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網 > 折月 > 第一百九十八章 憶王孫芳草萋萋
  過了小年,街市一下子變得寥落,要等到上元節才會重新熱鬧起來。

  都說去年冬天冷,今年也不遑多讓。舊雪未化,新雪又落了下來。

  放眼望去,只有零星幾個挎籃子賣吃食的小販還縮肩弓背地沿著墻根兒走,大約是還有存貨沒賣盡。

  幾個人騎在馬上,緩緩走在街道正中央。

  為首的那一個穿著黑金二色蜀錦罩面的貂裘大氅,戴著煙青色護耳絨錦帽。

  這人有著濃郁深沉的眉眼,嘴唇卻有些偏薄,若盯著他的眼睛看,那是一副深情的面容。若是盯著他的嘴唇,則是極為薄涼的面相。

  馬走得不快,馬上的人似乎刻意欣賞街道上難得的清凈。

  以往的萬寧街,車馬行人絡繹不絕。喧喧吵吵,仿佛這里的太陽永遠也不落山一樣。

  今日好在沒有風,馬蹄踏在積雪上的聲音清晰可聞。

  這樣單調又雜踏的聲響,極容易讓人陷入到神思恍惚中去。

  眼前會閃過金黃的琉璃瓦,刻著花紋的石井欄,熟透的殷紅的棗子……

  還有,天底下最美最溫柔的笑臉……

  如果不是街邊茶樓錚錚琮琮響起的琵琶聲,馬上的人還要一直恍惚下去。

  琵琶聲低徊哀婉,唱曲兒的人想來年紀不大,清麗的嗓音帶著些些稚嫩。

  唱的是溫飛卿的《夢江南》:

  千萬恨,

  恨極在天涯。

  山月不知心里事,

  水風空落眼前花,

  搖曳碧云斜。

  這首曲子在京城并不流行,因為皇上不喜溫庭筠的詞。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上有所惡,下必仇焉。

  再不錯的。

  “主子,您怎么不走了?要去喝茶嗎?”身后的隨從恭敬詢問。

  “不進去。”

  “那……”隨從不解了,大冷的天兒站在這里做什么?

  “我猜一會兒唱曲兒的就會被轟出來,所以站在這兒瞧瞧。”

  果然里頭一陣喝罵之聲,緊接著茶樓的門被打開,有兩個人被攆了出來。

  “唱什么不好?偏唱這個,真是喪氣!”茶樓掌柜的像趕蒼蠅一樣不停地擺著手,“快走,快走,我們這兒不留。”

  “大爺,您行行好吧!我們父女倆流露的京城沒處投靠,都餓了兩天了。

  好歹姑娘會唱些曲兒,舍著臉出來某個營生,您就可憐可憐,成全了我們吧!”抱著琵琶的老漢苦苦哀求。

  在他旁邊站著個抹淚的女子,荊釵布裙,看不清面目。

  “求我可憐你,誰可憐我呀?這時候本來客人就少,你們一共就會那么二十幾支曲子,還有一大半兒溫八叉的。”掌柜的憤憤,“真要留你們在這兒唱,純屬砸招牌了。快走,快走!”

  “我們可以學,這丫頭學什么可快了。”老漢扒著門還是不肯離開,“我們都走了多少家兒了?只有您這兒讓開口唱了,別的地方直接不讓進門兒。看得出您老是個心善的,一定發大財。”

  “你用不著拿甜和話兒來哄我,即是開著門做生意,誰家也不能賠錢。”掌柜的很是堅決,“眼看著都要歇店,誰白養閑人呢?

  出來唱曲兒不會個七八十首,怎么過得去?就算這幾天客人少點的少,也總得會四五十首吧?現學哪來得及?

  走走走,別在我們門前鬧,耽誤做生意。”

  說完叫伙計關了店門,把那父女倆攔在了外頭。

  “主子,您料事如神吶!”隨從趕緊說,“他們果然被趕出來了。”

  那對父女互相攙扶著,茫然四顧,不知何去何從。

  “把他們叫過來。”

  “叫誰?那對父女?好,小的這就過去。”

  那對父女不知道怎么回事,戰戰兢兢地跟著隨從走到馬前。

  老漢朝著馬上的人打拱作揖,一口一個大爺。

  女孩子只敢偷偷看了一眼,又極快地把頭低下去。

  他的模樣很清秀,又剛剛哭過,像一朵我見猶憐的嫩荷花。

  “你們是吳地人?”馬上的男子問。

  “大爺說的是我們父女就是吳地來的。”老漢陪著笑,臉像一顆凍柿子。

  “我想買下你們做下人,可愿意嗎?”男子問,“只需要隔三差五給我唱唱曲。”

  “這……這賣身……小老兒倒是沒想過,況且我這般年紀……”老漢原本打算父女倆相依為命,靠賣曲兒過活。

  誰想這人竟直接開口,要把他們買下來。

  不到萬不得已,誰愿意為奴呢?

  不過這個人看上去非富即貴,人都說寧做大家奴,不做小家女,或許……

  “又或者你把女兒單獨賣給我,我給你五百兩銀子。你也可以隨著進府去,吃穿用度都算府里的。你愿意的話就跟我走,不愿意就算了。”男子說完又策馬緩緩向前走去。

  老漢慌急地和女兒對視了一眼,拿不定主意。

  倒是女兒咬了咬嘴唇說:“爹,應下吧!要不然咱們兩個就得凍死餓死。”

  “可萬一……”老漢依舊下不了決心。

  “沒有什么萬一,就當五百兩銀子買我這條命了。”女子說,“要是真的賣命,只怕還不值這些銀子。”

  窮人的命不值錢,在京城,二十兩到五十兩,足夠買個大活人了。

  “主子,您真要把他們帶回去?”隨從多少有些不放心。

  “端看他們愿不愿意了。”男子沒再回頭。

  他為什么要花高于市價十倍的銀子買下那個女孩子呢?

  是出于憐憫?還是因為無聊?

  抑或是因為曾經也有那么一個喜歡唱溫飛卿曲子的吳地女子,只可惜自己不能護著她?

  “大爺!大爺!請等一等!”老漢在后頭大聲喊著,踉踉蹌蹌地追上來,“大爺,我們愿意了。只求您……別騙我們。”

  “去那邊店里借一套紙筆,”男子道,“簽字畫押,即付銀票。”

  老漢凍得通紅的臉又再一次堆疊滿了笑紋,盡管那笑容里多少帶著些羞愧和不舍,卻終是大不過慶幸:“哎哎,多謝大爺,您真是活菩薩!”

  紙上已經落一下賣身契三個大字。

  寫文書的人抬起頭問那女子:“你叫個什么名字?”

  “萋萋,吳萋萋……”女子漲紅臉,說出自己的名字,“萋萋芳草憶王孫的萋萋。”

  這么多年,二皇子第一次親自買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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