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顯猶豫了一下，倒不是為了答案，而是不知該不該跟她明說。
想到這里，他先是轉頭看了一眼趙云霞目前還比較平坦的腹部，而后又看著沈傲雪，一臉嚴肅。
“不要。”
“哦，理由。”
“這個孩子生下來無父無母，甚至沒有家，活著干什么？感受這世間所有的痛苦嗎？他如果自己能選擇，也不想來到這個世界上。”
只要說到這個孩子的去留，冷血的情緒就變得比剛才激動。
沈傲雪隱去眸子里的探究，意味深長地問道：“可你不覺得一個母親為了孩子犧牲自己很偉大嗎？”
“偉大什么？那是她自以為是罷了，如果孩子一出生母親就死去，那不是愛而是拋棄。”冷血義正嚴辭地說道。
“拋棄……”
這兩個字深深刺痛了沈傲雪，因為她也是被人拋棄的孩子，所以能體會到那種無助與孤獨。
直到她現在變得強大，午夜夢回時，依舊能感到無邊無際的痛苦像潮水一般吞沒她。
就算不在乎親人，可那些傷害卻讓人墜入深淵難以自救。
她原本想要尊重趙云霞努力幫她堅持下去，可現在她也動搖了。
起初她也是對一個母親產生了欽佩，所以想要幫她。
因為她在趙云霞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母愛，那是自己所沒有見過的愛意，濃烈深沉，不顧一切、義無反顧。
沈傲雪何嘗不希望自己能擁有這樣的深情愛意，不管是來自于家人還是朋友，那不正是她上一世苦苦追尋卻一無所獲的感情嗎？
想到這里，她回頭看著靜靜沉睡的趙云霞，第一次對自己的善意產生了極大的懷疑。
冷血看出了她眸底的不安，沉聲問道：“你知道被拋棄的滋味嗎？像你這種千金大小姐，怕是永遠都不會知道。”
沈傲雪愣了一下，垂眸看著他，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解釋。
她迅速幫她整理好傷口重新穿好衣服蓋好被子，然后退出了帳篷。
懷玉站在外面，見她臉色沉重，立刻上前關心：“姑娘你沒事吧？是不是那個混蛋胡說八道什么了？”
“沒有，我只是……”沈傲雪欲言又止，看著懷玉耿直的臉，有些苦笑，“沒什么。”
這種問題，像懷玉這樣性子的姑娘怕是根本回答不了。
她低著頭朝自己的住所走去。
深夜，外面電閃雷鳴忽然下起了雨，沈傲雪躺在床上輾轉難眠，腦海里全是冷血的那句“拋棄”。
閃電在天空炸開，夜色瞬間變得明亮，但很快就暗回去，只是接踵而至的雷聲讓人心有余悸。
她蜷縮在墻角，雙手環著膝蓋緊緊擁抱著自己，關于上一世的回憶在此刻變得無比清晰。
大雨沖刷著她脖頸斷裂處的鮮血，順著蜿蜒的溝壑流淌吸引來了野狗。
那些鋒利帶著惡臭的牙齒在她的臉頰上，頭頂上啃噬。
當時，她就飄在半空中，無助而絕望地看著臉上被尖牙咬出一個又一個血洞。
突然，一道黑影落下，帶著讓人恐怖的面具，可當他從野狗嘴里救下她頭顱的那一刻，黑色的衣衫仿佛在夜色中熠熠生輝。
“暮寒……”沈傲雪下意識地呢喃著，甚至染上了一層哭腔，“暮寒……”
想來，她好久沒見到他了。
又一道閃電在空中炸開，讓她心底一片震顫。
“浮沉……他說過會來的。”
沈傲雪壯著膽子摸索著下了床，然后在自己的行李中拿出那支短笛。
她不知道他會不會來，只是深呼吸一下，而后坐在床邊吹響了她唯一會的那曲“鷓鴣天”。
笛聲婉轉，略帶傷感的曲調在雷聲的映襯下更顯得孤寂陰沉。
直到一曲畢，沈傲雪望著帳篷簾子的眼睛里才終于失去了神采。
她苦苦一笑，低頭看著笛子自言自語：“這么遠，他一定聽不到。”
只是話音剛落，頭頂便飄來一股讓她的熟悉到骨子里的嗓音。
“有事嗎？”
沈傲雪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轉頭看去，天空閃電也在這一瞬驟然亮起，那兇神惡煞的修羅面具赫然出現在眼前。
若是旁人怕是要嚇丟了魂，可她卻只覺得欣喜。
“七爺！”
沈傲雪自己都沒意識到此刻的她有多么幸福，那種有求必應的安全感讓她沖動地起身撲進他懷中。
熟悉的氣味，寬大的懷抱、溫暖的身體，還有那種有些僵硬別扭的姿態，都是她心心念念的。
“我害怕……”
重生一世她以為自己很堅強，可到了這種時候，她還是忍不住落下眼淚，把頭埋進他懷里毫無戒備地哭起來。
懷玉聽到笛聲立刻放了鴿子到風滿樓，他幾乎是用最快的速度趕到。
本以為她是遇到了什么困難，卻沒想到她竟然這么傷心。
看著她的發頂，他懸在空中的雙手一點點靠近瘦弱的身體，直到擁緊。
此刻，帳篷外大雨滂沱，雷聲震耳欲聾，但帳篷里，他們的心卻格外安寧。
沈傲雪什么都沒說，就是靠在他懷里哭，直到哭累了睡著。
暮寒也沒問，任由她發泄，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上蓋好被子。
看著她蒼白脆弱的模樣，他心里一陣揪痛。
這幾日，他一直忙著在處理賑災一事，畢竟沈傲雪不在，那濟世倉那邊的所有重擔就都落在了他身上，加上別的事，他有些忙過了頭。
抬手摸了摸她還帶著淚痕濕潤的臉頰，他沉重地嘆息，然后將面具摘下。
只是，他的臉隱沒于黑夜之中，只能依稀看到輪廓分明的下顎線一點點靠近她。
“傲雪，累了就好好睡，有我在，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他語氣無比溫柔，說完后在她額頭輕輕落下一吻，然后便帶上面具轉身離開。
只是他走后，雨聲漸收，雷聲消散，而沈傲雪夢中的陰霾也終于晴朗如初。
———
翌日。
鎮北王府的藥材已經送來，沈傲雪研制的藥湯也有了成效。
隔離區。
她命人將藥發放給那些受到疫病折磨的患者。
可當第一批病患拿到濃濃的藥湯時，有些不可置信，滿眼的不解與懷疑。
“這……不會是想要把我們毒死然后向上面交差吧？”