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揚的歌聲從遠處傳來。
起初只是隱約能聽見旋律。
那旋律模糊不清，甚至有時候會分辨不出聽見的到底是水浪拍岸的聲音還是某人的歌喉。
但每當靠近歌聲的來源一點，就能感受到歌聲中所傳達出來的某種情感。
就在她心中生出‘想要留在這里’的念頭之后，她就情不自禁地被那段旋律所吸引。
身旁不知何時出現了扇動火紅色翅膀的蝴蝶。
腳下的沙地每踩一下，就會發出某種如同是貝殼碎裂的聲音。
越是朝著旋律的來源走去，腳下砂石的顆粒就越是粗糙，時間久了，還能看見一些白色的不規則石塊半埋在砂石之中。
但這些都沒有引起她的注意。
此時此刻，她的心里只有那段悠揚的旋律。
就像是從未見過的某個人，在她耳邊毫無保留地傳達著某種情感。
她沒有拒絕，也沒有理由拒絕。
只是這般憑借著本能，一步步地靠近。
直到某一瞬，歌聲戛然而止。
當她恢復自己意識的時候，就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此時的她臉上已經布滿了淚痕。
沙海走到了盡頭。
一股暖風吹來，取代了方才的歌聲。
清甜的香味讓她精神都出現了一些恍惚。
入眼是一片生機盎然的綠洲。
在那里百花爭相斗艷，蟲蝶競舞，晦暗的湖泊倒映著天上的星河，湖邊上燃起篝火。
在篝火的旁邊，隱約能看見一道模糊的身影。
那個人……是否就是方才歌唱的人？
她心里帶著幾分歡愉，迫切地想要知道那個人是誰，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篝火邊上的人似乎察覺到了她的出現，朝著她招了招手。
她心中閃過一絲悸動，原本已經干涸的眼眶再次變得晶瑩，雙唇顫抖著。
但就在她打算邁開第一步的時候，突然有人從背后拽住了她的肩膀，一股冰冷的靈氣順著肩膀流經全身。
“不要再往前了。”
“誒？”
“栗陰竹，鬼臉花。
它們通常都生長在陰氣濃郁的地方。
據說在幽冥是很常見的靈草。
栗陰竹的聲音能將生靈吸引過去，而鬼臉花的花粉能致幻。”
少女茫然地轉身，發現姬軒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身后。
她朱唇輕啟，半餉說不出一句話，只是用手指著那片綠洲的方向，奮力調整著自己的呼吸。
“那邊有什么嗎？”
姬軒淡笑著摸了摸少女的額頭。
他的手指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晦暗的霧氣便一點點地從少女的身體里被抽離出來。
那是逐漸侵蝕著她的陰氣。
因為離開了姬軒光罩的范圍，少女的身體也漸漸地被此地的陰氣侵蝕。
“你看見了什么？”
“我……我看見……火堆邊有個人……”
少女的眼眸中仍舊帶著茫然。
只是那雙眸之中卻帶著一股濃郁的哀傷，淚水又不住地淌下。
那是悲傷的情緒。
姬軒能感覺到，這還是他第一次在少女的身上察覺到如此明確的負面情緒。
“你看見了誰？”
“我……我不知道，但那邊……誒？”
少女的手不住地比劃著。
可是當她轉身再次看向那片綠洲的時候，卻發現目之所及的只有三兩根通體黑色的竹子。
竹子的邊緣開遍了一朵朵足有面盆大小的花朵。
這些花朵的花瓣垂若發絲，花蕊的部分竟是一張閉眼張嘴的人臉。
少女的面色當即煞白，一聲驚叫之后，畏縮地鉆進了姬軒的懷里。
“那是……什么？”
“并不是所有的魂都能進入輪回。
有些魂在幽冥飄蕩，最終化作了這種鬼臉花。
它們保留了作為鬼祟的一些基本特性。
比如對生機的渴望。”
姬軒淡淡地說道。
不論是栗陰竹還是鬼臉花，放在人間都是極為罕有的靈草。
它們是一些修煉陰間法修士趨之若鶩的東西。
只是放在這里卻隨處可見。
“若是你再往前一步，你的生機就會被鬼臉花喰食，你的身體會成為栗陰竹的養料。
栗陰竹嗜血。
若是給它足夠的血食，就可以提升它的品質，成熟之后的栗陰竹可以做煉器的素材。
當然。
現在這棵栗陰竹并沒有達到那種程度。”
姬軒一邊說著，一邊抬手抹去了少女眼角的淚水。
他語氣也變得比方才更為溫和。
“穩住心神，若是在這里有太大的情緒波動，還會被其他的陰邪之物控制。”
“夫君……對不起……我……”
“沒事的，這不是你的錯。”
姬軒取出一塊絲帕，遞給少女。
少女只是趴在他胸口，不住地啜泣。
他沒有多問一句究竟看見了什么，只是從少女身上傳來的那種情緒，讓他覺得有些熟悉，在過去他也曾感覺到過類似的情緒。
“好了，我們該走了。
生靈若是長時間呆在這里會被陰氣同化，化作鬼族。
你應該還記得鬼族吧？
就是那種似人非人的存在。
那位鬼帝就是從鬼脈當中走出，最后稱霸一方。”
“夫君也會變成鬼帝那種人嗎~☆”
少女抬起頭，臉上已經重新浮現出笑容。
先前在她臉上留下來的哀傷與淚痕似乎從未出現過一樣。
姬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著說道。
“我可沒有鬼帝那么厲害。
哈哈哈哈。
走了，我們——”
姬軒的話剛說到一半，卻是突然面色微變。
在少女困惑的眼中，他從儲物戒當中取出來一塊法器殘片。
這塊法器殘片她還有印象，是當初在南域的拍賣會上買來的，只是因為時間過去太久，或許連姬軒都已經忘記了還有這件東西。
姬軒手里托著這塊法器殘片，雖然此物已經殘缺，但還是能從斷口處感知到其中蘊藏的鋒芒。
當初剛剛得到它的時候，姬軒便感覺到此物與鬼師傳承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確是忘記了這件東西，要不然早就去問自己的師尊了。
可現在這塊破敗不堪的東西在這里有了反應。
雖然反應很微弱，但姬軒的確是能感知到一個粗略的方位，在那個地方存在讓殘片共鳴之物。
“夫君~這個小東西怎么了~☆”
“我們可能得在這里再待上一會兒了。”
姬軒面色古怪。
他將那塊法器殘片揣在手里，心中還在計較得失，映歸亭下鎮壓著鬼脈，所以就算是鬼師也不可常來。
若是放棄了這次機會，下次還不知道是否真的有機會來這里。
再者說，這可是與鬼師相關的東西，他可不想錯過。
“呀——！”突然少女傳來一聲驚呼，整個人都掛在了姬軒的身上，“這、這里怎么那么多的骸骨！”
起先少女還以為腳下的白色碎石不過如此。
但現在等到她恢復神志以后細看，才發現這些碎石居然全都是已經變得粉碎的骸骨。
這些骨頭包含著各種生靈，每一塊都帶著陰森的氣息。
姬軒想要把少女放下，可少女的腿已經勾住他的身體，不論怎么用力都粘在他身上，就是不肯下來。
“鬼祟通過冥河的時候，會經由冥河水剝離屬于陽間的東西。
肉軀、骨頭、等等。
這些都是從冥河之中落下的先人遺物。”
“也就是說，這里全都是骸骨？”
“嗯，冥河底沒有自然形成的砂石。
但凡所見之物，都是由生靈骸骨所化。”
“等等，夫君你剛才說冥河……冥河在哪兒呢？”
姬軒一聲輕笑。
“剛才你不是看到過了嗎？
冥河，一直在那里。
只是記錄中的冥河比現在我們看到的要寬廣得多，剛才我們出來的那處門戶理應在河道的正中央，而不是在岸上。”
“那夫君~我們現在豈不是在——”
“幽冥的邊界。
我們剛才順著鬼脈上的傳送門來到了它的最末端，也就是人間與幽冥的交界處。
雖然這么說，不過這里理論上也不會有什么生靈出現。”
……
此處即為幽冥的邊界。
若是順著冥河一路向下，或許真的有機會見到傳說中的幽冥。
之前在鳳霞山看見的那條懸空冥河，也只不過是天地所投映出來的冥河倒影。
而現在他們所看見的才是真正的冥河。
這條河流并沒有想象當中那么陰森恐怖。
也沒有市井小說中描述的有那么多鬼怪橫行。
只要看著這條冥河，心中就會生出一種異常的平靜。
但切記不要久視。
若是被冥河之靈察覺到，引入了河水之中，可就再也回不去了。
“吼——”
由骸骨所構成的三層樓高的鬼祟，被藍色的火焰焚燒殆盡。
那塊鑲嵌在其核心的法器碎片也迅速飛離，融入了姬軒掌心的法器殘片當中。
這已經是他們遇到的第七塊殘片了。
幽冥的邊界廣袤，好在姬軒還能辨認得清方向。
“夫君好厲害~☆”
少女仍舊纏在他身上，面色緋紅。
在姬軒的面前，那些鬼祟甚至沒能夠近身，就被他度化了。
“我們該走了。”
直到這時，姬軒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雖然法器還沒有變得完整，但那些法器碎片就好像液體一般直接融入了姬軒手持的殘片當中。
到現在為止，他手里的殘片已經成長出了雛形。
那是一把劍的劍柄。
劍身雖然也生長出來一些，但還不夠多。
這把劍看上去宛若石質，通體灰黑。
在劍柄處刻著兩個玄妙的符文，似是這把劍的名字，雖然姬軒認不得這符文是什么，但在接觸到它的瞬間，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源數……」
「源數劍！」
此處再沒有能讓殘劍共鳴的存在。
雖然有些可惜，但姬軒還是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
這是他第一次來此地，已經讓他收獲頗豐。
畢竟做人要知足。
“詔曰……囚天以……”
“夫君，你在說什么吶~☆”
“不，沒什么。”
姬軒笑著搖了搖頭。
……
濃稠的血池里冒著滲人的氣泡。
那些生靈不斷地被押解到這里，在哀嚎與痛苦中被割下頭顱。
血池當中，赤發的少女手里攥著一塊不斷變換著光彩的短劍殘片，猩紅的舌頭舔舐朱唇。
“源數劍……唯一的那把斷劍居然還有重塑的一天？”
她的臉上帶著蔑視的笑容。
只是才過了片刻，在她的背脊處便裂開一道滲人的口子，殷紅的鮮血淌下。
少女臉上的笑容瞬間變得猙獰了幾分。
這數十里的血池瞬間凍結。
一道尖銳的嚎叫聲響徹。
“到底是誰在收集這些殘片，絕對不允許，絕對不行！”
“傳我令！
找到源數劍的收集者。
殺了他，然后把那把劍帶回來，不惜一切代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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