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前進的腳步在此停滯。
非是不愿。
而是不敢、不能。
前方有一道看不見的壁障將她徹底阻隔。
明明只有幾步距離便能夠到那個老人,但就是這短短的幾步,卻成為了天壑。
那雙豎瞳中,倒映出的存在令人心生膽寒。
那并不是她能夠企及的存在。
能夠感受到體內的某種東西正在發生轉變,雖然緩慢,但她切實地感覺到自己正在變得虛弱。
盡管她擁有來自母親那邊繼承下來的力量。
但現在她所面對的乃是神靈。
擁有絕對力量的神靈。
在神靈的面前,這種弱小的力量根本可以忽略不計。
少女的生命有如風中殘燭那般彈指即滅。
但她仍然站在這里。
眼中沒有恐懼,也沒有驚詫。
因為到現在為止,所發生的一切都是‘如他所料’的那般發展。
她或許無法信任那個人是否真的想要拯救平溪。
但她能完全相信,那個人想要救下那只小狐貍的決心。
五瘟神。
那尊造成一切苦難的元兇,將平溪變成如此慘狀的根源。
現在就顯現于此。
……
“為什么。”
老人語氣平靜。
冰冷的臉上帶著幾分憤怒。
他從蒲團上站起身子,回轉過頭,看著懸在半空中的那件黑色披風。
黑色披風無風自動。
灰黑色的靈氣在雙方之間流轉,化作一行文字。
「我以為你會喜歡。」
“我會喜歡?
不。
我的確很享受現在的時間。
但我不喜歡你隨意地操縱我的身體。
你應該不會忘記吧,我們早已不分彼此。”
「我當然不會忘記,我的盟友。
我的力量為你所用。
你的記憶供我生存。
我們是如此互惠互利,自然……我也不會再做這種隨意翻閱你記憶的事情了。」
但五瘟神的回答并沒有讓老人感到安心。
因為就在剛才,這五瘟神很明顯地再次讀取了他的記憶,并且這一回是主動地顯化出一些他所不愿說出來的真相。
比如兩者之間真正的關系。
當年老人的確是被五瘟神侵蝕,但那種侵蝕幾乎是半推半就的自愿行為。
他將自己的一切全都放開。
讓五瘟神憑借他記憶中的痛苦,以折磨他的五種痛苦為種子,化作五瘟神如今的形體。
在那之后,五瘟神會成為他的一部分。
不,應該說他會成為五瘟神的一部分。
在雙方層次存在巨大落差的時候,雙方的關系就已經顛倒了。
‘盟友’不過是獲得了他一切的五瘟神留與他最后的一塊遮羞布。
事實上他什么都沒有。
在做出當年那個決定的瞬間,他就已經什么都沒有了。
他既然還留有人性,自然對自己所做的一切抱有哪怕分毫的羞恥。
那是絕對不該被任何人知曉的,只屬于他一個人的秘密。
“希望你說到做到。”
老人冷哼一聲。
隨即將目光看向面前那個瑟瑟發抖的少女。
或許,唯有此時此刻,他才能享受到真正的快樂。
才能夠以‘自己所做的決定是正確的’為理由來為自己辯解。
他咧開嘴,露出兩排蠟黃的牙齒。
那張蒼老的面孔因為晦暗的光線而變得越發猙獰。
“那么,現在。
郡公主殿下想不想再吃點東西?
你看。
畢竟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再不趁著能吃的時候吃一點,可是會后悔的啊。”
老人蹲下身。
從地上撿起一顆被靈氣侵蝕了一半的蘋果。
遞向少女。
“呵呵。
啊哈哈哈。
好。
很好。
我就是想看到你這樣的表情。
不甘,憤怒,恐懼,怨恨!
你是半妖對吧?
能否化形成你父王的模樣,再露出那種表情讓我看看呢?
誒呀,真想實際看一眼王爺的那種表情。
不過應該沒有機會了吧?現在王爺應該早就已經沒命了,那可真是遺憾,太遺憾了啊,哈哈哈哈!”
少女一言不發地盯著對方。
并沒有說一句話。
也沒有一旦動作。
她只是安靜地站在那里。
因為她被安排的事情已經基本上結束。
出現在眾人面前,出現在敵人的面前。
然后等待不知是否可能到來的某一天,站在這個人的面前。
那一天或許會到來,或許不會,或許她就會在漫無目的的游蕩當中身死。
那個少年沒有給她任何的保證。
“不說話?
是啞口無言了嗎?
誒?
那么好吧。”
老人看向五瘟神。
冷冷地說道。
“既然如此,那么……就請你試試看,現在的狀態能否將其侵蝕吧。”
「我已是完全,自然是可以的。」
黑色的披風越過老人頭頂。
然后懸在少女的當間。
少女自始至終眼睛都睜的渾圓。
看著那黑色的披風,看著周圍蒸騰的灰黑色靈氣,看著漆黑的虛無中,仿佛存在五種色彩交織。
「就讓我來看看,現在的你,是否還能擁有阻止我的力量吧。」
便是這一刻。
少女緩緩開口。
迎著那漆黑的流光,仿佛要將她的全部都侵蝕的黑色化成的巨大骨爪,說出了她應該說出來的最后一句話。
“但是記憶,是會被欺騙的。”
緊接著黑色的骨爪在虛空中半懸著,遲遲都沒有落下。
與少女只有毫厘的距離。
只差分毫,少女就要命喪于此。
“怎么回事?”
正要目睹少女喪命瞬間的老人皺著眉。
尚不知曉發生了什么事情。
五瘟神的時間就像是靜止了一般,沒有一點動靜。
就連披風底端的灰黑色靈氣都凝固了。
三息之后。
一道憤怒的咆哮聲自在場所有人的內心響起。
「滾!」
「滾出去!」
「滾出我的身體!」
紫色的符文,代表著憤怒。
隨著符文出現在虛空中,越來越多。
整個祭臺都開始顫抖。
老人見狀第一時間重下祭臺,倉皇逃竄一般地就要去他認為最安全的角落。
但少女就沒有那么好運氣了。
此間雜亂浩瀚的靈氣已經將她壓得快喘不過氣來。
而且此地天地間存在的某種力量正在限制她的行動。
這是道域的力量。
她曾經體驗過那種力量,跟在平溪王身邊的時候,平溪王就曾經動用過那種力量。
而現在動用這股力量的存在是神靈。
其威能更勝以往。
大地在顫抖。
青石堆砌起來的祭臺瞬間就布滿了裂隙。
自裂隙當中涌現出無盡的灰黑色靈氣,朝著披風匯聚。
使得原本空無一物的黑暗中,開始蘊育出一道虛幻的人形。
而她,正站在這一切異變的正中心。
浩瀚的靈氣擠壓下,幾乎要將她都壓扁了。
一道流光閃過,少女的身形悄然消散,化作一條白蛇流竄出去。
再過數息。
祭臺轟然倒塌,碎石翻飛,將附近那些竹籠都埋沒了。
那些被關在竹籠里無法逃脫的生靈伴隨著慘叫與碎石崩裂聲,一齊消失在沙塵當中。
待一切都歸于寂靜,沙塵積淀之后。
便見虛空中懸浮這一個巨大的黑色圓球。
圓球上一道道金色的裂隙顯化。
最終寸寸碎裂開來,顯化出一個國字臉的中年男子。
其身后穿著那件黑色的披風,半赤著上身。
手里攥著一根帶著倒刺的長鞭。
一如那神祠當中,五瘟神的真貌!
“五瘟神,這就是真正的五瘟神!
呵。
哈哈哈。
哈哈哈!
成功了,我成功了!這一切都是我的了,都是——”
老人站在遠處發出張狂的笑聲。
只是這笑聲還沒有持續多久,卻是戛然而止。
在國字臉男子的眉心,突然裂開了一道縫隙。
僅僅三息時間,這道裂隙就已經遍布了祂半張臉。
然后從裂隙當中,吹出一陣綠色的風。
「你……原來是你。」
祂的眼中帶著驚詫,又有幾分怒意。
緊接著便是肉眼可見的困惑。
「但是為什么?
你怎么可能擁有那種力量。
我明明已經殺了你。
作為生靈,你早應該死去,你的心臟被貫穿,你的尸體被焚毀,你的一切都已經煙消云散。
本該是這樣的。
但是為什么?」
“答案我不是早就告訴你了嗎?”
不知何處傳來一道輕佻的少年嬉笑。
緊接著。
從虛空中映現出一道白袍少年的身影。
他眉宇間露出毫不掩飾的玩味之意,立足于此,就仿佛是從一開始就站在那里一樣。
“記憶是會被欺騙的。”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那當然是……從一開始。”
少年的笑容更甚。
他看著面前這顯露出原本模樣的神靈。
足有三尺的神靈。
……
“先說一下結論吧。
只要我們出去,就注定會被人盯上。
五瘟神沒理由放過你我。
而目前的我們甚至都不知道要如何對付祂。”
少年輕撫懷中小狐貍的額頭。
泰然自若地道。
“所以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我先和你提前打個招呼。
我會死。
連尸體都會燒成灰燼。
而你也會隨我一同赴死。
這是已經定下來的內容,不容許任何更改。
當然,你可是平溪王的女兒,是郡公主。
我自然不可能讓你真的去死。
所以接下來我會用幻術,將一具傀儡幻化成你的模樣,而你則需要在背后操縱這具傀儡……什么?
呵。
不必擔心。
雖說是一具傀儡,倒是也花不了幾個錢。”
他自然不會說,這具傀儡是從某個殺手身上帶出來的。
然后計劃進行得很順利。
姬軒死了。
幕后的存在,應該也會很高興吧?
當然,由不得祂不高興。
因為在祂得手的瞬間,就已經染上了他的色彩。
……
“感謝你的孤傲。
也感謝你的真誠,唔,雖然你自己或許并不這么覺得。
但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我收獲良多。
我能感覺到你與其他‘已死之物’的不同,但既然你已經真正地死過一次,我自然不能讓你繼續存在下去。
畢竟。
這里是生者的國度。
不歡迎你。”
姬軒抬起一只手,指向那飛出來的一片翠綠色的風。
隨著一聲響指。
綠色的風中,漸漸地浮現出一抹別樣的色彩。
那是藍色。
藍色的蝴蝶,在風中翩翩起舞。
不論勁風如何肆虐,都不曾這段它的翅膀。
漸漸地,蝴蝶越來越多,將風也化作了它們的一部分。
「不,不可能!
你居然能同化本屬于我的一部分。
這到底是什么力量。
不,不對……
你到底是誰,為什么要來妨礙我!」
“我到底是誰嗎?
唔,怎么說呢。
正義的伙伴……你覺得這個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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