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再也沒有見過他幾次。
但他的理念、他的抱負。
注定了他與大部分人都不一樣,他肩上所背負的,是常人無法承受之重。
我知道自己無法與他并肩,永遠都不能。
但是好歹,我希望有朝一日能站得與他更近一些。
那一年我抓住了機遇,覺得他能給王家帶來更為繁盛的未來。
而他也一如我所料的那樣。
給予了王家一切。
我能為他付出所有。
——當年的我曾經是這么想的。」
陰極陽生,陽極陰變。
此天地之理。
隨著白色的光點越來越多。
這里也開始變得比較先前溫暖了許多,但此處的靈氣也越發滯澀,濃郁到了極致,甚至無法被人吸納。
跪在祭臺前的王管事最后一次抬起頭,看向要自己奉獻一生的那個人。
王家家主。
那是他心中的一道永遠都解不開的枷鎖。
是賦予了他生存含義的人。
就在今天,此時此刻。
他的主人要在這里達成那么多年來的夙愿——成仙!
“家主……大人。”
“何事?”
祭臺前方,已經不見了王家家主的身形。
取而代之的是一團白色的光繭。
朦朧中可以看見光劍內有一道道暗淡的脈絡流轉。
似乎正在孕育著什么。
聲音正是從光繭中傳來。
“非常抱歉,家主大人……小人可能已經沒有……”
“王管事。
你……不。
你們最是忠心于我。
我都知道的。
所以放心吧,你存在的意義——并不會白費。”
王管事顫抖著抬起雙臂。
眼中滿是渴望。
沙啞的嗓音伴隨著黑暗中唯一的誦經聲,逐漸淡去。
原本紅潤的肌膚上一點點顯現出灰敗的枯槁紋理,黑發正在吐息之間變成了灰白。
他明白,時間要到了。
自己的主人即將走到最后一步。
而自己也會作為最后一個‘付出’的人,化作她的一部分。
這是他存在的意義。
「我動搖了。
在得知那場大戰的預兆之后,我退縮了。
與他同生共死?
追隨在他的身邊?
為他付出一切?
不。
我曾經的確是這么想的,因為那個時候的我,還不是王家家主。
那位大人說得很對。
人是會變得。
人心更是不可捉摸。
甚至連我自己都沒有想到,率先會懷疑他的人,竟然就是我自己。
為什么會做出那種事情?
這個問題他或許已經再也沒有機會問我了。
不。
或許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在意過作為一個個體的我。
提前隱遁到了這么一個偏遠的角落茍延殘喘。
不惜斷絕了一切與過去的聯系。
甚至在安頓下來的半個月后,得知了那位大人失蹤的消息。
‘那個地方’我也曾去過,親眼目睹過堪比天威的力量。
我不知道是否會有人能從那種力量中存活下來。
但那個人肯定不會是我——我僥幸逃走了。
逃離了被誅殺的命運。
逃離了當年的約定。
帶著族人來到了這里。
但……
這不應該是結束。
他說過生靈應該有更為廣闊的天地,不該被束縛在如此狹隘的地界。
他說過修士應該去窮極無盡的大道。
哪怕是‘不擇手段’。
不對——他沒說過不擇手段的話。
但這究竟是誰說的?
唔——」
……
“一切……都已經晚了。”
“呃——”
“家主不會……放過你們……”
“叛徒……”
金色的符箓化作劍芒,穿透一道道身形的軀干。
那些‘人’——若是還能將其稱之為人的話。
他們前赴后繼地撲來,就像是不要命了一般。
幾乎將整個視界都化作了一片晦暗。
直到最后一道身影。
無力地垂下了他那只已經變形如同鐵杵一般的手。
扭曲的骨刺連著經絡。
象征著生機的幽幽藍光被鑲嵌在關節四周,正逐漸變得暗淡。
臉上僅剩下的那只眼睛也永遠地合上。
“也虧你下得去手。”
姬軒不由得揶揄道。
王朝在對待往昔同胞的時候沒有絲毫手軟。
可謂是殺紅了眼。
在這里倒下的大部分人可以說都是王朝一人解決掉的,還有極少數是陳捕頭湊上去補了一刀。
至于姬軒。
只負責將他們打殘。
他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我這是在救整個王家,所以他們都是必要的犧牲。”
“是嘛,不過你完全可以在更早一些的時候,直接阻止你們家主的。”
這時候王朝又沒有了聲音。
只是笑得更頻繁了。
他總是這般,在問到一些關鍵性問題的時候戛然而止。
“……就算我不殺他們,他們也不可能繼續活下去。
這里特殊的靈氣已經將他們化作了鬼域的一部分。
甚至他們已經算不上是生靈,只能說是獲得了意識的‘肉塊’。”
“在理。
不過這有何嘗不是為了給自己的所作所為找一個心安理得的借口?”
“姬道友。”王朝瞇縫起一雙眼睛,“那僅僅將他們打殘,不去終結他們最后一口氣的你,又是否太過偽善?你那把劍我可從來都沒有看你拔出來過。”
“不管你信不信,我其實想殺他們來著。”
“呵,你我其實是同一類人。”
姬軒側過臉去,不再理會這個瘋子。
對于王朝提出來的觀點,他自然是反對的。
他與這個瘋子可算不得一類人。
畢竟……
“我們得抓緊一些了。
這里陰氣與陽氣開始趨于平緩。
是鬼域逐漸穩固的象征。
鬼域核心已成,那些攔我們的人實在是有些耽誤事情。”
“他們本就是來拖時間的。
而且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話,接下來前面還有更多的障礙。
若是我們繼續想剛才那樣耗下去,最后的結局就是團滅。”
王朝指尖捻著一張金色的符箓。
遮蓋住蒼白的半張臉。
“所以我想與姬道友打個商量。
接下來再出現攔住我們的人的時候,我會與這位陳捕頭留在這里替你分擔火力。
而你——需要一人解決這次的問題。”
“我同意了。”
姬軒想也沒多想,就答應了下來。
他們人手本來就不多。
三個人,想想就知道根本攔不住敵人多久。
鬼域一旦成型,就可以凝聚出無盡鬼物,除非斷絕其本源,要不然這些鬼物殺不盡的。
與其在這里浪費時間,不如干一些更加有成功率的事情。
只是兩人這般定下了策略的同時。
一直背著的陳捕頭卻已經面色發苦。
吼——
不遠處再次有黑潮襲來。
“就是現在,姬道友!”隨著王朝一聲吶喊,姬軒身形如同鬼魅一般消失在前方,“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了。”
……
「我得到了那門秘術。
雖然只有一半。
但它真的可以延續我的壽命。
從那天開始,我就知道這門秘術正是天地間的至理。
陰陽變幻皆在其中,修煉至大成階段,其可通神,可成仙!
‘天地萬物皆是一視同仁地卑劣。’
那位大人說得沒錯。
所以只要我能夠超脫出來,天地間的萬物都為我所用那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吧?
我渴望達到那位大人的高度,渴望與他站在一起,甚至是——
‘超過他吧。’
內心深處一道聲音告訴我。
這是失去了他之后,我的下一個目標。
超脫于這片天地。
看見不曾有人看過的風景。
為此——
‘我平等地愛著每一個孩子、看待每一個王家子弟。’
‘我同樣平等地賜予他們各自的宿命。將他們的生命,換來我的壽元。’
‘這的確算得上是邪術,若是被他人看見的話,定然不會原諒我的吧。’
‘但只要我能超脫于這方天地,想來他們——那些被我賜予各自宿命的人,也都能理解我的吧。’
‘畫中人,終究不是真實地活著,唯有超脫,唯有——’
殺人早已成了家常便飯。
當年的記憶,也隨著被強行續上的命變得越發模糊。
那個人是誰?
與我說這些話的人是誰?
給我那本秘術的人又是誰?
偏偏到了此時此刻,那些本該模糊的記憶又逐漸地變得清晰。
宛如——
呵。
原來……如此……
大人……我可曾真的……離你更近了一步……
若能……再見……」
虛空中,突然出現了一道幽邃的門戶。
這是由血肉堆積起來的門戶,上邊沾滿了腥臭的氣息。
在姬軒顯現于此的瞬間。
這扇門便開始迅速蠕動起來,從正中央開始裂開,化作一只眼睛。
帶著豎瞳的,非人的眼睛。
與此同時,四周虛空也裂開一道道縫隙,亮出了與門上豎瞳相似的一只只眼睛。
令人不禁膽寒。
“不過是鬼物而已。”
姬軒卻不為所動,只見他抬手便是一道法訣打出。
幽藍色的細線自他指尖落下,化作一根根鋒利的流光頃刻間穿透了污穢的門戶。
那只豎瞳的眼睛頃刻間爆裂開來。
將他半身都染上了惡臭的液體。
原本蠕動的門戶馬上便垮了下來。
四周虛空一陣震蕩。
前方的黑暗,驀然顯現出一絲白色的光點。
他知道,自己已經走到了最后。
原本寧靜的心再次泛起了一絲波瀾。
當他的手向前穿過光點的瞬間。
姬軒如是想道。
「不知這注定的失敗會早就何種鬼物。
又不知此等鬼物若是能將其送入輪回。
又能否再次打破我體內的桎梏。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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