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網 > 人道大圣 > 第186章 汴京(3)
  汴京城北,陳橋門下。

  勝捷軍軍陣就列在城下三百步開外,堪稱視守軍如無物。

  事實上,以神臂弓之銳,居高臨下射擊,在這等距離的威力也依然能夠透甲。

  只不過城頭守軍也都是昔日汴京禁軍或者鄧州軍余部,眼見著這么一支威武雄壯的宋軍來此,誰還有心思抵抗?

  這可是汴京之圍以來他們見到的第一支宋軍!叫這些金人兵鋒之下戰戰兢兢待了四個月的宋軍激動不已,又如何生出抵抗的心思!

  有些頭腦簡單些的兵士,甚至當即便要下城去開門,卻被旁邊軍將厲聲喝住。

  那軍將也是原來汴京上四軍中的頭面人物,想得自然也要比這些普通廝殺漢要多一些,他按著劍擋在人群前,陰沉著一張臉,原本還想著大罵這些不知死活的士卒一番,可思來想去,所有的話最后都變成一聲嘆息:“諸位兄弟,別忘了咱們現在可是被喚作楚軍的……”

  他這么一說,周圍原本亂哄哄的軍士也都只覺黯然。

  那個鬧得最歡的兵卒更是狠狠地啐了一口,扭過頭去:“都是當兵吃糧,怎地人家就騎得大馬,耀武揚威,咱們連兵刃該向著誰都不知道!”

  而城下,那些騎著大馬的勝捷軍騎士此時更是一個個神色倨傲,他們看著北面城頭上那些守軍,眼神中盡是些無謂的樣子。

  這是一場攻心之戰。

  這支勝捷軍最初的班底之中,便有部分是范瓊手下突圍的禁軍改編而來,哪里還不知汴京禁軍模樣。

  ——追隨顧節度轉戰南北,京東、淮南、河北、京畿諸路與女真最精銳的東路大軍對撞在一起,男兒一世,難道要的不就是這等馬踏天下的功業!怎么可能守在城上,就此蹉跎一生?有了這樣的經歷,他們現在如何還看得上那支宋軍習氣頗重的汴梁禁軍?

  顧節度下令讓全軍在城下展開立威,他們便一動不動地待在這里,耐著性子,給這些曾經同袍最后一次機會!若是顧節度下令讓他們強攻汴京,他們便是豁出性命也要想辦法爬上那高聳的城墻,克復這座大宋之都!

  ……

  “小虞相公……小虞相公?你說咱們就這樣擺著陣勢,城上那什么楚國皇帝,便真會降了?他們看起來怎么不得有個一兩萬人馬,汴京城那么高,咱們連架梯子都沒有,如何攻得上去?”

  陣勢之中,終于有個都頭被這靜默無聲的陣勢壓得實在有些無聊,于是抓著離自己最近的虞允文問道——這位小虞相公如今可是勝捷軍中一號人物,一應輜重用度,甚至連軍餉都是由他調度支出,也不知為何節度就能給他這樣大的信任和權力。

  往常,他這樣人物平日里根本不需要上陣,今日也還是披甲戴胄,出現在城下陣中。

  見這軍漢問起他來,他也是笑了笑,似乎很開心這些廝殺漢們管自己叫‘小虞相公’:“用不著咱們攻城的,李都頭!節度這是在以勢迫人。汴京本來便是咱們大宋國都,勝捷軍克復一國之都,是天大的功績,如何需要咱們骨肉相殘?安心呆在這里……不要講話,看一會兒那偽楚皇帝將咱們好生請進去便是!”

  似乎是為了應證他這一席話,虞允文話音剛落,陳橋門洞里便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機擴輔助著這緊閉了許久的城門,緩緩打開。

  勝捷軍陣前,顧淵騎在馬上,端著一副冷峻神色,幾乎是漠然地望著一群穿著大紅、大紫色官袍的文臣戰戰兢兢地出城,向他們這支雄軍走來,看起來是要獻城而降的意思……領頭一人,手中似乎還捧著個什么東西,卻連頭都不敢抬一下,只是盯著地面。

  可勝捷軍這邊沒有等到自家軍令,便沒有一人迎上前去。

  即便是身份尊貴如趙瓔珞這樣的人物,此時也冷個臉,看著這些偽楚所謂的皇帝臣子。

  他們一直到他們走到距離軍陣大約還有十步遠的地方,顧淵方才淡漠說了一聲:“行了,就站在這里,有什么話便直接說吧”

  他的對面,為首一人自然是這被逼登位的偽楚皇帝張邦昌,他手中捧著的更是大宋傳國玉璽。

  聽到這位統軍軍將終于開口,這老相也是雙膝一軟,撲通一下便跪在地上,狠狠叩首:

  “帝姬、顧節度!老夫張邦昌愧對官家厚恩、愧對我大宋百姓!僭越竊號,妄自稱帝!但老夫有如此大逆之舉,實乃被逼無奈!金人以我滿城百姓性命相逼,若是老夫不從,只怕汴京士民將有性命之憂!

  老夫性命不足惜,聲名不足惜,只是這汴京百姓何辜?

  淫威之下,老夫方才委曲求全,只求能保下這汴京百萬黎民,則老夫又何記身后千古罵名!”

  他說著,跪在地上,高高捧起手中玉璽,用盡全身力氣喊道:“罪臣張邦昌,奉大宋國璽于此。罪臣知罪大惡極,赦無可赦,當屏息以待雷霆!”

  他這一番操作下來,頗有些用力過猛的感覺,倒是將騎在馬上的顧淵都差點給逗笑了。

  這位勝捷軍節度使騎著馬在這滿地匍匐的官員僚佐身旁兜了一圈,一語不發,直到最后兜轉回來方才冷言道:“張老相公不必如此……你要的雷霆遠在揚州,本侯給不了你。

  至于我勝捷軍來此,也只是為了克復汴京,不是為了清算誰的罪過。”

  他的聲音冷淡,看了看張邦昌,只見他居然不死心正歪著頭偷瞄向趙瓔珞,似乎是指望這位在新朝廷中顯然有些分量的帝姬能幫自己分說一二。

  可趙瓔珞此時卻根本沒有看他,只是盯著那道巍峨城墻,不知在想什么。

  “說來也真是諷刺……宋于此代周、金自此登城,現偽楚又在此請降……”見此情形,顧淵忽然感慨道,聲音低沉像是在與人言語,卻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一百多年了,陳橋這地方,似乎與這天下一直糾纏在一起,生生滅滅的……像是一場宿命。”

  趙瓔珞聽聞此言,方才回過神來,看向顧淵,猶豫著回道:“兄長記錯了……藝祖皇帝黃袍加身是在更北面的陳橋驛,不是這里。不過這么說倒也不算錯,這陳橋確實如一場宿命……”

  身為天家子女,對于本朝開國皇帝舊事,她當然還是比顧淵這種穿越者要清楚不少。只是現在她根本沒心思與顧淵分說。重回陳橋門前,她全副披掛,立馬橫槍,可眼前汴京陷落那一夜的血火卻撲面而來,仿佛噩夢,歷歷在目:

  南斜街上,范瓊渾身浴血,帶著麾下士卒與從陳橋門涌入的金兵大呼酣戰——這位巡檢而進何在?他究竟是在這殘破江山的某處立起一方天地?還是如野狗一樣被殺死在那個大雪磅礴的夜里?

  新宋門下,周桐在大火之中一人一槍死戰不退——這位老教頭最后又埋骨何處?他用盡殘生的那一句虎吼,猶自振聾發聵。只是自己何時才能重整這破碎山河,復這血淚國仇?

  還有那位叫李茂的都頭、那位叫孫重禮的年輕戰兵……

  他們在宣化門上慨然赴死時可有料到今日這荒誕結局?

  她不敢閉眼,因為閉上眼便會又想起那一日、想起那些人。

  最后,她迎上顧淵的目光,這位顧節度似乎是看出自己心情不好,可卻木頭一樣立馬在一邊,也不知如何安慰。

  “不怪城中留守諸公……”停頓良久,趙瓔珞深吸口氣,終于看了看還在地上匍匐著的張邦昌等人,平靜說道:“無論如何,是我趙家負了這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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