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網 > 人道大圣 > 第204章 敗寇(10)
  “知州!劉知州!西南面——是張榮!好家伙,這群好漢,來得可真是快!”

  宋軍軍陣當中,當即響起一連串的歡呼!

  原本士氣已沮的新軍,眼見著援軍正在抵近戰場,也重新打起了精神!

  不就是契丹騎軍朝他們沖了一陣么!不就是三千騎軍么!

  ——前軍關勝劣勢兵力陷在金兵重圍之中兀自喊殺不休!

  ——主帥劉洪道這時候也披甲揮劍與他們一道守在帥旗之下,未曾稍退!

  齊魯之地、京東路上從來不缺慨然赴死之士!

  他們這一軍不似前軍全部是打過仗的悍將老卒,構成這支軍隊的要么是世家子弟,要么是書生意氣,或者是淳樸本分農民或者小康商賈之家。

  可值此國破之際,面對呼嘯而來的異族,劉洪道登高一呼,他們從者如云,跟著這位老知州便踏上不知結局的戰場,不問前程,也義無反顧!

  從最初遭到騎軍沖擊時的慌亂中恢復過來,這些兵馬便展現出一支守土之軍的堅韌耐戰。

  他們在有經驗的戰兵老卒自發指揮之下,重新匯集成陣,并且學著之前關勝所部模樣,不斷發出有節奏的呼喝。

  這些聲音,剛開始還不怎么齊整,可隨著那呼喝之聲越來越高,他們的步調也越發一致。這些幾乎就是用這種挑釁般的姿態在告訴眼前的契丹人、渤海人或者北地漢兒——京東宋軍可遠遠沒有到最后崩潰的時候!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總是讀書人啊……”

  劉洪道此時已經翻身下馬,和他的士卒們站到一處,他看著此時重振士氣的軍列,再看了看遠處不顧一切向著這邊戰場做強行軍的張榮所部,忍不住感慨一聲。

  他是為趙明誠可惜——那位博才多學的淄州知州,但凡稍有勇氣再堅持片刻,眼見這樣的情勢不知是否還會狼狽而逃?

  “劉知州說什么?”他旁邊,有副將不解問道。

  而劉洪道只是捋了捋自己花白胡子搖搖頭:“沒什么……陣列而戰,不死不休!”

  ……

  相隔百步之外,關勝自然也看到了那支正在接近中的援軍。

  那些步軍身上沒有披甲,也沒有攜帶民夫輔兵,步軍后面是大批的馱馬,背負著他們的甲械長兵。他們在雨后丘陵中現身,眼見激戰中的戰場,停下來開始著甲,并且展開軍陣。

  悠長的號角不斷響起,那最多不過六七千人的援軍甲胄簡陋,披甲也沒有花費多少時間,便組成了一個個巨大的方陣,一面向這邊運動,一面快速展開成陣——這樣的兵馬,明顯久經訓練,比自己這邊新舊混雜的官軍都要精銳得多!

  ——甚至可以說比如今絕大多數宋軍都更為精銳!

  發現了宋人援軍,關勝當面那些與宋軍糾纏在一起的契丹步軍也驚惶萬分,他們不得不拼盡全力,想要從已經打成一團漿糊的陣勢中抽調人馬,前往阻擊。

  而眼見戰場局勢生變,耶律馬五那邊也果斷放棄了二次強攻的打算。

  他帶著騎軍轉移到戰場南側,遠遠望向那來援宋軍,原本想著趁這援軍還在行進當中,以自己麾下精騎沖擊敵陣,當著宋軍的面掐斷他們的指望!可看著他們那行進間變陣的本事,這位契丹重將也沒有把握能夠一沖之下將宋人援軍擊潰……

  他沉吟片刻,陰著臉朝身旁親信軍將吩咐:“鳴金!收兵!”

  可是身旁軍將卻紅著眼,明顯是有些不服氣:“都監!咱們在金人面前本來就低人一等,若是今日在宋軍面前退了,來日還不知要遭怎樣的白眼。這些來援的不過是梁山那邊的水寇,又能有多少戰力!給某兩個猛安!某替都監拖住他們!成咱們契丹兒郎掃平京東的功業!”

  “拖住他們?又得耗去多少兒郎性命?”耶律馬五看著他,低低地反問一句,而后又嘆了一聲,“咱們國破之人,寄人籬下,手下兒郎才是根本!沒了這些,再多的富貴都是虛妄!”

  “可……”那親將還想再說什么,卻被耶律馬五打斷。

  “莫要多言!咱們再打去只能虧輸更多,速速收兵,以圖將來才是正理!”他說著揮揮手,顯然是不再抱著能殲滅這支宋軍的期望——此時,他甚至只想保證自己不被擊敗在此罷了!

  但想在已經殺紅了眼的宋軍面前將己方大軍完整地撤下來又談何容易!

  宋軍三面被圍,可偏偏士氣不墮!他們不計傷亡地向周圍金兵發起一次次的強攻和一次次的同歸于盡。那員身材高大的領軍大將,更帶著那已損失得只剩百余人的重甲陷陣之軍,不斷地突入金兵陣勢,毫無章法地揮動巨斧四處沖殺!

  按理說,這支重甲步軍的損失已極為慘重,一般宋軍若是承受了這樣的傷亡,怕是早就已經崩潰。可他們這支兵馬,都是京東路兒郎中遴選出的壯健之士,當此國難,亦知道若是在此擋不住金兵,身后故土家園、姐妹妻兒便遭蹂躪的最樸素道理,因此在此一戰已是毫不惜身。

  此時此地,他們仿佛已經根本不在乎這一戰的勝敗,只想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沖殺,只為了在自己倒下之前再殺一個金兵、再揮動一次兵刃、再吶喊呼喝一聲而已……

  關勝也覺得自己的胳膊劇痛無比,平日里那些用不盡的力氣這時候卻都隨著傷口流走,他再揮不動沉重的巨斧,索性就將那不知砍碎了多少金兵的兵刃插在泥濘中,從地上摸來一柄輕便些的鐵骨朵,帶著自己麾下兒郎繼續瞅著金兵之中陣勢單薄的地方沖突。

  他們全身精良的步人甲,經過這么長時間的惡戰都已經破碎不堪,每個人身上皆灑滿血污,甲上沾著的,也都是金兵腥臭的內臟、脂肪,讓他們人人若從地獄血河之中歸來的惡鬼。

  如果說宋軍甲士陣列而戰,那他們就如同是鐵骨朵那般,惡狠狠地砸向金兵陣中薄弱之處!每一次沖擊都會形成一處巨大的凹陷,待他們撤回來,凹陷之處便只剩滿地腥紅……

  今日一戰,被砍碎在這重斧之下的契丹和渤海武士不下千人!

  他們無一例外,尸身碎裂,腸子內臟鋪滿整個戰場,又被列陣而戰的兩軍甲士深深地踩踏入泥中,涂抹在這片大體之上……

  “還……還能戰的!隨我再沖一次!再沖一次……”關勝沉重地喘息著,可血腥的空氣涌入自己心肺中,喚不回他半點力氣,反而讓他只覺兩眼陣陣發黑,渾身冰涼。

  遠方的號角一陣急似一陣,金軍在拼命集結調度,而宋人援軍也已抵進到戰場邊緣。

  他仰頭望望天,知道這一戰已是不敗之局,因而只想招呼麾下甲士鑿穿眼前金兵軍陣,留下些許兵馬,好讓他們也嘗一嘗被包圍擊潰的滋味!

  可就在這時,對面陣中忽然冒出一名矮壯的女真甲士,他手執著一柄長刀,從利斧叢中不要命地滾過來,瞄著這兇悍的宋人軍將就是冷狠一刺——刀鋒從裙甲遮護不住的大腿內側捅了進去,帶出大股大股的鮮血。

  可關勝竟只是悶哼一聲,而后揮動手中鐵骨朵,朝著那甲士兜鍪就是狠狠一錘。他這一砸使出了全身最后的力氣,將那兜鍪直接砸出一個深坑——女真甲士自然當場腦漿迸裂,橫死過去,可關勝腿上傷口也在大股大股地往外涌動著鮮紅的血,沒走一步就如潑水般灑下……

  “將主!往回退一退!退一退!我們和劉知州匯合!”

  見他受了重傷,周圍自然有甲士軍將搶上,將自家將主從陣勢最前端拖了回來,有人手忙腳亂地尋來皮帶,將他腿上傷口死死扎住方才止住那駭人的血流,可這位宋軍大將面色卻已變得蒼白無比。

  面對周圍自家軍將士卒關切的詢問,他卻似全然聽不到一般茫然不知如何回答。

  終于,他的嘴唇翕動一下,聲音幾不可聞:“斧子……”

  “將主都這時候了,還要什么斧子!趕緊退到大軍陣中,尋醫官治傷吧!”周圍有軍士勸道。

  “給我斧子……”關勝疲憊地搖頭,又重復了一遍。

  他麾下一名甲士將自己手中巨斧交給他。看著這位將主重傷之余仍扶著硬木斧柄,將其深深插入猩紅的土壤中。而后,他推開攙扶自己的兒郎,向前掙扎著邁出兩步。可這平日里做起來毫不費力的動作,這等時候卻已經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他也只能苦笑一下,搖搖頭,如往日那般粗著嗓子朝周圍甲士下令道:“圍在這干什么——去砍他娘的!砍了那些遼狗。”

  大隊甲士,聽見自家將主發令,自然紅著眼向四面八方的契丹戰兵,不成章法地沖殺席卷上去。

  事實上,關勝此時因為嚴重失血,眼睛已經一陣陣發黑,對于戰場形勢已經看不真切。這名幾乎憑一己之力帶著兩萬宋軍支撐至此的驍勇戰將,最后用那柄巨斧和一身殘破甲胄撐住自己,單膝跪倒在這沾滿了自家袍澤與敵寇鮮血的泥濘中。

  他回頭望了一眼坡頂飄揚的帥旗,緩緩吐出口氣,閉眼道了聲:“直娘賊,差點被那廝鳥偷了卵子……”

  而后他便再不言語,血幾乎流干的身體在麾下兒郎的滔天怒吼之中漸漸冷去,虎虎若有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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