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網 >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 > 第315章 這,才是周亞夫嗎···
  對于自己能同周亞夫,有這樣一次推心置腹的深入溝通,劉勝內心生出,其實還是非常期待的。

  畢竟再怎么‘皇九子’‘太子勝’,劉勝歸根結底,也還是個年不足二十的少年兒郎。

  而對于武人、武夫的崇敬,以及對武勛、武功的向往,是篆刻在每一個華夏兒郎靈魂深處的本能。

  作為一個熱血青年/兒郎,劉勝當然也同樣敬佩周亞夫這樣于社稷有功,甚至可以說是在這個時代‘功勛蓋世’的英雄。

  只是劉勝心里雖然可以這么想,但嘴上,卻絕不能這么說。

  原因很簡單。

  ——劉勝,并非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少年。

  在肉眼可見的數十年,甚至是短暫的十數年乃至數年后,劉勝,便將被推上那至高無上的寶座,肩負起宗廟社稷,乃至華夏文明的重擔,成為這神州大陸的天······

  “條侯不愿說,那我也自不強求。”

  “雖然還是不明白能有什么事,是可以讓條侯擔驚受怕到食不知味、寢不知眠的,但條侯不愿說,那便罷了。”

  “只是事情都到了這個份上,希望條侯可以將心中所思、所想都說出來。”

  “這樣,即便是將來,條侯真有個萬一,孤也尚且還能在兒孫繞膝的年紀告訴后人:條侯周亞夫,是我漢家的功臣、社稷之臣;”

  “而非是一個因為私蓄甲盾、意圖謀反的亂臣賊子?”

  本就不是個喜歡端著架子、蹲著身份,說點什么都喜歡猜個啞謎、拐彎抹角的性子;

  更何況話都聊到了這個份上,劉勝自更全然沒了估計,徹底摒棄了所有的場面話,開口就是要和周亞夫談談心。

  見劉勝這般架勢,雖仍對這位‘沐猴而冠’的嫡長太子心懷不滿,但周亞夫思慮再三,終也還是無奈的發出一身長嘆。

  “唉······”

  “既然殿下都這么說了,若臣再倨傲的閉口不談,倒顯得臣這一把年紀,像是活了個笑話了······”

  “也罷。”

  “老話說: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我周亞夫雖是個粗人,倒也并非是不學無術、不懂得人情世故的人。”

  “到了這將死之地,雖然說不出什么‘善’言,但說幾句敞亮話······”

  “嘿;”

  “都到了半截脖子入土的境地,和殿下說上一說,也沒什么不妥······”

  ···

  “唉~”

  “臣怕的,其實還是那件事。”

  “——嫡庶相爭,人倫顛覆,長此以往,國,將不國······”

  “或許在殿下看來,這是老生常談的車轱轆話,也根本沒有什么詳談、深究的必要。”

  “但在知道臣為什么這么看重這些事、為什么這么執拗的堅持這‘嫡庶有別’之后,殿下對臣的想法,或許就會有所改變了······”

  看著周亞夫腰頭苦嘆著起身,走到牢房內墻側的柵窗前,負手仰天而長嘆,劉勝也下意識深吸一口氣,又稍調整了一下坐姿。

  但在劉勝沒有注意到的地方,周亞夫對劉勝的稱呼,也不知何時,從先前的‘公子’變成了殿下;

  對自己的自稱,也從‘某’‘我’這樣的字眼,變成了臣······

  “殿下肯定知道:我周亞夫,是故丞相、太尉,開國元勛、豐沛元從——已故絳武侯周老大人的庶子。”

  “殿下當然也知道:周老大人生前,生有三子,臣行二。”

  “但很少有人知道,或者說很少有人注意過:臣兄弟三人,唯獨臣一人是庶出;”

  “無論是長兄——坐罪失國的絳侯周勝之,還是幼弟周堅,都是嫡出。”

  “臣一個庶次子,夾在嫡長兄、嫡幼弟之間,究竟經歷過什么,甚至正在經歷什么,都從不曾有人知曉······”

  ···

  “先帝年間,先父周老大人薨故,絳侯的爵位,順理成章的傳給了長兄周勝之。”

  “只是之后不久,長兄便坐殺人,坐罪當死,絳侯國也隨之被廢黜。”

  “先帝仁慈,想要為我周氏復家,以另續血脈;”

  “但最終,先帝并沒有敕封亡父的嫡次子周堅,而是將這條侯的爵位賜予了臣。”

  “從那一天起,至今足有十余年,臣同嫡出的弟弟周堅,便再也沒有了往來。”

  “——臣的弟弟說:是因為我這個庶出的奴生子奸詐,才奪走了本該屬于嫡脈的封國、食邑;”

  “我周氏的旁支遠親,更曾說臣······”

  “唉~~~······”

  “不說也罷;”

  “不說,也罷······”

  欲言又止的止住話頭,又再悠悠發出一聲苦嘆,周亞夫終還是回過身;

  面帶自嘲的在劉勝身上打量片刻,見劉勝仍是一副靜靜聆聽的架勢,周亞夫便又搖搖頭,再自嘲一下。

  嘿笑搖頭著、唉聲嘆氣著走上前,重新在泥榻邊上坐下身來。

  深深凝望像劉勝目光深處,周亞夫面上的自嘲笑意,也一點點、一點點消失在了那張遍布蒼蒼,卻也寫滿剛毅的蒼老面龐之上。

  “臣,庶出。”

  “得了嫡脈的封國、食邑,便要一邊看顧著碩大的宗族,一邊默默忍受嫡脈,以及各旁支庶脈的中傷、詆毀。”

  “爾來足十一年,周氏嫡庶六脈、大大小小男丁四十七人,至今沒有哪怕一人,因為沒有得到宗族的庇護,而淪落到凄涼的下場。”

  “——這六脈四十七丁,臣看顧到了;”

  “便是亡父絳武侯周老大人復世,見到我周氏這般場景,也絕挑不出臣的不是。”

  “但直到短短一個月之前,臣從封國被押往長安的那一天,不絕于臣耳邊的,也依舊還是那句話。”

  “——周亞夫身庶出、另支脈,卻陰險狡詐而奪嫡,掌宗族嫡庶各脈大小事務,實乃沐猴而冠······”

  ···

  “也不怕殿下惱怒;”

  “臣對殿下做出過的每一個不好的評價,臣在過去這十幾年,都聽過不知道多少遍。”

  “而在這過去十幾年的時間里,被指責德不配位、沐猴而冠,庶脈奪嫡,霸占嫡脈家產、家業的,是臣。”

  “是已故絳武侯周老大人的庶次子,故河內郡守、細柳都尉,歷任中尉、車騎將軍、太尉、丞相的條侯:周亞夫······”

  ···

  ······

  以一種無比惆悵、又極盡自嘲的語調說完這番話,周亞夫便再次凝望向劉勝目光深處;

  不知過了多久,劉勝才似有所悟的輕嘆一口氣,又不自然的微一翹嘴角。

  “所以,條侯怕的,是這個。”

  “條侯是覺得:周氏六脈四十七丁,尚且因為嫡庶之爭,而鬧到了如今這般田地;”

  “若孤這個太子儲君得立,那我劉氏諸脈,便將因此紛爭不久,永無安寧?”

  聞言,周亞夫也只僵硬一笑,卻是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又自顧自沉默許久,才再發出一聲悠長的哀嘆。

  “唉······”

  “臣,只是條侯而已。”

  “即便憑著平定吳楚之亂的功勞,又多了一個絳侯的封國,但也僅僅只是徹侯。”

  “臣需要兼顧、看顧的,僅僅只是這周氏六脈四十七丁;”

  “若臣沒有做到,那也僅僅只是周氏一門的災禍,根本不會影響到其他人。”

  “但劉氏,不一樣······”

  ···

  “自太祖高皇帝之時其,劉氏的宗親皇族嫡脈相爭,便從不曾斷絕。”

  “——孝惠皇帝嫡出,呂太后卻也還是因為齊悼惠王年長于孝惠皇帝,而險些置齊悼惠王于死地;”

  “即便最終,齊悼惠王得以保全性命,也是因為主動割讓了齊國三郡當中的一整個郡,還認了孝惠皇帝一母同胞的長姊——魯元公主為王太后。”

  “到孝惠皇帝駕崩,張皇后無兒無女,呂太后先后與立兩位偽帝;”

  “這,釀成了后來的諸呂之亂,幸好有先帝自代國前來,入繼大統、即皇帝位,才算是保住了劉氏的宗廟、社稷。”

  “可先帝旁支入繼,卻讓劉氏宗親中,血脈遠的不能更遠、旁支庶脈中,‘旁的不能再旁’的楚王劉戊、吳王劉濞二人,最終險些顛覆漢家社稷。”

  “直到吳楚之亂平定之后,漢家因劉氏皇族嫡庶相爭,而出現的暗流涌動,才總算是被消除殆盡。”

  “待陛下以賈誼賈長沙的推恩為主、御史大夫晁錯的削藩為輔,將宗親諸侯的力量削弱,漢家就再也不會因為類似的事,而發生烽火驟燃、生靈涂炭的慘劇······”

  ···

  “——臣,是有些倨傲。”

  “但這并非是臣無禮,而是臣為自己所做的一切,深深感到自豪的緣故。”

  “臣為自己親手結束劉氏皇族嫡庶相爭,以至天下生靈涂炭的慘劇,而感到自豪。”

  “但也正是在臣心下大安,以為劉氏再也不會有嫡庶相爭的事發生、再也不會有因為此事,而發生的戰禍之時,陛下說,要與立太子。”

  “只是陛下要立的,并非是庶長子、如今的臨江王劉榮;”

  “而是歷來以跳脫、頑劣聞名于朝野,更是在諸公子當中排行第九的皇九子:公子勝······”

  在說話的時候,周亞夫的目光總是不自然的望向別處。

  但當話說完的一剎,周亞夫的目光不知何時,便又落在了劉勝的面龐之上。

  不知是不是錯覺;

  劉勝居然從周亞夫望向自己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絲憐憫,和感同身受······

  “臣的意思,應該說的已經很明白了。”

  “不自謙的說:在各自的宗族,殿下的處境,和我是一樣的。”

  “——都是‘沐猴而冠’,都是德不配位;”

  “在將來,殿下也肯定會像臣這樣:明明竭盡所能的庇佑著宗族,最終,卻依舊得不到親人的認可。”

  ···

  “臣擔心的,便是臣剛才說過的那句:臣的問題,尚且還只是周氏一族的問題;”

  “臣出了差錯,也終究只是周氏一族的差錯。”

  “可殿下的問題,卻是劉氏的問題;”

  “而劉氏的問題,尤其是在位天子,和關東宗親諸侯之間的問題,便會是天下的問題。”

  “從過往的經驗來看,這樣的問題,后果都會很嚴重······”

  “——太祖高皇帝肯定不曾預料到:兄長代頃王劉喜的后代,和幼弟楚元王劉交的子孫,會在我漢家的史冊之上,留下‘吳楚之亂’這四個大字。”

  “而如今,殿下肯定也無法預料到:百十年后,殿下的子孫后代,會同如今的臨江王、江都王等宗親諸侯的后代之間,出現怎樣的變故······”

  ···

  “再說句不自謙的話:吳楚之亂,幸有陛下在位、有太后坐鎮東宮,還有臣周亞夫,才沒有釀成宗廟顛覆的大禍。”

  “但下一次,漢家再因為嫡庶相爭而爆發戰亂,未央宮內的天子,是否還能和陛下一樣大權在握?”

  “東宮長樂,是否還能有一位威震天下的太后掌控大局?”

  “還能否有又一個太尉周亞夫,能三月而平禍及大半個天下的戰火?”

  ···

  “臣,怕。”

  “臣怕沒有。”

  “臣怕后世之君,不比當今圣上睿智、果決;”

  “怕后世之太后,不比當今竇太后深明大義;”

  “也怕后世之臣,再不會有下一個太尉周亞夫······”

  說到最后,周亞夫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竟也難得紅了眼眶;

  略有些羞澀的低下頭,隨手抹去面上淚痕,周亞夫最后一次望向劉勝,終還是露出了一抹溫和的微笑。

  “殿下也不必多想。”

  “這不過是一個將死之人,在臨死之前的感慨、唏噓罷了。”

  “只可笑我周亞夫戎馬一生,功絕天下,臨將‘病故’之際,卻還得托付一個自己厭惡、不懈的人······”

  “呵······”

  “還請殿下日后,于我周氏族親稍加看顧;”

  “縱是有人觸犯國法,也請殿下看在今日,亞夫肯低頭的份上,稍行寬恕。”

  “臣,且先謝過太子殿下大恩大德······”

  “條侯臣周亞夫,謹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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