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軒的一根手指已經碰到了那道灰褐色的身影上。
那道身影看上去像是一個中年男子，穿著寬厚的長袍。
長袍上纏繞著細密的如同藤蔓一般的觸須，他全身上下都蒙著一層褐色的霧氣。
那張臉上只剩下微張的嘴，原本屬于鼻子和眼睛的地方已經只剩下了三個空洞。
在白裙少女驚聲疾呼的瞬間，姬軒的手指已經觸碰到了那道身影的肩膀上。
但見原本平緩地在對方身上流轉的灰褐色霧氣突然迅速地泛起波瀾，然后整個人的形狀從頭部開始一寸寸地如同沙礫一般向下崩塌。
在沙礫崩塌之后，半空中只剩下一團褐色的東西，就像是沒有任何規律可言的線團。
它浮現出來的瞬間，姬軒就感覺到了某種危險的氣息。
下一刻。
線團就迅速纏繞在他的手上，姬軒能感覺到有某種存在正在不斷地由外向內地侵蝕、進入他的身體。
可沒過多久，姬軒心念一動，在他的手中浮現出漆黑的火焰。
這褐色線團突然如同活物一般在他的手上奮力掙扎，最終徹底被湮滅在火焰之中。
等到一切動靜平息，姬軒才轉頭看向那個白裙少女，笑著問道。
“那個到底是什么？”
“你、你……究竟怎么辦到的？”
卻發現這白裙少女用一種詫異乃至是帶著幾分驚恐的神色看著他。
那種眼神，就好似在看著一只怪物。
姬軒兩手一攤。
“鬼師的小技巧罷了，閣主可知道那是什么？”
“昭明國的百姓，在劫難降臨的瞬間被施加了詛咒，身體與魂魄永遠地留在這里，清算著罪孽。”
少女瞪大了眼睛，略有些失神地說道。
發生在姬軒身上的事情實在是太過詭異，按照常理來說，那種力量是根本無法與之對抗的。
哪怕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此行她也是在盡可能地避免遇到這些存在。
“剛才那種力量是詛咒本身，若是生人碰到了那種力量，就會淪為與這些人一樣的存在。
無法逃離、無法行動，甚至連死亡都不被允許。
根據先祖留下來的記載，承受了詛咒的生靈會一直存在于此，哪怕靈智隨著時間磨損，也永遠都無法進入輪回。”
“原來如此。”
姬軒微微頷首。
但此時在他的心里卻生出了幾分別樣的念頭。
剛才妄圖侵蝕他的力量，的確帶著幾分詛咒之力，但與此同時，那種力量的根源卻是來自于剛才那個生靈的魂魄。
生靈的魂魄，被強行地改換了形狀。
他們無法正常地歷經輪回，失去了轉世重來的機會。
只是因為他們是昭明國的百姓。
只是因為昭明國的女帝失敗了，而他們這些百姓就要遭受如此慘烈的結局。
「這樣是不對的。」
他的心里，一個念頭正在萌芽。
姬軒緩緩地走向另一道被褐色流光籠罩的身影。
這是一個身材矮小的孩童，看他的模樣，應該是正身子向前，拿著什么東西。
「若是那位女帝錯了，便讓她一個人承擔那份因果就好。
而這些生靈，他們是無辜的。
沒有人生來就帶著罪孽。」
他的手，伸向那個孩子。
見到這一幕的白裙少女又是驚呼一聲。
“快住手，殿下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只是覺得他們不應該留在這里。”
眼前孩童的身軀也和方才的一幕相同，隨著褐色流光翻轉，孩童的身影如同沙礫一般崩塌瓦解。
在那之后，一點細小的褐色線團纏繞在他的手掌上。
但是姬軒卻牽引著那線團沒入自己身側一直懸浮著的青銅古燈里。
引魂燈可以收納亡魂。
這是鬼師傳承的法器之一，也是鬼師施法時候的重要部件。
只要是鬼祟，只要是陰邪之物，都會在引魂燈的力量之下受到一定束縛。
但是下一刻。
姬軒驚詫地發現，那團線團一樣的東西在進入引魂燈后卻是直接變得模糊，最后直接憑空地消失了。
它并沒有被收入其中。
在失去了身體作為憑依之后，很快地消散于天地。
“殿下，他們是否應該留在這里，不是你我能夠決定的。”
少女已經來到姬軒近前，俏臉滿是慍怒。
身居高位者，對于不聽話的人總是憤怒的。
她的修為實力遠高于姬軒。
若非實在是有求于對方，她才不會這般放低姿態。
“所以不論你做什么都只是徒勞。
我知道鬼師的職責。
但這里的……都已經晚了。
他們不配……不值得被拯救，他們的魂都已經被詛咒侵蝕得什么都不剩下了。”
姬軒默然。
他的腳邊，仿佛還殘留著那個孩童化為齏粉之后留下來的碎屑。
他已經知道了這些魂魄的結局。
也已經知道了自己不論做什么都只是無用功。
在他眼前看上去仿佛生靈一般的存在，乃是過去遺留下來的‘罪人’殘骸，其中的魂魄都已經扭曲成了異形。
這已經不再是‘災難’可以形容的場面了。
而是‘終結’。
“作為鬼師的你們的確會覺得難過，我理解。
但現在我們來這里不是為了感時傷懷。
殿下。
吃了這個。”
白裙少女將一枚丹藥遞了過來。
姬軒接過，發現這是一枚聚靈丹。
他有些疑惑地看著白裙少女。
“這里的靈氣無法被我們吸納，所以我們要想在這里活動，就得吃聚靈丹。
丑話可說在前頭。
要是不慎將這里的靈氣引入體內的話，發生了什么后果可就自負了啊。”
“……多謝了。”
姬軒沉默片刻后，淡淡地道了一聲謝。
兩人并沒有在這里久留。
白裙少女仿佛事先來過一樣，帶著姬軒穿過破敗的街道，一路走到了參天古樹下方的一座宮殿前。
這里是那道女帝虛像的正下方。
那道擊碎女帝虛像的流星歷歷在目，仿佛隨時都會墜落下來，砸中他們一樣。
“真是壯麗……”
姬軒看著前方古樹，不由得感慨。
白裙少女笑著道。
“這種樹叫界神樹。
傳說這種樹里邊存在一方世界。
而且這種樹曾經遍布天地之間每一個角落！”
“曾經啊……若是可能的話，真想看看當初究竟是怎么樣的一方天地。
說起來，閣主您怎么對這里如此熟悉？
就像是——”
“就像是早就來過這里，對嗎？”
姬軒頷首。
他的確有一種這樣的感覺。
就算是祖輩留下來的記載，也不會讓兩人如此輕車熟路地走到這里。
“哈哈哈哈。
事到如今，我就不瞞著殿下了。
雖然我沒有來過這里，但我的先祖曾經幾度來過這方世界。
而他們每個人將來這里的記憶作為傳承，一代代傳了下來。”
聽到這里，姬軒不由得恍然。
只是……
將他人的記憶融入自己的靈魂？
“閣主就不怕留下什么后遺癥嗎？”
“這就不勞費心啦。
修復元神的東西……咳咳。
反正這次目標就在前邊，這棵界神樹的最上端有一座宮殿，那就是我們此行終點。”
“那里有什么？”
“有女帝的最后時刻。”
說到這里。
白裙少女臉上的笑容忽然變得有幾分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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