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提起的太突然，王明月完全沒準備，所以情緒繃得很緊，反應很大。沐陽怕如果追問得太緊，王明月會更排斥這個話題，所以趕緊岔開了一下，“王老師，墻上這幅字是你寫的嗎？”
“啊？”
王明月愣了一下，順著沐陽的視線看過去，下意識地點點頭。“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云卷云舒。”
沐陽喃喃地念出內容，淡淡笑著，“我看《幽窗小記》的時候，也很喜歡這幅對子。”
“嗯。”
王明月應了一聲，有點心不在焉。沐陽接著開口，“不過《幽窗小記》里，我最喜歡的還是‘藏巧于拙，用晦而明，寓清于濁，以屈為伸’這句，小時候讀的時候感觸還不深，越長大越能從這四句話里學到做人做事的道理，真的受益無窮。”
王明月點點頭，看著沐陽的眼神里多了幾分欣賞，“看來你是真讀過。”
沐陽說出《幽窗小記》的時候，王明月只覺得她是想和自己找話題，套近乎，畢竟自己寫的這句太有名了，知道出處不奇怪，但沐陽還能說出另一句，并且能有所體會，足以證明她是真的看過《幽窗小記》的。王明月出身書香世家，別的孩子還在玩泥巴的時候，她就在爺爺書房里找古書看了，她這一輩子都沉浸在浩如煙海的文化典籍里，如果沐陽水平不夠，她是不屑交談的，可是聊了幾句，她就發現眼前的小姑娘年紀看著不大，但絕對讀過很多書，涉獵很廣泛。學識這種東西，是裝不出來的。兩人聊得投機，王明月的情緒也漸漸放松下來，似乎都忘了林澈和沐陽的真正來意，拉著沐陽給她看自己收藏的孤本，還有從爺爺手上就傳下來的墨條，她這些年寫的得意之作等等。林澈知道這是沐陽的交流方法，雖然比他直接用警方訊問那一套方法的效率要低一些，但是效果肯定會更好，王明月會更配合，所以林澈也沒打擾，只是看著小姑娘和老教授侃侃而談，看著她生動的表情，嬌憨可愛的小臉，移不開眼睛。真不到沐陽這小腦袋里，到底裝了多少了東西，還藏著多少自己不知道的驚喜。“你這小姑娘，倒真是‘‘藏巧于拙，用晦而明’，我都好久沒和人聊得這么投緣了。”
王明月一邊說，一邊把宣紙小心卷起來，臉上的笑容隱去，淡淡開口，“上一次這么聊天，還是和那個人……”王明月把紙卷插進缸里，“你們想知道什么，就問吧。”
沐陽看向林澈，眼睛亮晶晶的，表情透著喜悅，好像在說，你快看，我幫上忙了！林澈輕輕頷首，表情沒太大變化，但眼神卻很溫柔。沐陽和林澈對視一眼，彼此的想法就都了解了。沐陽坐回沙發上，開口道，“王教授，我們會來，是因為前不久，一個被騙得傾家蕩產的母親，帶著患病的兒子，絕望的自殺了。通過調查，警方懷疑這個人是一個慣犯，用同樣的手法騙了很多人，警方鎖定了他的IP地址，篩選了一些可能的受害人，目的就是掌握更多的證據，早點抓到這個人，避免今后更多人受騙。所以如果您知道什么，還請您配合。”
王明月身形一頓，聲音有點顫抖，“自，自殺了？”
沐陽抿了抿小嘴，嚴肅地點點頭。這話讓王明月臉色一白，她沉默地走到窗戶旁，背對著林澈和沐陽，看著對面那棟樓爬了滿墻的爬山虎，過了好一會，一聲嘆氣傳來，“這個念頭，我也有過……”沐陽心里一緊，下意識地抓住林澈的衣角。“王教授……”王明月輕笑一聲，手撫上窗臺，“別擔心，那是以前。那段時間我總是站在這里，頭特別重，控制不住地想往下栽，可因為實在沒臉下去見我爺爺，所以忍住了。”
王明月說著轉過身來，看著坐在沙發上的兩人，布滿皺紋的臉上表情凄然，“因為他騙走的，是我太爺爺在戰爭年代用命守護的字畫，是我爺爺耗費一生心血，收集整理的經史古籍，是我這一輩子看得比生命還寶貴的無價之寶。”
王明月的故事不長，就是剛退休，閑下來后，接受了學生的建議，在直播平臺上分享平時練字讀書的日常，認識了一個賬號叫‘他山之石’的人，從留言交流同一本書的讀書感悟開始，兩人相見恨晚一般，越聊越投機。“那種感覺，就像回到了我和我先生剛認識的時候，有聊不完的話題，辯不完的觀點。自從我先生去世后，幾十年的時間里，我第一次有了悸動的感覺，看他說金石玉器的時候，我仿佛看到我先生在跟我說他的考古經歷，我移不開眼睛，沉迷其中。”
“他的知識和積淀，讓我們可以脫離庸俗，在精神上神交，他的溫柔和體貼，又讓柴米油鹽的枯燥日子變得溫馨，我一度以為我找到了靈魂伴侶。”
“我以前一直覺得，一個談吐高雅，興趣高潔的人，品性一定不壞，所以在他提議要幫我辦一個私人藏品展的時候，我一點沒懷疑，高興地答應了，還刷了10萬塊的藝術館租借費。”
“我把我家幾代人，小心收集珍藏的東西交給他，幻想著展覽開放那天，和大家介紹每一件東西背后的文化和歷史，可就一夜之間，藝術館空了，東西沒了，他也失蹤了。”
說到這里，眼淚從王明月渾濁的眼睛里流出來，一路劃過臉上的皺紋，流進嘴角，“幾代人的心血沒了，承載著幾千年燦爛文化的寶貴東西沒了，這都是我的錯……”沐陽聽得也很揪心，“你報警了嗎？警察沒找到人嗎？”
王明月抬起長著斑和皺紋的手，微微顫抖著擦了擦眼角的淚，“報了，剛剛給我打電話的小李警官就是那時候認識的，但因為東西都是我主動給的，他所有信息都是假的，所以一直沒找到人，他就像從來沒存在過一樣，消失得干干凈。”
“而我成了姑姑伯伯，這些親戚口中，一把年紀還不知廉恥的不肖子孫，我丟了王家幾代清譽，讓我爺爺在九泉下死不瞑目。”
王明月苦笑，眼淚再次盈滿有些干癟的眼眶，眼神里滿是悔恨和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