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網 > 朕就是亡國之君 > 第七百三十一章 不能拼命啊,拼命還怎么賺錢
    只手遮天賀總憲的右手,是在去韃靼接脫脫不花回程,因為被鴻臚寺卿楊善,泄露了路線,最終斷在了關外,若非解刳院數年如一日的解刳成果,賀章早就死了。

    楊善也因為此事,最后被斬首示眾。

    但是朱祁鈺聽到了楊菀說,居然是賀章救了她。

    楊菀這是給賀章扣帽子嗎?顯然不是,楊菀是參觀過解刳院的,一想起來,她就不敢撒謊。

    朱祁鈺看著楊菀眉頭緊皺,他似乎發現了朝中狗斗的底線,那就是禍不及家人。

    賀章不恨楊善嗎?恨。

    對于一個讀書人、科層制的官僚而言,右手比命還珍貴。

    賀章一直在用左手練字,很長時間內,奏疏的部分因為必須要用臺閣體,賀章的奏疏都是由他人代筆。

    神器不能假手于人,權柄就可以了嗎?

    后來賀章寧愿寫成王八龜爬,也要自己寫奏疏,現在朝廷里賀章的字是最難看的一位。

    如此狼狽,賀章難道就不想打擊報復嗎?

    楊菀這種無依無靠之人,豈不是更好的報復對象?而且還因為楊菀自己犯蠢,輕信張昭之言,在陛下面前拿著簪子玩刺王殺駕。

    如此這般,賀章為何要救?

    朱祁鈺閉目良久,開口說道:“你且起來吧。”

    “謝陛下。”楊菀呆滯的站了起來,她以為這次還不是必死無疑?

    可是陛下似乎打算放過她了。

    楊菀認真盤算了一下,她有什么地方值得被放過的嗎?

    盤算來,盤算去,楊菀居然得出了自己蒲柳之姿得入圣眼的結論來,蒼白的臉色刷一下紅潤了起來。

    “賀總憲既然讓你好好生活,就好好生活吧,莫要生什么事端。”朱祁鈺平靜的說完這句,繼續在江南織造局轉悠起來。

    八十錠的紡車解決了大明朝的紡紗問題,而飛梭解決了織布問題,大明的織造局憑借著更高的生產效率,在市場上獲得了絕對的優勢。

    生產效率的提高,歸因為工匠們天馬行空的奇思妙想和靈機一動,而這種生產效率提高的發明與創造,應當值得鼓勵。

    所以,大明的官廠每年擁有四塊奇功牌的申報資格,而且由欽天監十大歷局先行驗證,再面呈陛下御覽。

    這是唯一的奇功牌的固定產出,其他的唯有戰爭和杰出貢獻了。

    朱祁鈺站在南京織造局的門前,看著緹騎清街之外的熙熙攘攘。

    大明也有流民,這是無可爭議的事實,而這些失地的農民,被叫做游墮之民。

    大明因為沒有坊郭戶十等和鄉野戶五等,是沒辦法躺在這等戶制上躺平收租的,大明也沒有廂軍這等制度,去安置這些游墮之民。

    但是隨著工坊的不斷擴大,這些失地的農民,走進了工坊,也算是被安置了下來。

    朱祁鈺很喜歡這樣的熱鬧,但是他因為身份的問題,卻不能隨意的與民同樂。

    劉天和這幫家伙,為何要外逃?為何要走?因為他們沒辦法送走大明皇帝,所以只能自己離開。

    “起駕回別苑吧。”朱祁鈺上了車駕,帶著笑容看著熱熱鬧鬧的坊市。

    “夫君是看上楊菀這狐貍精了嗎?”冉思娘剝了個葡萄,送到了朱祁鈺的嘴邊。

    朱祁鈺滿是笑容的說道:“有點酸。”

    “葡萄嗎?”冉思娘平日里抓解刳刀的手,頗為靈活的撥著葡萄皮,不咸不淡的問道。

    朱祁鈺將冉思娘一縷調皮的頭發順到了她的耳后說道:“你的話酸。”

    “想什么呢,跑到倭國出使的李秉,他女兒要死要活的要嫁進泰安宮來,咱是不納文官家眷。”

    這也是花鳥使興安最為難的地方,這充盈后宮,那姿色上乘,琴棋書畫也要精通,出身還不能是文臣之后,那根本沒多少。

    郕王朱祁鈺的母親是吳太后,而吳太后是漢王府舊人。

    漢王朱高煦造反最后被烹了,而漢王府上下皆誅,吳太后被分配給了宣德皇帝朱瞻基。

    這也是當初為何朱瞻基遲遲不肯給郕王朱祁鈺身份,不能住在皇宮,而是住在十王府的原因。

    所以楊菀是不可能入泰安宮的。

    朱祁鈺感慨的說道:“賀章為什么要救楊菀?還不是為了國事?他一只手掌控都察院,是不容易的。”

    都察院可是科道言官的主場,賀章想要梳理都察院,并不容易,在鐵腕之下,也有妥協。

    當年朱祁鈺剛登基的時候,下旨申斥都察院,都察院根本不理他的圣旨,為這事兒,朱祁鈺還斬了三個御史,時至今日,都察院已經很少發生讓朱祁鈺失望的事兒了,可見賀章的手段。

    棄小不顧者,有圖大之心。

    賀章放下了內心的仇怨和憤恨,而是將楊菀做政治籌碼,應當是換到了什么,只是朱祁鈺這個皇帝并不知曉罷了。

    這件事里,賀章受了委屈。

    冉思娘又剝了一個葡萄,展顏一笑說道:“高婕妤今天早上天沒亮,就尋到我那邊去了,說夫君昨日又熬夜,極為擔心。夫君的身子骨臣妾當然清楚,可是總這么熬,是會把身體熬壞的。”

    “夫君今年都三十歲了。”

    青壯大小伙的時候,滿不在乎的透支,到了老了,都是一身的病痛,冉思娘當然知道她的夫君身體健康,可是總要防患于未然。

    朱祁鈺攬著冉思娘,看著窗外出神的說道:“昨天去了南湖別苑,這不是有事耽誤了嗎?咱不處置,那些事兒都得停著,等著朕批復,朕會注意的。”

    冉思娘低聲問道:“高婕妤不稱心,夫君就沒在南湖別苑。找個稱心的人?”

    這女人一旦有了身孕,這醋壇子打翻了,就會一直非常的酸。

    朱祁鈺搖頭說道:“沒有,咱去辦正事去了。”

    冉思娘不懂外廷政事,所以不再問了,靠在朱祁鈺的懷里,閑談著聽到的趣聞。

    朱祁鈺回到了南湖別苑的御書房,開始處理奏疏。

    “這幫家伙,就想著收租,一點風險都不想有啊。”朱祁鈺將一份奏疏放在了一旁,留中不發。

    這是一份翰林院的 林院的翰林寫的一份奏疏,其核心的意思是秦始皇帝任戰勝之威,并吞戰國,海內為一,功齊三代。

    但!是!

    秦始皇卻務勝不休不止,男子棄耕導致了糧饟不足,而女子因為家中無丁,無依無靠,紡績不足于帷幕。

    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養,道路死者盈道相望,蓋天下始叛秦。

    朱祁鈺發現翰林院的翰林很喜歡罵秦始皇,而且罵的都是花樣百出,觀點頗為新穎。

    說一千,道一萬,到最后,都會落到一個點兒上,那就是窮兵黷武。

    這種罵法,會平替到漢武帝身上,還會平替到唐太宗身上,也會平替到明太宗文朱棣身上。

    現在正在逐漸平替到他朱祁鈺的身上。

    那這位翰林罵秦始皇、罵漢武帝、罵唐太宗、罵明太宗,到底想罵誰?

    罵朱祁鈺這個皇帝,和這幾位一個貨色,都要把這國折騰亡了才甘心。

    作為亡國之君,朱祁鈺感覺到非常的榮幸。

    朱祁鈺敲著桌上的奏疏說道:“什么是不上道,這就是不上道。”

    “朕要郡縣安南,朝中的士大夫們一言不發,這翰林,還不知道風力向哪里刮,也就是個翰林了,實在不行,就送去石景廠挖兩天煤,估計出出汗,就通透了。”

    興安猶豫了下說道:“陛下,臣愚鈍,為何秦始皇總被罵呀,什么蜂準、長目、摯鳥膺、豺聲、少恩而虎狼心、貪鄙之心之類的,什么難聽就罵什么。”

    “這都罵到長相上了。”

    朱祁鈺笑著說道:“朕不是說了嗎?始皇帝那套,阻止他們收租了,他們當然要反對啊。”

    “臣愚鈍。”興安俯首說道,他是真的不明白,百代皆行秦制,為何就揪著秦始皇翻來覆去的罵。

    “你看啊。”朱祁鈺坐直了身子說道:“這個邏輯很簡單,老爺們最怕打仗了,一打仗就得動兵,可是這動兵的勝負因為戰爭的偶然性導致不可控,就需要傾盡全力來獲得優勢,打掉敵人的反抗意志。”

    “兵從何來?”

    “你從流民中拉出的壯丁,就是兩宋的廂軍,戰力可謂是烏合之眾,還沒打,就跑的無影無蹤了,無恒產者無恒心。”

    “你要是從良家子里遴選,方可為虎狼之師。”

    “良家子何來,恒產何來,死戰之心何來?在咱大明不就是得男耕女織,沒有生產資料,流民遍地,強軍無從談起。”

    “這打完了仗,你是不是得封賞?這羊毛出在羊身上,封賞土地田畝生產資料,那是不是就有了更多的良家子?良家子一多,滿天下都是良家子,那還怎么收租?”

    “所以,他們罵秦始皇的理由,就是想讓江山社稷中存在一大批的流民佃戶,為一口糧食,為他們當牛做馬。”

    “良家子不能有,更不能多。”

    秦朝是軍功爵名田制,就是立軍功,有爵位的同時,還有生產資料,這種制度之下,秦軍戰斗力強悍無比,但是需要不斷開拓。

    所以老爺們,最怕打仗了。

    朱祁鈺喝了口茶,看著興安一臉迷糊的模樣繼續說道:“其實就是個分配問題。”

    “你想想,朕就推廣勞保局,要求勞有所得,要求支付勞動報酬,這過分嗎?干了活兒,支付勞動報酬,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兒嗎?”

    “就這,看看那群遮奢富戶勢要豪右們,一副跟殺了他們親爹一樣的號喪模樣,你就明白了,始皇帝為何天天被罵的狗血淋頭了。”

    松江府大康號棉紡廠的大善人周立春,有錢也不肯支付勞動報酬,張齊帶著工匠們不要勞動報酬了,另投他門。

    周立春還帶著打手,威逼工匠們的大把頭張齊回去上工,上門要揍張把頭,結果被張齊給揍了,最后差點鬧出大事來。

    這件事兒,就是一個典型。

    大明是萬惡的帝制封建社會,在這種情況下,周立春甚至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張齊也怕,怕他自己是惡意討薪,甚至在衙門說:周老爺冤。

    周老爺冤不冤,朱祁鈺能不知道嗎?

    要搞分配,在老爺們看來,就是殺富濟貧,即便是不砍頭不抄家,你朝廷不讓老爺們極盡朘剝、作威作福、為所欲為、欺壓良善,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臣明白了!”興安恍然大悟,一說到周立春,一說到大明事,這種沉浸式體驗,立刻讓興安理解了陛下說的話。

    朱祁鈺站起身來,笑著問道:“你明白了什么?”

    興安拿起了石灰噴燈,擰暗了些,陛下尚節儉,這不處理公文了,都會暗一些,他想了想說道:“不能拼命啊,拼命還怎么賺錢。”

    “老爺們最怕打仗了。”

    朱祁鈺點了點頭笑著說道:“看來你是真的明白了。”

    興安趕忙說道:“謹遵陛下教誨。”

    朱祁鈺搖頭說道:“不,你還不明白。”

    興安滿頭霧水的問道:“嗯?臣不明白?臣到底是明白還是不明白啊?”

    朱祁鈺緊了緊大氅,將冉思娘的牌子交給了興安說道:“這良家子越少,這精兵強將就越少,隨著朘剝和兼并越來越嚴重,沒了良家子,滿眼望去,全都是滿腹牢騷、饑腸轆轆、心中憤恨的游墮之民,朝廷就再也舞不動刀了啊。”

    “這些游墮之民,是不忠不孝之徒?不肯忠君體國?是百姓不肯體諒朝廷的難處?”

    “也不盡然啊,他們日夜勞作,僅得幾錢果腹,還被人罵是進城討飯的乞兒,即使如此這般,敵寇來的時候,仍然要以命相搏。”

    “到那時候,朝廷不僅不敢舞刀,還得自廢武功,否則這一把把利刃,就會砍到朝廷來。這就是兩宋重文輕武、以文馭武的緣由。”

    “所以皇叔說的沒錯,大明啊,總有一天要亡的,逃不過去的。”

    “朕呢,就趁著民心可用的今天,多多舞刀弄槍,多弄點良家子出來,給后世敗家用,敗完了,大明啊,也就完了。”

    興安提著石灰噴燈,在前面為陛下引路,笑著說道:“陛下英明。”

    “陛下,袁指揮前些日子來信了,說要回來,松江府傳來了消息,已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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