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鬼來說,什么是時間的流逝呢。
地也說不清。
因為鬼界的時間流逝實在是過于模糊了。
但是有一點他是能說清的。
就是人界的生活,比起鬼界來講,實在是有意思的緊。
在鬼界,每天見到的是鬼,吃的也是鬼。
在人界,每天見到的都是人類,吃的卻是復雜多樣。
好像什么東西都可以吃。
不過令地煩躁的事情倒是也有。
比如所謂的官官相護。
苛政重稅。
這些都會讓他好長一段時間吃不上什么好東西。
不過人類最讓他疑惑的,還是戰爭。
明明是同族,又那么在意生死,為什么要對彼此刀兵相見呢?
和鬼不同,純鬼是不在意這些東西的。
而人類則不同,兩家鄰居,因為一塊地的緣故,平時笑臉相迎,在此時卻可以拳拳見血,毫不留情。
動輒就能讓過去的交情不復存在。
地只是作為一個旁觀者。
他會站在遠處,看著一個男人抱著女兒,跪在自己妻子的墓碑前嚎啕大哭。
人類說,這個世界充滿了無奈,比如生老病死。
確實,地總是深以為然的點點頭,但是他并不能體會到這種心情。
他會去交一些朋友。
人類是這么叫的。
總是待在一起的人類,被稱之為朋友。
但是朋友也會死。
和鬼當了朋友也會死嗎?
那個時候,地還不知道。
和鬼在一起的人類,壽命是會變短的。
就算地知道了這件事,恐怕也不會有什么感覺。
滄桑巨變,人界就是這樣的。
他沒法融入人類,也想不明白自己所想過的那個問題。
人界開始沒意思了。
地這么想到,回到了鬼界。
沒意思了。
純鬼的實力是會自動增長的。
地只是蹲在山巒之上,看著這個灰蒙蒙的世界。
愈發孤獨。
純鬼,是天地之間至強的種族。
也是天地之間,最為孤獨的種族。
地的眼睛里,映照出的也是一片灰色。
他已經很強了。
聽說,誕生了一個很強的鬼,也是個純鬼。
叫沫。
戰斗是否還是有意思的呢?
地這么想著,朝著那個純鬼邁開了步伐。
果然還是沒意思的。
原來自己已經這么強大了。
地將手上的殘肢扔到地上,看著地上飄散著黑氣的鬼血。
又沒什么意思了。
“嗯……”
地轉身離開,留下那群小鬼像禿鷲一樣撲上來,將地上的殘肢斷臂啃食干凈。
變強,是這些弱小鬼族的本能。
地依舊蹲在山巒之上。
總感覺,鬼界的氣息愈發壓抑了。
也許是該歇一會的時候了。
地抱著膝蓋,躺在地上,緩緩闔上眼睛。
鬼界的時間是模糊的。
下次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不知道多少年之后了。
地是被一陣響聲吵醒的。
兩個純鬼打架,打到了這里來。
地眨了眨眼睛,將兩個鬼全部撕碎。
過了多久了。
他自己也記不得了。
只記得,好久好久之前,他躺在了這里,伴隨著孤獨入睡。
也許,體驗過了人界的熱鬧親密,以及朋友之間的共存,再回到鬼界這種壓抑孤獨的氛圍,即便是純鬼,也是有些接受不了的。
那便回去吧。
地站起身來,再次走向人的國度。
人界,正值戰爭。
地游走在各個國家之間,看著所謂的戰爭和戰斗。
那種不知道什么材質的片片互相碰撞。
這就是人類的戰爭啊……
果然理解不了。
不過,這種時候,人界倒是也涌起了不少有趣的東西。
比如所謂的,除妖除魔的……天師。
又或者是什么道士,和尚。
其號周游世間,濟世安民。
他們的膽子很大。
拿著木頭,就敢于和純鬼對著干。
結果當然是被撕碎。
在人界,殺人似乎是不行的。
很麻煩。
地轉身離開。
在人界的游覽,還在繼續。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個……
小人類。
還是個昏過去的小女人類。
渾身臟兮兮的小丫頭,被扔在荒山里,似乎是從旁邊的坡路上滾下來的,膝蓋上有磨出來的血痕。
地坐在她的旁邊。
他想看看,人類的小孩子,在這種情況下,幾天會死呢?
死的時候又會不會像之前所看到的人類那樣,痛哭流涕。
下雨了。
這種低地,伴隨著雨水而來的,就是洪水。
大水翻涌之間,將女孩越沖越遠。
嗯……
地看著女孩被大水裹挾走。
看來是會淹死了。
那就沒什么可看得了。
地想到,自己以前也看著人淹死過。
像這種沒有意識的,應該是會直接淹死吧。
上一個看到的那個,似乎是掉進水中的。
看到自己,他還滿臉……人類應該是管那種情緒叫做希望。
滿臉希望的朝著自己伸出手。
那只能加速他的死亡而已。
不過看他的表情,淹死是頂痛苦的。
人類的痛苦。
沒什么可看得了。
地站起身,順著大水的方向,準備離開。
也許一路向前,又能見到許多的人類。
但是,地停住了。
這個鬼在人界的游歷中,第一次停下了自己的腳步。
那個女孩緊緊地用手摳抓住斜坡上的一棵樹枝。
女孩的體重很輕,但是樹枝在大水的沖刷下已經快要斷裂了。
地饒有興趣的看著這一幕。
這個人類應該還沒醒。
這就是人類所謂的求生欲望嗎?
真是有趣,明明還在昏迷,卻能為了活下去,緊緊地抓住這根脆弱的樹枝。
太有趣了。
地黑金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
“救……救我……”
【女孩對著非人之物,發出了這樣的請求。】
女孩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縫隙,微弱的光傳出,映射在非人之物的眼眸中。
地沒有動,他站在原地,似乎是在思考著什么。
也許,他連這句話的含義都聽不懂。
“救……”
女孩微弱的聲音被大水吞沒。
樹枝猛地斷裂。
但是就在斷裂的一瞬間,那個冷漠的鬼,似乎找到了這句話的答案。
他伸出手,灰色的大手透過湍急的水流,一把將女孩拎了起來。
這女孩又暈過去了。
地提著女孩,順著大水的流向,走向未知的遠方。
越過戰亂,越過瘟疫。
有這個非人之物在身邊的小人類,在一個游醫的幫助下,方才醒過來。
發燒,疾病,虛弱,差點要了她的命。
但是更大的問題還在眼前——這個非人之物,根本不知道該怎么照顧一個人類。
地可以不吃不喝不睡覺,但是人類不行。
一度讓這個鬼產生了把女孩找個地方扔掉的想法。
葉若昔。
她的母親在生她的時候難產而亡。
于是父親給她起名叫葉若昔。
如同昔日。
拋棄她的,也是她的父親。
原來人類之間,連親情的關系也如此脆弱嗎?
地思考良久,終究是沒有想明白。
他只是覺得,跟這個小丫頭沒什么關系。
因為一個的逝去而拋棄另一個,豈不是一個都不剩。
也許對于許多人來說,回憶是更折磨人的事情。
葉若昔這么說道。
“父親看到我,就會想起母親,所以,比起孤獨一人懷念母親,每天跟我這個能引起痛苦回憶的女兒生活在一起,才更折磨他吧。”
地點點頭。
他理解的不夠透徹。
“你是不會說話嗎?”葉若昔漂亮清麗的眼睛瞪大,直勾勾的看著地:“我看你從來都不說話。”
因為沒有說話的必要。
地眨了眨眼,這般說道。
“咱們兩個可是相依為命的伙伴誒,要多交流,怎么就沒有必要呢?”
葉若昔說道:“你這樣說話真的很傷人誒。”
傷人?
他也沒動手啊。
地不理解了。
他不是人類,模樣是永駐的。
葉若昔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因為她從小孩,一直長大到十五六歲的時候,地的樣貌都沒有變過。
看著身邊這個依舊年輕的人,葉若昔不由得嘴角抽搐。
估計等自己變成老太婆的時候,地還會是那個樣子,年輕如一。
想想就有些悲哀。
這是生命之間的巨大差距。
地的身體,不管什么時候都是冰涼的。
你們人類,在這個年紀,不是應該嫁人了嗎?
地曾經這么問過。
回答他的,是葉若昔恨鐵不成鋼的眼神:“你應該加強一下你的腦袋,太笨了。”
地沒想到,自己在人間游歷了幾十上百年,依舊會有人類說自己笨。
嗯……
人類的感情,他理解的還是不夠透徹。
葉若昔也在繼續長大。
漸漸地,葉若昔很高了。
也不像以前一樣,是個病怏怏的丫頭了。
現在的葉若昔站在他身邊,已經高過他的肩膀了。
修為也提上去了。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物種,能不能告訴我啊?”
“這個世界真的有鬼啊……”
地還記得,自己告訴葉若昔自己的身份時,葉若昔那一副驚訝的模樣。
當然是存在的,你們不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呢。
不過,令地不解的是,葉若昔似乎從來沒提過嫁人的事情,也沒有和男人來往過。
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葉若昔在生活方面,總會隱晦的拉近他們兩個的距離。
比如換衣服的時候,只隔著一個簾子。
也許這招對于人類很有用。
但是對于一個純鬼來說,地是完全不能體會到其中真意的。
他只會坐在床上,看著簾子后面,女孩若隱若現的身體,毫無反應。
又過了一年,葉若昔對他的稱呼變成了“木頭”。
“你們純鬼都這么笨嗎?”
葉若昔這樣說他:“什么都不懂?”
懂什么?
地的回復讓葉若昔的白眼翻到了天上。
純鬼是理解不了人性的一切的。
或者說,純鬼也理解不了人類的思想。
直到有一天,地突然了解了葉若昔一直想要向他暗示的是什么。
那天早晨,突然有一個男人上門,拿著一捧花,還有一封信,以及一個包裹。
那個時候,他站在葉若昔身旁,靜靜的看著這一切。
場面有些尷尬。
葉若昔看了地一眼,似乎是在期待著什么。
那也是地第一次皺眉。
也許他理解了一些人性。
他伸出手,將葉若昔拽到身后,語氣平淡:“有事?”
男人忽然的窘迫起來,快速的搖了搖頭,奪門而出。
地回頭看向葉若昔。
葉若昔笑了。
笑的很美。
盡管他尚且不能理解,美的含義。
“喂,你趕走了我的追求者誒。”
葉若昔狀似生氣的說道。
嗯……
地有些茫然地眨了眨黑金色的眼眸,點了點頭。
“那我可就沒人要了……”葉若昔摸了摸頭發,澄澈的眼眸帶上一絲狡黠,她有些認真的看向面前這個陪伴了自己十多年,卻依舊年輕的鬼:“你說怎么辦吧。”
地愣住了。
他確實沒想過這類的事情。
就算想過,他也不知道接下來的話該怎么說。
那你說……怎么辦呢?
“要我說啊,要我說那就……”
大眼睛狡黠的轉了一圈,葉若昔嘴角上揚,笑道:“那就你要我唄。”
地眨了眨眼,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一直理解不了的,就是人類的愛情。
葉若昔見他半天不說話,眼眶立刻泛起微紅,連忙搖了搖手:“開玩笑的開玩笑的,我……”
“好。”
葉若昔愣住了,她抬起頭,有些不可置信的又問了一遍:“你說什么?”
“我說的不對嗎?”
地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我說好。”
那是地第一次見到葉若昔哭。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
葉若昔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地的胸口泛起一陣悶痛。
受傷了?
不應該……
地眉頭微微皺起:“怎么哭了……”
他是不在意自己受傷與否的。
葉若昔吸了吸鼻子:“這個時候要抱我才對啊!”
抱……我?
地還沒反應過來,葉若昔就自己撲進了地的懷里。
她算是看明白了,這個鬼,這一輩子估計也就能主動這么一次。
“抱住我……”
葉若昔的聲音悶悶的。
地眨了眨眼,緩緩抬起手,環住葉若昔的腰。
他看著以前的那些人類,都是這么抱的。
半晌,葉若昔吸了吸鼻子,從他的懷里抬起頭來,有些遲疑的問道:“你真的知道……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嗎?”
“什么意思?”地又眨了眨眼:“生孩子?”
應該沒錯吧?
以前的那些人類,一男一女在一起,不是都會生孩子的嗎?
“你,你說什么吶!”
葉若昔的臉迅速紅透,說話有些結巴。
“不應該生孩子嗎?”地的腦袋不夠用了。
“那,那也不應該是現在……”葉若昔咽了咽口水:“太快了……”
雖然她的年紀不小了,在這個時代來說,像她這么大,孩子都應該會走路了。
“這樣啊……”
地抱緊她。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就是突然涌上的感覺。
“那就等到以后再生吧。”
“為什么就圍繞著生孩子過不去了……”
葉若昔嘟囔著,將腦袋埋進地的懷里,幸福的閉上眼睛。
一人一鬼的生活,就此不一樣了。
沒有婚禮,沒有父母的祝福。
一個孤獨的女孩,和一個孤獨的鬼,組成了一個家。
這樣就不孤獨了,也許是這樣的。
一年,兩年。
葉若昔的肚子,依舊毫無動靜。
鬼和人類本就不同,極難孕育出子嗣。
葉若昔也不著急這件事,或者說,她根本也就不在意。
她害怕自己如果過于在意孩子,會讓地的心里不舒服。
地倒是也越來越人性化了。
地也曾問過她,沒有孩子該怎么辦。
“沒有就沒有啦,咱們兩個過咱們自己的小日子,不是也挺好的嘛。”
葉若昔這般說道。
但是地忽略了一件事。
鬼的孤獨,是法則所定下。
那渾身澎湃的鬼氣,是人類無法抵抗的。
葉若昔的身體,迅速地變差。
三十歲,四十歲。
她比常人更快的衰老著。
看著地同樣布滿皺紋的臉頰,葉若昔不由得嬉笑出聲。
就像兩個小老頭。
“你不老。”地是如此認真的說道。
“算了吧。”葉若昔咳嗽了兩聲,笑著指向自己:“都是老太婆了,滿臉皺紋了。”
“我也滿臉皺紋啊。”地很認真的指著自己的臉,說道。
“那不是你照著我的樣子變出來的嗎?”
葉若昔嗤笑一聲,點了點他的鼻尖。
心中也不免擔心。
她知道,自己大限將至了。
每說一句話,都要順好久的氣。
葉若昔看著地,滿眼憂慮。
萬一自己先走一步,自己家的這個鬼大人,該怎么辦呢。
葉若昔從未后悔過與地相知相識。
但是她唯一后悔的就是,自己沒有再勤奮修煉,無法更多的陪伴她的鬼了。
葉若昔的身體愈發的差了。
那天中午,暖陽和煦。
葉若昔笑著躺在地的懷中,費勁的睜開眼,想要最后看一眼這個笨笨的鬼,自己的愛人。
他啊,什么都沒學會。
自己也真不是個好老師。
“對……不起……”
葉若昔的呼吸逐漸消散。
那是地第一次哭。
他甚至沒感覺到自己的眼淚。
他微微搖晃著懷中的愛人,似乎又害怕將其驚醒一般,只是抱的愈發緊了。
“若昔……若昔……”
地一聲又一聲的呼喚著,呼喚著早已散去的愛人。
地府對著人界的大門早已敞開。
生魂將直接引渡地府。
地連最后見她一面的機會都沒有。
胸口的悶痛讓地心煩。
灰色迅速地涌上他的右手。
地伸出手在胸口處一揮。
“嗤啦!”
巨大的血痕出現。
可是再沒有一個女孩會緊忙的沖過來,檢查他的傷口,責罵他的笨蛋腦袋了。
地終于明白,人類的無奈。
太弱了。
地抱起懷中的愛人,如同抱著千金珠玉,生怕磕碰,小心翼翼的將其放在床上。
隨后,地將屋子里整理干凈,那些二人生活,相知相愛的回憶物品,都被地放在了葉若昔的尸體的手中。
給她蓋好被子,地躺在葉若昔的身邊,凝視著她的臉,抱起膝蓋,微微閉上眼睛。
純鬼,是天地間,至強,至孤的種族。
不知過了多久,地再一次醒了過來。
身旁的愛人,已經化為白骨,腐臭味從被子上傳出。
地撤去被子,用鬼氣包裹好那架白骨,輕輕將其抱起。
葉若昔,不會再回來了。
這里,又不是他的家了。
地抱起白骨,順著光照的方向,緩緩遠去。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