意思，陳。”顧文杰飛快地解釋道，“我也不是說一定要賣，我知道這個網站有現在的成功，你的功勞是最大的，但是咱們的領先優勢沒法一直持續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氣，盡量有條理地解釋道：“現在正是咱們需要錢的時候，你是搞技術的，大概不知道現在咱們的競爭有多激烈，現在好耶網已經開始抄襲咱們的平臺了，我知道這是不道德的，但是國內根本沒人管這個！而且做生意根本不是有技術就能做好的……就這個月，新浪慧聰剛剛還啟動了一筆三百萬的疫情補助，想用真金白銀搶廣告資源，咱們就這么幾個人，不推廣不運營根本搞不下去……”
“不是。”陳欽打斷了他的話，“你說的我知道，誰都知道搶占市場需要投資，但是沒錢你去找投資人啊，阿里不愿意你去找別人，為什么阿里讓你干嘛你就干嘛？”
顧文杰下意識地反駁道：“可阿里跟我們業務互補啊，阿里巴巴幾萬B2B客戶，都是潛在的廣告主，而且我知道淘寶網馬上會有投資，到時候他們就是咱們最大的客戶，這不是你當初說的嗎？阿里和快看是天然的合作伙伴……”
“不是，你先停下，我沒說阿里不行，我的意思是咱們不是離了阿里就活不下去了，我也希望跟阿里合作。”陳傲天耐心跟他解釋道，“但你為了跟阿里合作，你跑來偷我代碼，你說你是不是這里有點問題？”
顧文杰急道：“我沒有偷你的東西給阿里啊……”
并連忙解釋道：“你把軟件版權藏自己手里，現在平臺也是歸你一個人管，我就是給公司留個備份，誰要把你的軟件給阿里了？”
雖然這么說著，但是顧文杰自己似乎也開始意識到問題了，而‘陳傲天’對他說道：“論跡不論心，快看平臺是我一手建立起來的，你的行為已經破壞了商業誠信，文杰，我現在可以容忍這件事，但是……”
“我真沒有，傲天，你不信你來當CEO啊！我真的……”顧文杰有些失控了，對面的人卻不為所動，對他威壓道：“顧文杰，你安靜聽我說。”
“你聽好了，我不會把快看平臺拿給別人，也不會阻止公司繼續使用它，你明白了嗎？”
“好吧，我理解……”
“好，那么如果有人想要盜竊快看平臺的技術，或者想把我從公司經營中趕出去，我會為了自衛，把快看平臺最新的代碼賣給別人或者直接開源，這你明白嗎？”
“是我真不會這么做……”
“你不這么做，那我們就好好做生意。”‘陳傲天’說道，“既然如此，那你現在就去聯系其他投資人，我現在就把IDG和軟銀的電話給你，你去跟他們接觸。”
“那阿里呢？”
“讓他們來談，無論是投資也好，收購也好，讓他們上談判桌來跟我們交易，說實話我也不愿意相信你和阿里是一伙的，但是如果你們想拋開我搞一個另外的平臺，那我就會按照我說的辦法，把軟件的代碼交給第三方。”
顧文杰要瘋了：“阿里是阿里，我是我，我真沒想把代碼給阿里啊！”
“我也相信你，文杰，但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你可以與阿里談談我的想法，我當然愿意繼續合作，但前提是你們也得有誠意。”
“好吧，我覺得我們一定是有個很大的誤會……”
“就這樣吧，我去上班了。”
通話一下子結束了。
毫不遲疑地，在自己彩鋼辦公室里的陳欽切斷了語音通話，留下顧文杰在屏幕前愣愣地發呆。
作為CEO，顧文杰自己和市場部的人一起坐在大辦公區，旁邊還掛著快看傳媒的001號工位的標牌，這是為了能夠自己能夠時刻在一線和員工一起奮力拼搏，兩個月下來，他的務實精神確實起到了一些作用。
然而剛才他腦門一熱，在工位上就跟陳欽吵了起來，此刻陳欽掛斷了通話，顧文杰抬頭一看，立馬迎上了一大片熾熱的窺視的目光……
有人直接站在旁邊看著，有人從自己的工位上好奇抬頭看過來，也有人沒在看著，但是耳朵豎得老高，就聽著老板在跟人吵架。
“看什么看，自己工作去！”
顧文杰連忙把這些人趕回去，大伙連忙自己去工作了。
而顧文杰本來想靠著椅背，閉上眼睛休息一下。
此刻也不能在手下面前露出那樣的軟弱的姿態，他關上電腦，抓起手機，起身就往隔壁阿里走去。
說實話，他有點沮喪。
從結果來看，這次他的危機應對無疑是失敗了——雖然失敗的結果早已注定，但是自己的行為給合伙人造成如此大的誤會，這也是他沒有提前想到的。
不過就在進電梯的時候，顧文杰又感到有些釋然了。
快看平臺，凝聚著他的心血，當然也凝聚著那個合伙人的心血。
也許看起來雙方都有點可疑，畢竟他在兩年前甚至都不懂電腦，是被朋友拉到阿里去的，而這個合作伙伴也是怎么看都不想是個正常人……
然而不管怎樣，雙方想把平臺做起來的想法是一樣的，之前他只是覺得要控制風險，此刻卻覺得那種事怎樣都好了，或許這次鬧掰了，能跟以前一樣繼續做合作下去都是難以想象的奢望了。
那么未來將會如何呢？顧文杰不知道。
只是在進電梯之后，他才在心里想著……
如果這次真能渡過難關、解決這位已經多疑起來的合作伙伴的誤會，還能拉到投資、并且解決知識產權問題的話……也許生意也不是沒法繼續做得下去。
而等到那時，也該給自己換個獨立辦公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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